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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洛洛17岁的那年秋天,开始了在艺校声乐班的学习。
声乐老师姓周,虽然洛洛所在的班级是通俗歌手声乐培训,但是周老师对学生基本功的训练一点也不懈怠。在每次课程初始的练声训练中,洛洛都能找到在李老师合唱队的感觉,这熟悉的感觉让她十分亲切,不由自主对周老师亲近。有缘的是,周老师对洛洛也很喜爱。
每周一次,每个学生都需要准备一首歌作为还课曲目,唱给周老师听。而每次表演时,周老师总是眼神温柔地看着洛洛,但反之的是,她对洛洛演唱曲目的指导,总是特别严苛,有时甚至是鸡蛋里挑骨头。可奇怪的是,洛洛丝毫不反感周老师对自己的苛刻,她甚至享受于老师的高要求,这让她感觉自己有这个能力做得更好。周老师给自己的如师如母的爱,让她更喜欢这每周一次的课程。
除了有自己喜欢的老师,洛洛在这里还有一大群朋友——嘻嘻哈哈的晓敏,文文静静的馨儿,比他们年长几岁的娇娇姐,以及一大帮天天打打闹闹长不大的男生,当然,还有和她形影不离的大大咧咧的好闺蜜闫莉莉。一群来自于上海各个区域却又志同道合的年轻人,每周可以聚在一起以歌会友,一起学习,还能共进午餐,哪怕只是学校附近小店里的炒年糕或炒面,也能吃得如同满汉全席一样的快乐。没多久,每周日的时光,对洛洛来说,就成了每周的期待。期待见到周老师,期待和同学们在一起,期待这样毫无压力的一天。
开学后两个多月的时候,那天大家一如往常地在教室里边聊天边等周老师的到来。同学们叽叽喳喳,说着自己这一周的所见所闻,说笑声此起彼伏。莉莉也在耳边聒噪着,洛洛边听边点头,但却什么也没听清楚,因为她在心里一遍遍地温习着今天要还课的曲目。她是那么在意周老师的看法,一个眼神,一句评价,都能左右她的心情。每周的还课都是尽可能地选择自己最拿手的,也试图努力练习到最佳状态,以获得周老师的肯定。
没过一小会,门口似乎有周老师说话的声音,却没有走进教室,同学们都伸着脖子好奇地向外探望。“行,我明白了,有基础是没问题的。”周老师说着。
“好的,那谢谢老师了。我就先走了。”一个男人回应着。
然后,周老师走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高出她一个头的男孩。
那男孩大约一米八不到的个子,略瘦的他,穿着黑色的t恤和深色牛仔裤,跟在周老师身后时微微低着头,应该是有些不好意思吧!毕竟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好奇地看着他。
“这位是新来的同学,他叫刘书涵,来自于香港。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他。”周老师面带微笑向大家介绍男孩。然后她看向他,示意做一个自我介绍打个招呼。男孩只是微微向大家鞠了一躬,然后面无表情地对大家说“你们好,我叫刘书涵,叫我ui也可以。”然后就紧闭双唇没再说话。周老师微皱了一下眉,但这表情并没有逃过洛洛的眼睛。这么看来,周老师也有些吃惊,怎么这新来的男生并没有向大家示好,甚至连微笑都吝啬。
“要不今天就先让新同学唱一支吧?”周老师打圆场地问询大家的意见。同学们见到这样冷漠的新同学,也都不由得表现出一脸的不服气,但是周老师的建议总还是要听的。大家点了点头,只不过纷纷用一些心不在焉的肢体语言表达出心里的不满,比如翘起二郎腿,比如歪过身子坐。洛洛也低下头去玩起自己的手指来,却忍不住时不时地悄悄瞄一眼这位叫刘书涵的男生。
只见他拿出自己的伴奏光碟,放进d机里,熟练地调到自己需要的曲目,依然的面无表情。“哼!目中无人!”她气乎乎地想着,“香港来的就得这么傲气吗?我倒要听听唱得怎么样!”&nbp;她又怎能想到,书涵的第一曲,便注定了自己的沦陷。
前奏响起!洛洛忍不住抬起头!是刘德华的《冰雨》!刘德华可是洛洛从13岁起就忠贞不渝的偶像,而这首歌是那年当红的最新单曲!“行不行啊?可别毁了我偶像的歌!”洛洛内心里还是对这位新同学有些不满意,她下意识地嘴角一撇,眉毛一挑,脸上许是露出了些不屑。
