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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黄的圣旨同王印宝册让消沉多日的沈府炸开了锅,昭武帝钦赐的“洛阳侯府”牌匾高悬于沈府府门之上,衣冠锦绣的皇侍带着太后和皇帝的赏赐齐至沈府,在爵位空落了七年之后,沈家终于不再是顶个空名遭人诟病的沈阀,可虽然有了爵位,整个君临城中的世家权贵都没想到得这爵位的乃是年仅十二岁的沈家五姑娘!
那位得以女儿身承爵的西岐郡主尚未有机会成为淮安侯,却由沈家的五姑娘抢先一步成为大秦历史上第一位女侯爷,不仅如此,因沈家五姑娘两番慷慨救大秦与危难之行,昭武帝不仅赏赐北方封地与沈五姑娘,更委以户部督查使于这位年仅十二岁的小丫头。
督查使虽然只是个虚职,可一来大秦本就仰仗沈家的财势,二来君临城中早就将这位得众位主子宠爱兼有仁善之心的沈家五姑娘形容成当世才女,所以也不难保将来沈家真的会掌管户部,虽然有此推测,可君临的百姓对于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沈家五姑娘却仍是有那么些怀疑,说到底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真能将这洛阳候位坐稳?
然而放眼此刻的沈府,除了这位五姑娘一时之间还真的找不出挑大梁的第二人,前有沈苏姀素整沈家之乱,后又有沈苏姀散尽大房之财,沈府诸人深知五小姐的手段,更对五小姐分外敬重,圣旨来时只在片刻的怔然之后便开始跪地朝拜新家主,端的是众望所归!
接旨,拜主,供祠,本该还有庆宴,可现如今的大秦正值灾祸频出之时,沈家便将这一节省了去,虽则如此,却仍有君临城中的权贵世家争相送礼,据说那一日的礼收的沈家人手软,整整一个前院都放不下,沈家人一扫从前的萎靡之气,总算是在整个君临城中长了一番脸面,每个人面上都是与有荣焉的喜气,只除了老太君和二房。
任凭前院如何的热闹非凡,伽南馆中却仍是一片寂静,雪已停了半日,隐月湖上结了一层冰,此刻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满目的雪色晃花人的眼睛,沈苏姀正在暖阁之中倚窗临帖,从今晨圣旨至沈府到此刻暮色将近,沈苏姀已经写了厚厚的一大摞,纤细的手腕仍然行云流水,手下的绢花小楷依旧玲珑好看,好似不会累一般。
香书早晨的狂喜在此刻已经渐渐褪去,看着一直临帖的沈苏姀,她的心中不知怎地再也高兴不起来,她家小……不,她家侯爷,看着她家侯爷此刻那沉静的面容,她心中不知怎地反而实沉沉的不安,转头看了一眼摆在一边的金银宝册和那玄醺相间的衮衣,香书微叹了口气,这边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帘一掀却是香词,她看了香书一眼直直朝暖阁而去,朝沈苏姀一福,“主子,有人来访。”
沈苏姀依旧低着头,今日送礼的居多前来求见的也不少,对此她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她的目光仍然落在墨迹斑斓的宣纸之上,“不见。”
香词却迟疑了一瞬,“主子,其人乃是凤王郡主麾下门客,说只要通报您便定会见他的。”
沈苏姀手中的朱笔终于停了下来,她抬睫看了看香词,默然一瞬道,“那就请吧。”
香词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可见自家主子竟然真的见了那人,她不由得也有两分意外,闻言又福了福身,这才转身出去请来人入伽南馆,沈苏姀放下笔,待墨迹微干才收了帖子,香书见之立刻便上前来帮忙,末了沈苏姀吩咐道,“沏最好的茶来。”
沈苏慕身上系着一件鸦青色的斗篷,风帽一戴,面容在暮色之下便变得模糊不清,他挟着一身寒意进的伽南馆的院门,香词为他掀了门帘,走进暖阁之时只看到沈苏姀一人身影纤细的站在窗前,沈苏慕心头一热,将风帽摘了下来,“姀儿。”
沈苏姀不知想什么有些出神,闻言立时转过了身来,他的眸光不变,看着她的模样仍是宠溺之中带着温柔,好似生怕眸光厉害些便将她惊跑了似得,沈苏姀走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斗篷,抬手一请,“这边坐——”
沈苏慕便朝窗前的宝椅走去,见那窗户开着便顺手关了上,刚落座便有些疑问的看向了沈苏姀,“为何要住在此处?”
