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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尚左。
左为天为文,右为地为武,经天纬地道德博闻曰文,威彊敌德克定祸乱曰武。
自古而来的皇帝,能被后人尊上文皇帝的谥号,躺在陵墓里也能笑醒,也算不虚帝王一生。
朱棣登上皇帝大位后,想到自己守土拓疆,沙场纵横几十年,龙驭归天后封个武皇帝绰绰有余,不禁武皇帝之上的文皇帝有了想法。
这一想就开始头疼了。
当初不顾老和尚的阻拦,杀了方孝孺,又诛其九族,这方孝孺是儒家种子,文臣清流的领袖人物,门生故吏众多,都梗着脖子不愿在永乐朝出仕,着实气坏了永乐皇帝。
又是威逼,又是利诱,都是冷冷白眼,岂有此理,好言好语你们不听,既然如此,那就看看是你们书生的脖子硬,还是朕手中的刀快,又是一排排人头落地。
上至高王母,下至玄孙,为九族,加上一众门生故交,为十,诛十族。千余颗人头落地,流放者万余,亘古未有,断绝千古文脉,后患无穷。
这细细想来,别说文皇帝了,看来武皇帝也是妄想,要是一个不慎,说不定还会被冠上恶谥,怙威肆行曰丑,杀戮无辜曰厉,逆天虐民曰扛。
眼前飘过一个个罪恶至极的谥号,饶是朱棣久经沙场,也是忍不住双手发抖,转身向闭目养神的老和尚求教。
“修书。”
老和尚扔下两个字,又继续闭目参禅了。
被冷漠对待的永乐皇帝丝毫没有发怒,心思顿开,喜上眉梢。
“不错,修书。”
朝代会有更迭,文章却是千古事,守着天地道德规矩的文人有,可只想着在青史上挂个名的文人也遍地都是,这些人论才学不输他人,能逃过诛十族,想来机变也是无双。
朱棣仰天大笑,朕既然已经得罪一批文人,也能以修书聚拢起另外一批,朕要修一本震绝古今的旷世奇书,凭着这本书,再聚养文脉。
诏令收集天下藏书,老和尚你任监修,解缙主持编纂,余下编辑、校订、录写、绘画、圈点凡两千八百余人,历时四年,终成《永乐大典》。
汇聚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万古珍籍尽在《永乐大典》,彰显大明国威,造福华夏万代。
《永乐大典》一成,高高存放于文渊阁中,朱棣再也不担心恶谥了,一门心思都放在开土拓疆上面。
天朗气清,新月纤细如眉,照临大江,冷光粼粼,锐利如刀。
赤壁岸头,江中点点渔火已熄,盘坐在船头的铁凌霜从脑中团团乱麻中清醒过来,回望着那条小路尽头。
铁凌霜知晓,钟离九这厮虽任隐卫左统领,本就是个粗鲁武人,偏偏要附庸风雅。闲暇时,却总是差遣他的狗腿子张铁时不时的从皇宫中抱着一本本书回到书房,正是《永乐大典》中藏录的书籍。
一边喝酒,一边看书,酒酣处提笔行书,下笔处剑气凛冽,写出的诗文经常不讲平仄,乱七八糟,浪费纸张。
和小娅在一起整理隐卫消息的铁凌霜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多方讽刺,钟离九多半也是哈哈一笑,之后的修行,铁凌霜自然觉得肩上扛起的石头重了很多,更是心中怒骂。
今晚在小酒馆中只是听了这说书人几句篡改史书的瞎编乱造,就追着别人要书看,真是斯文扫地。
正自腹诽,巷子尽头钟离九缓步走出,左手中拎着一个小包,右手搭在剑柄上,一边走,一边低头思索,不时轻轻点头。
一路来到岸边,见铁凌霜冷脸盯着自己,钟离九抬手打了个招呼,自然换来一个后脑勺,脚尖轻点,掠至船上,走到船舷边的矮桌子旁坐了下来,打开小包,竟是一副文房四宝。