谁知书涵的第一句就惊艳了全场。洛洛是等他唱到第二句才回过神的,因为第一句她以为书涵没有切掉原声。直到他唱完了第二句,同学们都难以按捺暗自在喉咙口发出了低低的一声“哇”,莉莉拼命地摇洛洛的手臂“喂喂喂!他怎么声音和刘德华一模一样啊?哎呀,比刘德华唱得都好呢!太厉害了吧!”洛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界上,真的有两片一样的叶子,他的声音和华仔的!直到此刻,她才真正开始端详起书涵的样子。
这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孩,高高的个子,白白的肤色,清朗的容貌,匀称的身材比例,有着浓密的黑发和标致的五官。他唱歌的样子很投入,闭着眼睛,右手紧紧握着话筒,左手握着拳头,非常用力的样子,像在挣脱什么,也像在捶打什么,好像他的每一句都像在唱心深处的嘶吼,洛洛说不好,但是命中注定般的,他的第一支歌就让她想看透他的心,看透他用冷漠伪装的强大……
曲毕,教室里特别安静,大家似乎都屏住了呼吸,也似乎都还沉浸在刚才的旋律中。洛洛也听得出了神,直到书涵回应了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惊得她一个激灵。慌忙别过头去,生怕自己的脸红被人看见。幸亏身边的莉莉并没有看她,莉莉只是傻了眼似的直直地望着演唱者,等旋律全部播放结束时,是她带头鼓掌的,一边嚷嚷着“太棒啦!”这个直率的姑娘表情和动作着实逗乐了洛洛,好在无论如何,她倒是缓解了两个人的尴尬——一个是独自站在台上的书涵,另一个是台下做贼心虚的洛洛。
鬼使神差地,周老师安排他坐在了洛洛和莉莉身后的座位上。那是一张空桌子,暂时没有主人。周老师可能也看出这家伙在这里不适合有同伴,所以就把他安置在这儿独自一人。书涵倒是没有任何不快的神色,他依旧板着脸,把肩上的黑色背包随手扔到旁边的空桌上,自己在洛洛身后的椅子上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的同学演唱。莉莉倒是大方,她主动回过头去对书涵说了声“嗨”,尽管她笑容灿烂,书涵也只是轻轻回复了一声你好。然后,从头到尾,也没有和前座的两位女生打个招呼。别说特别拉不下脸的洛洛了,连莉莉这样没心没肺的女孩也懒得再和他多话了。
就这样,整整一个上午,后座的那个男孩,再没有和她们有交集。然而,书涵那双注视她的黑色深邃眸子,那一刻已经烙印在了洛洛心里。
刘书涵在同学们眼里是个怪人,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这和班级里同学一直以来的嘻嘻哈哈,插科打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开始,大家伙儿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时间久了,就有人认为他高傲,瞧不起内地人。当然,因为这样的猜忌,大多数同学都疏远他。既然你不爱搭理我们,我们还瞧不上你呢!青春期的孩子自尊心怕是所有年龄阶段里最强的,对他这样的疏远与不屑,倒也是意料之中,甚至是他咎由自取。可是书涵却并未因为大伙儿与他的不融洽而改变自己与同学们的相处模式,依然是我行我素。
让人看不懂的不止是书涵的冷漠和孤僻,最让人奇怪的是,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人,竟然也有形影不离的人。那就是,何洛洛,还有,闫莉莉。这个三人行的组合,也让同学们纳闷了好久。神情严肃的书涵,大大咧咧的莉莉,还有蹦蹦跳跳的洛洛,什么时候成了最佳拍档了?其实,洛洛自己也不太记得了,从什么时候起,书涵每次下课后总是和她们俩在一起。
第一次有交集,是某一次下课后,同学们叽叽喳喳地商量着去吃学校附近一家小铺子的炒年糕和炒面,别看那店面小,味道特别棒,也成了声乐班同学们的午餐“根据地”。洛洛和莉莉正在整理着书包,打算和大部队一起。传来后座男孩的带着浓浓广东口音的普通话“那个,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他的声音不响,只够洛洛和莉莉听见,恐怕也是知道自己的孤僻,担心遭到拒绝。