伽南馆在沈府来说实在是太过僻静了些,沈苏慕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自然知道这地方一般情况之下主子不会住,沈苏姀见他眼底带着心疼,不由得从容一笑,“没什么,起初刚回沈府之时我便住在这里。”
沈苏姀话音落定沈苏慕眸色便是一暗,深吸口气道,“都是哥哥不好。”
沈苏姀一听不由得又苦笑两分,起初她回府之时自然是受了冷待的,沈老太君给她指的地方都是偏僻的,好似眼不见为净一般,沈苏姀最后选了这一处却是里头最为偏远的,老太君满意,她自己也颇为满意,沈苏姀摇了摇头,“苏姀自己住的很好。”
沈苏姀为沈苏慕倒了一杯茶,她有些意外他竟然会亲自来沈府找她,她本以为他应当是不愿意再回来沈府的,见沈苏姀拿疑问的目光看向自己,沈苏慕眉目之间浮起两分愁色的道,“姀儿,这洛阳候之位可是你自己求得?”
沈苏姀看着这双眸子不愿说假话,点了点头,“是。”
沈苏慕眉头微皱,“为什么?”
沈苏姀唇角几动,缓缓地将眸光垂了下去,窗外的暮色已经被夜色所替代,雪虽然停了却仍是有呼呼地风声作响,室内一片寂静,默然良久沈苏姀才道,“只因知道这世上有了权势有了名望才不会被人轻易欺辱,也只有在有了权势之后,你想做的才会变得容易些。”
沈苏姀说的委婉,沈苏慕却陡然便明白了,微微一叹笑容有些发苦,“姀儿,这些事情本该是我做的,我死里逃生之后本也想回来夺了这沈家的家主之权得了那洛阳候的爵位让那些人全都俯首在我们脚下,可……可我这条命是蓁蓁费尽心力而救,我答应了凤王要留在琅琊城,你也看到了,蓁蓁一个女孩子,势必要有人为她谋划。”
除了谋划之外,更重要的是凤王需要一个有手段有智慧的男人在他百年之后能帮殷蓁蓁来护持大局吧!有什么能比救命之恩更能让人就范?沈苏姀不过片刻就想明白了此事,看着沈苏慕的面容她心中愈发感叹,他能放弃沈家的财富和洛阳候的爵位,甘愿为了报恩留在一个女子身边,也是有情有义了。
沈苏姀点点头,“我明白,你不必自责内疚,若是要什么帮助,我不会不说。”
沈苏慕的眉头仍是皱着,回看了这屋子一眼,眸光略带着凉薄的感叹,“适才一路走来瞧着这府中并没有什么变化,只可惜物是人非了。”微微一顿,沈苏慕忽然一把握住了沈苏姀的手,看着她的眸光更带着两分痛惜,“姀儿,你是否还是不能原谅哥哥?”
沈苏姀心头一抖,“当然不是——”
沈苏慕的眉头皱的越紧,“既然不是,为何你到现在仍然不肯唤我一声哥哥?”