船舱口轻微声响,张铁走上前来,钟离九吩咐到,
“不用守着,你去下面,《地藏经》修炼风险很大,你去看着,让胭脂别打扰他。”
张铁点点头,回到船舱里,给闭目盘坐周身黑气蔓延的戚辰做起护卫来了。
“不入正史的末流,你倒当成珍宝,厚着脸皮也要看。”
船上一片昏暗,钟离九也不用烛光,就着清冷月光,研开了墨,提笔就要去写,等待了许久的冷清讽刺声传来。
手腕稍稍一顿,伸手抚了抚风中扬起一角的白纸,看着那双凤眼中的两点如霜寒星,钟离九点点头,
“他要是不同意,我还准备偷偷跟着他,也做一次梁上君子。”
书香门第,父亲铁铉在济南府的才子中也是翘楚人物,作为女儿的铁凌霜虽然幼年顽劣,但书确实读了不少,武功比不过,道理不能输,铁凌霜面色鄙夷,站起身来,负起双手,颇有乃父风格,
“赤壁之战,周瑜胜曹操,阻其帝王大业,按照那老头的说法,这本该是周瑜的功劳,反倒部被刚出茅庐的诸葛亮头上。写书之人移花接木,篡改史书,你要做梁上君子,和他也算是物以类聚。”
书写极快,呼吸间,已经写满了半张纸,纤细笔尖勾划,一个个簪花小字,蚊子般大小,排列的整整齐齐,钟离九稍作停顿,笔尖舔墨,轻声说到,
“正史是正史,就好比规矩,自有他的风骨,野史是野史,跳出藩篱,也别有一番天地。”
说罢转头看向铁凌霜,铁凌霜轻蔑一笑,
“史官叙史,不掺感情,不加推论,就是谨防已身见解稍有偏驳后世传之辙谬以千里。这些乡间传书,多是以虚浮文采吸引读者,更肆意揣测,不乏浪荡之语,故称之为野史,不入流。”
果然不愧昔年牙尖嘴利之名,想来两人不是第一次辩驳,钟离九借着兴致下笔不停,不多时,就写完一张,轻轻吹干墨迹,将它放在一旁,看着船头仰头望月藐视天下的铁凌霜,哑然失笑,手中书写不停,
“先秦时,百家争鸣,儒家,纵横家,道家,兵家法家等等,各有书作,见解不同,而分流派。此书立意深远,风骨文采俱佳,只是稍改细枝末节,阐述独到见解,你就以不入流评价,在我看来,此类书籍后世当渐渐分以流派,你如今评价为不入流,不仅偏驳,更是狭隘。”
我小心眼?握着长刀,铁凌霜狠狠上前一步,舟船摇晃,声音扬起,
“流派是见解不同,横看成岭侧成峰,你说是岭,我说是峰,算不得曲解,可那老夫子所言的赤壁之战,当属篡改,不仅不入流,还应当禁之,若以此为偏驳,你脑子才有问题。”
钟离九轻轻一笑,也不抬头,伸手指了指船下大江,
“百川汇流而成江,江河汇入大海,大海宽广,不知尽头。这条长江清澈见底,隔壁有条黄龙,浑浊不堪,大海可有分辨哪条清澈,哪条浑浊?”
隔壁的黄龙,自然黄河,铁凌霜一时间低头思索起来,钟离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接着说到,
“不管经史子集,还是你口中不入流的书籍,我们都以文宗概括之,文宗似海,海纳百川,若只许一家之言,余者皆以偏私论之,这不正是狭隘吗?”
铁凌霜本自冷着脸,听到此处,立时反击,
“按照你的说法,那何来抑黜百家,独尊儒术。”
仰头一笑,钟离九看着铁凌霜,
“百家争鸣,皆因先秦时中原大地数国并起,一墙之隔,则有多种言论,待天下归于秦,万物一统,书同文,车同轨,厘定尺度,铸造铜钱,剩下的就是一统思想了,可惜始皇帝残暴,焚百家之言,坑杀儒生方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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