洛洛愣了一下,刚想点头,只听见莉莉大叫道“好呀!我们可欢迎你了!”紧接着是一串专属她的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她的喊声惹得全班同学都看向他们,书涵瞬间就红了脸,仿佛被人窥见了自己的小秘密。那个样子,真像个小孩般可爱,洛洛那一刻竟然没憋住笑。书涵见她笑了,也就呵呵对洛洛傻笑起来。那是洛洛第一次见到书涵那样孩子气的笑,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男孩的另外一面。
从一开始,两位女生带着他一起,加入到大部队,一起吃炒面,一起翘乐理课,一起去唱。慢慢地变成,三个人的单独行动。
周日下课后,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压马路,一起说笑打闹。一开始,他和这两个女孩在一起时,还有点拘谨,尽量保持着自己酷酷的形象。也不知何时起,书涵慢慢变了,他开始爱闹,也爱开玩笑。这个和她们同岁的男孩,每次和她俩在一起时,简直变了个人。一改他在教室里的沉闷孤僻,变成了一个顽皮长不大的小男孩。走在洛洛身后,特别喜欢突然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然后趁着洛洛向左回头,他在她右边大笑;服装店里试衣服,也会故意做一些滑稽的动作和表情,惹得洛洛和莉莉哈哈大笑;吃个麦当劳的薯条,也要玩出新花样,比如把它们插在冰激凌上,号称味道与众不同,又表演将苹果派抛向空中可以用嘴巴接住的特技等等。每当此时,口无遮拦的莉莉总会大笑着朝书涵喊道“书涵!你真是太可爱了!”她每次说完这句话,自己一串爽朗大笑。倒是洛洛,总是不由自主地头一低脸一红,她再抬头看书涵时,后者就那样对着她俩呵呵傻笑着。这一段时光每每在洛洛的回忆里出现时,是带着彩虹背景,因为它就是一段彩虹般美好快乐的日子!
在洛洛眼里,书涵总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有一次在商场里,两个女孩说要去一趟洗手间,书涵便在外面等她们。等她们出来的时候,洛洛远远地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塞进嘴里,打火机点上烟头,然后娴熟地做出抽烟的动作。见两个女孩走近后,他并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可能是洛洛脸上的惊讶让他觉得幼稚好笑,他偏过头去,轻轻吐出那口烟,然后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问“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乖孩子。”他这句话可能是说给洛洛听的,洛洛乖乖女的样子让他感觉她不能接受他这么小小年纪抽烟。
“嗨,这有什么呀!不是都快成年了嘛!”莉莉也不是故意给他打圆场,她个性本就是开朗奔放。
“哦,没……没关系的,这是每个人的爱好和自由。我们不介意。”洛洛也跟着附和。
书涵的神秘和多面,让她心里的好奇多过于抵触,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孩?一个上课时一本正经,唱歌时全情投入,下了课却满满孩子气,现在又这样心事重重。洛洛想着这些的时候,出神地凝视着书涵。他们之间弥漫着的烟雾让洛洛看不清他的脸。但人就是这样,越是看不清的,越是想一探究竟……“抽万宝路,行万里路!”直到书涵轻松地熄灭烟头后,把手中的万宝路烟盒朝她们挥舞的时候,洛洛才回过神来。她这才看清了他爱抽的烟牌,万宝路。
三人行的日子并没有长久。突然有一天,莉莉向另两位同伴宣布,她要离开这个团队了,因为她和同班的小乐陷入了爱河,下课后的时光,她打算都留给他,所以不打算在继续三人行了。
“谁是小乐?”书涵问道,一个插班来了三个月的人,连同学的名字都不知道,也就只有书涵了吧!