那语声微颤,带着痛苦,沈苏姀听得心中一揪,微垂着的眸子有些不敢看沈苏慕的眼睛,感觉到他眼底的眸色越发深谙,沈苏姀深吸口气缓缓地开了口,“哥……大哥……”
握着沈苏姀的手紧紧地一攥,沈苏慕眉头的愁色终究缓缓地退了开,他唇角微勾,略带叹然的上下打量了沈苏姀一瞬,“姀儿,哥哥知道这几年你受苦了,此番哥哥将君临的人全部留给你支应,有什么事你只需派个人知会哥哥一声,哥哥定然立刻来君临助你。”
沈苏姀听着这话眉头一挑看向沈苏慕,果然见到沈苏慕眼底沁着浓浓的不舍,“姀儿,还有三日便是新年,哥哥本想留下与你一起过完年再走,可蓁蓁身子有恙,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琅琊了,你既然不愿意随哥哥走,哥哥也不逼你。”
沈苏姀总算明白了为何沈苏慕这个时候出现在沈府,听说他要走,沈苏姀心头一时也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有些失落,只得浅笑着安慰道,“自然要以郡主的身子为重,大哥人在琅琊,我们必定有机会再聚的——”
兄妹二人絮语片刻,眼看着天色不早且又开始落雪了沈苏慕便要告辞,沈苏姀系上件披风送沈苏慕出门,一边走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笺来,“烦请哥哥将此物交给凤王郡主,郡主看了这信便知道我的意思。”
沈苏慕有些意外,却仍是好好地接在手中,沈苏姀欲将沈苏慕送出府门去,可刚刚走到一半便遇上从静心斋方向过来的一路人,沈苏姀脚步一顿,转头看过去时便瞧见杨嬷嬷扶着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的沈王氏朝她们的方向走,沈苏姀看到了沈王氏,沈王氏也看到了沈苏姀,借着路边昏黄的灯光,老人家浑浊的眸子之中迸射出毒蛇一般的光芒,看到沈苏姀带着几人站在那处,当下加快脚步朝她走了过来!
“你这个孽种!好大的胆子!”
“竟然敢骗皇上将你送上洛阳候的位子!”
“你怎么配做那个位子!简直该死!”
尖利的语声刺人耳朵的叫嚣而来,沈王氏好似已经疯魔,这近两月以来连床都不能下的她此刻好似厉鬼一般朝沈苏姀扑了过来,沈苏姀心知沈苏慕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见一众人的出现立刻挡在了他身前,沈王氏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堪堪举起了手中的拐杖,狠狠的要往沈苏姀身上砸去,一边的香书和香词都是倒抽一口冷气,沈苏姀看准了那拐杖,本准备自己出手,可谁曾想她还未动身后沈苏慕已经一把将她拉在了一旁,电光火石间,沈王氏的拐杖被他一把牢牢地攥了住!
沈王氏和杨嬷嬷等人并看不清沈苏慕的脸,只将他当做沈苏姀的什么朋友,却见他此时气势骇人的一把将沈王氏的拐杖抓了住,分明是要给沈苏姀出头,沈王氏气的两眼翻白,却仍是使足了力气厚道,“好大的胆子敢在沈府撒野!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沈王氏身后的都是在她身边照顾的心腹,三两小厮闻言面面相觑一阵,刚动了动步子便被沈苏姀冷冷的盯了住,面对这位新任的家主,这几个小厮十分明智的低头站在了原地,沈王氏眼见得沈苏姀将她的人一个眼神便阻了住心中更是怒火滔天,偏生沈苏慕仍然抓着她的拐杖,沈王氏眸光狠狠地一厉,“你是你什么东西敢对我不敬!报上你的名姓来!”