“就是那个唱张学友和郑中基的歌非常棒的那位。”洛洛回答。
“哦……原来是他。”只有说别人的歌唱特色,书涵才能恍然大悟。洛洛已经习惯他只认歌不认人了。“那好吧!只能解散咯!”书涵撇了撇嘴角说道。
解散这个词,瞬间刺痛了洛洛。她不愿意相信,彩虹般的时光,马上就要划上句号。同时她心痛的是,在那一刻,她感到书涵肯定是因为喜欢莉莉,所以才会一直保持三人行吧?要不然怎么一听说莉莉有了男朋友,他就这样的语气和表情呢?
这些问题整整困扰了洛洛一周。从周日晚上开始,她每天都在脑海中反复回忆书涵的这句解散。每每想到,便咬紧下唇,咬到自己生疼,让生理的痛分担一些心理的痛。也就是在那一周,她突然明白,书涵已经住进了她心里,不知何时起,不知有多久。
思忖到这样的现实,让洛洛竟然慌了起来。她怀疑又不安,十七岁的她,都还不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是怎样感觉。从小到大,在舞台上熠熠闪光的她,一直都是别人仰视的对象,而如今,她突然如此这般在意一个人,甚至连他一个措辞一个表情都要辗转反侧好几晚琢磨。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真的确定了这样情感的洛洛,却又突然失落起来。怎么办呢?书涵的心里可能是莉莉吧?三人行已经结束,那就再也没有机会和他一起共进午餐,一起相处了。
洛洛担心着,焦虑着,一个礼拜的时间倏然过去了。她仍然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和书涵分道扬镳的课后生活,就这样,硬着头皮周日去上课了。
何洛洛带着光盘走进了教室,心里却是没底的,她自知自己这一周还课肯定结果不佳。因她这七天来,几乎每天都被即将结束的三人行困扰着,根本没有心思练歌。和两位同学打了声招呼后,她便忐忑地坐在位置上,心不在焉地时不时看看教室门口,她在等书涵。
过了不一会儿,莉莉和小乐手牵着手走了进来,同学们立马发出起哄的声音,莉莉倒难得露出羞涩的样子,跟着小乐走到教室后排的座位上坐下了。看到这情景,洛洛也跟着笑了。还没等她笑容完全收起,一个熟悉的身影冲进了教室,一个穿着白色t恤,背着黑色背包的身影,是书涵!瞬间,洛洛的笑容全部僵持了,脸色变得和书涵进门时一样严肃。
目光凝在他身上的洛洛,几乎屏住了呼吸,她看到书涵和往常一样,自然地走到了自己身后的座位,把背包往他旁边的桌上一扔。因为桌子下方的空间有限,他只能把双腿伸到旁边的过道里,侧着身子问洛洛“莉莉今天没来吗?”
“来了,和小乐坐后面了。”洛洛指着教室后方声音低沉地回答,她的心里一沉,对自己说,果然吧!他只在意莉莉,他只关心莉莉。她失落着,转过身去,把背对着书涵,怕他看见自己失望的表情。她的鼻子开始发酸,可就在她害怕自己当场掉眼泪的时候,周老师走进了教室。
这节课的歌曲,洛洛果然没有唱好。连周老师都看出她的有气无力,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洛洛只好低着脑袋,摇摇头。周老师是个特别懂这个年纪孩子的老师,她猜到洛洛肯定是有些女孩子家的心事,于是没有再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刨根问底,只是轻柔地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声“没事,这首歌再练一周,根据我说的要领,下周再唱一次吧!”洛洛非常感激周老师的体贴宽容,逃也似的从台上回到座位上。从那一刻直到下课,她再也没有抬起头看别的同学唱歌,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失败的演唱和即将失去和书涵相处时光的难过中。
“嘿!下课了!想什么呢?”直到听到书涵熟悉的声音从后排响起,她才意识到已经下课了。“今天中午吃什么呢?”书涵边拉着背包拉链边问。
“啊?”洛洛一时还没缓过神来,面带疑虑地看着书涵的脸,“吃……吃什么?”
“对啊!问你呢,我又不认识路。”书涵看着洛洛的表情也开始面带疑虑了。
“可是……可是,莉莉,她不和我们一起了呀!”洛洛吞吞吐吐说着,环顾教室,本还想找到莉莉的身影,这才发现,教室里的同学们都走了,空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书涵和她了。
书涵愣了半秒,突然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吃饭非要有莉莉吗?没有她你吃不了饭呀?”他说着,挑了一下眉毛,这样丰富的表情,他只有在没有别的同学时才会露出来。
“你的意思是……我们俩,一起?”洛洛大约是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惹得书涵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对啊!她既然做了‘叛徒’,那以后就我们俩活动咯!你愿意吗?“书涵直视洛洛的眼睛,洛洛本能地红了脸。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理书包的样子,口中淡淡地应了句“可以啊”,而心里却已经心花怒放了。
就从那一周开始,每周日的声乐课后,总有两个背影,一起走出长长的走廊,走过大大的操场,走出窄窄的校门。一个背着背包的高高大大的男孩,一个身形小巧的扎着马尾的女孩。
子木确诊后的第14天。
子木在洛洛心里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尽管有时外公外婆会告状说起子木的调皮,但她和洛洛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可以用惟命是从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她。子木并不敢反抗自己的母亲,因为她从小就了解,妈妈对自己的严苛,与其无谓地抵抗,还不如顺从。所以,恐怕也是这样高压的家庭氛围,让子木心里堆积的垃圾最终无处倾倒,积郁成疾。
自从子木被宣布生病以后,在洛洛无法脱身的工作时间里,爸爸和妈妈总会轮流去洛洛家里陪着子木。与其说是陪伴,不如说是在客厅孤独地守候。那时的子木,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起窗帘,关了灯,在黑咕隆咚的屋里,裹着被子,蜷在床上,不起床不刷牙不洗脸不打扮,不让外公外婆进房间,也不肯好好吃饭,饿了就吃几块饼干,其余的时间几乎全在刷手机。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她只是不停地滑动着大拇指,仿佛成为了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其实她的脑袋中,是嗡嗡的一片,没有思绪也没有情感。
但这样还算好的,就怕情绪突然的起伏,子木会忽然之间莫名感觉到彻骨的悲伤和绝望,满脑子觉得自己是个废人。痛苦会顷刻侵蚀她的心脏,让她恨不得纵身从高楼跃下。但尚存理智的她此时会选择拿起利器划破自己,看着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渗出来,她内心的痛苦瞬间就减轻了。
那段时间,上班时的洛洛最害怕接到父母的来电,那便意味着子木情绪不稳定。每每接到子木情况不佳的消息,她只能带着自责和内疚的心情,在学校的地下车库发动车辆。虽然学校的领导十分理解她的处境,在这阶段请假从来不为难她,但是洛洛对她最近在工作时间上的缺席深感不安。教研组工作也好,对学生的管理也好,她都没有办法腾出时间顾全。生活突然在她的头顶上砸了块大石头,让她连呼吸都不畅通了,又怎能顾得了其他?她只是一个单亲妈妈,一个孩子突然生病的单亲妈妈,一个分身无术的单亲妈妈,一个孤立无援的单亲妈妈罢了。