因沈王氏和沈苏姀的冲突,除了杨嬷嬷之外跟来的下人俱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垂了头,沈王氏一句话落定,带着风帽的沈苏慕忽然抬起了头来,帽檐只遮住了他的额头,那双黑漆漆的眼还有那张和世子沈城颇为想象的脸顿时在昏光寒风之中露了出来,沈苏慕森森的看着沈王氏,“你敢对姀儿无礼,我便敢对你不敬,这么多年……老太君可还认得我……”
沈王氏怒气汹汹的眸子忽的眯了起来,拿着拐杖的手顿了住,整个身子都僵了起来,看着沈苏慕的面容半晌,她忽然满眸骇然的丢了拐杖朝后退,“装神弄鬼!你们在装神弄鬼,别来找我,不是我,不是我,鬼啊,你是鬼……”
如此的胡言乱语当即吓坏了杨嬷嬷,杨嬷嬷眸光从沈苏慕面上扫过,下意识的转过眸子去扶沈王氏,沈王氏本就是病中挣扎起来的,这一会儿认出了沈苏慕便以为自己见到了鬼刚退了没几步便往后一栽晕了过去,下人们这才一同忙乱的去扶沈王氏。
沈苏慕复又低下了头,面容便隐在了黑暗之中再也见不到分毫,跟在沈苏姀之后的香书、香词虽不知道沈苏慕的身份,可见此便有两分意外,然而沈苏姀不说的事情她们从不敢主动问,一来二去便也只是低下头乖觉的站在一旁,沈苏姀上前一步,眸光冷冽的扫过杨嬷嬷的背脊,“杨嬷嬷,老太君身在病中,你怎么能让她出来?从今往后,老太君身子没有好起来便不得出那静心斋的门,若是出了岔子,便唯你们是问!”
杨嬷嬷瑟瑟然一抖,当即转身跪地,“奴婢敬遵侯爷教诲!”
其他的下人也都学着杨嬷嬷的样子扑簌簌的诡道在地,一时间倒是没人去管沈王氏了,沈苏姀眸光微深的挥了挥手,“好了,将老太君送回去吧,叫大夫好生照料!”
见下人们扶着沈王氏远走沈苏姀忽又狭了眸道,“府上才受了皇恩,正是惹人注意的时候,这位公子乃是本候的朋友,他来府上的事,谁若是敢多嘴一句便家法处置!”
沈苏姀话音落定,杨嬷嬷赶忙和诸人应声,沈苏慕站在沈苏姀身后看着她不怒自威的模样眼底亮光一闪,沈苏姀看着杨嬷嬷等人走远才转过身,略有些无奈,“大哥,走吧。”
沈苏慕看着沈苏姀的眸光又是感叹又是欣慰的,闻言点了点头转身朝府门口走去,雪还在下,脚下的积雪踩下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兄妹二人的背影在昏黄的光中越来越小。
翌日本该是沈苏姀进宫谢恩之日,奈何从早上开始便下起了暴风雪,本已装扮好的沈苏姀见这天气连马儿都走不动路便只好打消了进宫的念头,午时刚过,香书便一脸笑意的进了屋子,“侯爷,现如今咱们府中真真是不同了,府中的下人一个个的脸上笑开了花儿,就和过年一个样呢,现如今您才是这府中的主子,她们一个个的再也不敢对咱们不上心了!若是再不知道好歹,香书定要叫他们好看!”
沈苏姀正倚在榻上看书,闻言摇了摇头,“什么叫做快要过年了,岂不知后日便是新年了?这世上的人惯会迎高踩低的,你家主子我暂时得了道,你可别和他们一样了。”
香书一笑,将邸报放在沈苏姀手边,笑道,“侯爷放心,香书知道分寸,您还说呢,刚才管家还来问今年过年怎么办,往年过年都是老太君说话,现在老太君病了,您又是府中最大的主子,他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沈苏姀对于香书这幅小人得志的模样不置可否,只随意的道,“下人们还是照往常一样赏吧,不,每个人都多加一倍,至于主子们大都是在病中,我又要进宫去参加皇上赐宴,就让管家安排到各自房里吧——”
沈苏姀刚说完便将那邸报拿了起来,还未来得及看门口便出现了小小身影,沈苏姀眉头一皱眸光便顿了住,香书本笑看着沈苏姀等她再说点什么,谁知道却见她面色诡异的愣了住,香书挑了挑眉,一转头便看到沈君心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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