每次车停在公寓楼下时,她要在车里做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敢打开车门上楼。她反复告诉自己,要记得心理医生的叮嘱,回到家要微笑,要让女儿觉得没有负担,要让自己先开心起来,哪怕是为了要让自己已经上了年纪的父母心安,也必须假装快乐!她分分钟担心子木,却又不敢回家面对她。她宁愿就这样把自己关在车里,因为只有在车里,她才是她自己。只要推开车门,她就是母亲,是女儿,是别人的某某,要扮演好每一个角色,真的好难。
那个周二,洛洛接到父亲的消息,照例提前回到家。推开子木的房门,洛洛看到子木用被子包裹着全身,身体在被子下微微颤抖着。洛洛走到她床边,温柔地拉下被子,她看到的是女儿满是泪痕的脸,她的手紧紧拽着自己的头发。洛洛掰开子木的手,发现她的手心里有大把自己的头发,胳膊上也有了更多用美工刀划开的伤口,被子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洛洛瞬间泪如泉涌,“我就是难过,我就是想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子木边哭边哽咽着说。母女俩几乎是抱头痛哭。
洛洛不敢想象,就在一个月多前,何子木还是个叽叽喳喳,外向活泼的小女孩。至少从表面看来,洛洛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没心没肺地快乐,她丝毫不会担心她有朝一日会患有心理疾病。可是世事就是这么难料,那样开朗的女儿,瞬间消失了,变成了一个整天泪水涟涟的少女。人都有两面性,女儿的内心藏着这样一个伤心而压抑的角色,洛洛痛恨自己的后知后觉。
她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感觉自己的无能和绝望,竟也有她帮不了子木的时候,竟有她何洛洛跨不过的坎!每次都有人告诉她否极泰来,她也始终抱着这样的信念继续坚持乐观的生活态度。可是这次女儿的病,重重打倒了她,她开始质疑这种安慰之辞。她人生中最终的否到底在哪里,她无从确定。一次又一次,坎坷不断,仿佛老天爷总有变不完的花样整她,可是她并不是孙悟空啊?凭什么要承受九九八十一难的考验?她想不明白,许是只能认命。
这天下班,洛洛把车停到了楼下。照例,没有马上下车,想给自己一首歌的时间,把情绪过度好。她伸手取手机架上的手机时,手指无意碰到了调频选择按钮,而被她按中的恰巧是1037,那是个一直放老歌的电台,常常播放一些洛洛这代人在年少时听的那些怀旧金曲。鬼使神差的,电台了播放了一段洛洛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旋律——那是王菲的《我愿意》。
“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耳畔响起这熟悉的歌词,随着这首歌在脑中的萦绕,一张张洛洛熟悉的脸浮现在她面前——周老师,晓敏,馨儿,娇娇姐,小飞,小乐,莉莉,还有……书涵。她甚至记起她站在教室前方演唱这首歌时,周老师给她的每句点拨,周老师的神情、肢体语言,还有讲台下那双凝视着她的黑色眸子……一切的一切,细节的细节,她以为淡忘的所有,此时都历历在目在她的眼前。是啊!这哪里是一支怀旧金曲,这是她全部的青春,这是她人生的转弯!回忆里的一幕一幕,让洛洛的眼前模糊了……
17岁的何洛洛不算是个安静的女孩。她给人的印象应是能言善道的,在团队中也总能是那个具有表现力的开心果。可是不知怎么了,只要她和书涵在一起,她就变了个人。变得特别文静,特别羞涩,特别不善于表达。后来洛洛才知道,其实女孩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就会变成这蠢笨的样子。这世上,总有个人能让你变成这样。如果那个人没能让你收起自己的锋芒和锐利,那只能说明,他不是那个对的人。
两个人的时光中,按照个性来说,刘书涵本应是那个不善言辞的,而何洛洛才应该是调节气氛的。谁知每当这两人在一起时,情况恰恰相反。洛洛常常欲言又止,或是红着脸一时语塞,仿佛刹那间就丧失了平时伶牙俐齿的能力。有时她特别想念莉莉在场的时候,莉莉会成为尴尬最好的润滑剂。而现在,和书涵的每次相处,洛洛也只能强压住内心的千军万马,而佯装表面的风平浪静。洛洛往往在分别后的晚上,独自躺在寝室的床上细细拒绝他们的每一句对白。然后暗自埋怨,恨自己某句话没说好。而每次,她也只有后悔的份儿,因为只要当着书涵的面,她定是又被打回原形,成了那个笨口拙舌爱红脸的小女生。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倒是书涵向洛洛倾诉的比较多一些。他有时会教洛洛几句粤语,洛洛也会反过来教他说上海话。他的“洋泾浜”语调,常常逗得她捧腹大笑。渐渐地,他开始谈论到了自己的身世,经历,快乐和悲伤。每次听到书涵的倾诉,洛洛就又庆幸了三人行的解散了。如果大大咧咧的莉莉在场,恐怕书涵就不会这样说出自己的心事了。书涵只想把内心剖析给洛洛看!想到这点,洛洛就会无端地开心起来,露出羞涩又欣慰的笑容,连走路都会一蹦一跳。
果然,书涵在陌生人面前的冷漠和孤僻是有原因的。他很小,父母就离异了。父母本来都是香港人,父亲从事的是某一行业的设计工作,已经是香港这一行业非常知名的设计家了。可是当初母亲离开父亲,书涵才满两岁,理由是父亲在那个时候还一文不名。不相信有情饮水饱的母亲离婚后嫁给了上海的一名富商。然后,他的父母,把他像一个战利品般地争夺。一次又一次地诉讼,一回又一回的判决。其实得到他的那一方,也并不会抽出多少时间陪伴他,只是把他托给保姆和管家,没有一次让他感觉到他们真正想要他,他们不过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向对方宣誓自己的胜利。
目前,他之所以被转学到了上海,是因为这一轮母亲胜利了,他被接到上海母亲和继父的家,也没人问他的意愿。自己的父母尚且如此,这让他不再相信这世界上有真心珍惜他的人。“不!还有我!”那一刻,洛洛在心中呐喊,她多想把这句话说出来,可是矜持,让她使劲咽下这句话,噎得她眼泪都差点夺眶而出。
“所以你知道吗?我在这样大的一个城市里,从来不坐任何交通工具,公交,地铁,或者出租车,我都不坐。每次出门或者回去,我都是用走的。走到目的地,再走回虹桥。”书涵说。
“为什么?”洛洛一脸疑惑。她很难理解,上海这样大的城市,去任何地方都用走的方式,那不得累死?
“因为这样可以在外面多呆一会儿,晚点回去。”书涵啜了一口面前的饮料,眼神突然变得忧郁而悠远,“反正我回去早或晚也不会有人在意。”
“怎么会?晚回去,你妈妈会担心的。”洛洛自知这句话毫无份量,但是出于对书涵的宽慰,还是只能这么劝诫。
“担心?她才不会!她有太多自己的事情要忙了,要忙着打麻将,忙着去做美容,还要忙着照顾妹妹。哪里有空管我啊!我的继父,就更懒得管我了!恐怕恨不得家里没有我这个人吧!”书涵看着远方,他的表情,又回到第一次见他时的冷漠。他下意识地拿出一支烟,突然意识到洛洛在身旁,连忙问了句“可以吗?”洛洛点点头。她已经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说到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他的童年,他就会抽一支。如果万宝路可以帮他驱逐痛苦,她怎样都可以接受。
“所以我连你们那种bp机也不要配,我就要他们找不着我,我就要做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他说着,眼神中,竟多了一份小小的傲娇和得意。
来无影去无踪的人,是啊,最终他在洛洛的生命中,真的就成了这样的人。“如果你在妈妈家里过得这样压抑,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想和爸爸一起生活?我觉得你说了,他们会考虑你的感受的。”洛洛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难道自己是要把书涵推回香港?
书涵点点头“我之前也这么想过,毕竟明年我就成年了,我有选择自己生活地点的权力吧!可是,我现在想法变了。我暂时,不想回香港。我觉得……上海……挺好的。”书涵说着,看了一眼洛洛,便低下头去转动着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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