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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文锦昏迷之前,印入眼帘的是那张小兵的脸,随即便坠入无边的黑暗。
四野荒寂,奇冷酷寒,黑暗之中,星光黯淡,他缓缓睁眼,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异界天边,直道尽头,是宇文府的后园,冯氏正在浇花,燕子正逗着尚儿一起玩。
天好冷,路好长,他想起身,却无法动弹,随即身子一轻,好像被人扶上了马背,便感觉魂魄离开了身体,他无比眷恋地看了看自己,便向前缓缓飘去。
身在云端,魂无所依,便到了极乐之世,他想起自己曾经的话,突然感到无比幸福,无比舒适。
一路之上,能感知昼夜更替,日月随行,有轻风拂面,秋意凛凛;他听见了战马嘶鸣,人声嘤嘤,他感受到士兵奔跑的起伏,能闻见他们身上汗臭的酸腐。
他听见宇文化成哀求二皇子,也听见慕华博呵斥伍国定,哦!原来如此多的人在意我,他无比高兴,他想说话,想表达谢意,可无人理会。
热,焦热难耐,腹中冒火,灼伤了五脏六腑,他想撕扯胸腔腹部,可身子却一动不动。
迷幻之间,他知道已经过完一世,此生无憾,可此生太短,漫长的等待,家人如此遥远,如何消磨这幽冥的世界?
四面透黑,荒芜死寂,天地之间,只剩魂魄如烟,他加速飘向虚无的黑洞,魂魄被扯得丝丝缕缕,融入那飘渺的无边无际。
一只手将他生生拉了回来,一粒药丸送入口中,仿佛漫天烈焰之中,降下阵阵甘霖,焦热退却,清凉无比,潮水般的困意再次袭来,他又陷入无际的黑暗。
仿佛一世,又仿佛一瞬,刺骨的疼痛让他醒了过来,无边的疼痛,如万蚁啮骨,疼痛刺击之下,手脚蜷缩了一下,随即听到御医一声惊呼“动了,他动了。”
便听见一串脚步匆匆离去的声音。
他不明所以,想睁眼看个究竟,眼皮却如千斤之鼎,沉重无比,他喘气,摒息,蓄力,然后猛然睁眼。
四周一片昏暗,眼前出现一张人脸,他目光涣散,无法分辨,便眨了眨眼,又使劲看了看。
天周皇帝!
文锦一个惊颤,忙翻身而起,就地跪倒,口中连声呼叫“陛下,请恕臣无礼。”
天周见他嘴唇嗫嚅了一下,却没有声音,便目视秃发玄,秃发玄把耳朵凑近文锦嘴唇,仔细听了听,说道“他说,皇上!”
天周笑了笑,大声吩咐道“我军大获全胜,你且安心养病,万事不要操心,秃发玄!”
“臣在!”
“吩咐下去,往后朕吃什么,文锦吃什么,朕用何药,文锦用何药,直到他恢复如初。”
“臣领旨!”
文锦虚弱无比,目不能视,口不能语,却心中暖热,又清凉无比,眼皮一落,又沉沉睡了过去。
天周便问御医“是否还有危险?”
御医答道“回陛下,奋威将军体质极好,且有极强的求生之欲,此番醒过来,不会再有危险,请皇上放心,他服了臣的极命丹,不出十日,必恢复如初。”
“甚好,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臣柳生景相,世代为医,祖上曾拜华佗为师。”
天周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赞赏地说道“好,有此家世,却深藏不露,谦逊有度,从今日始,你升御医医正。”
天周二十三年,十月初一,已是初冬天气,天空零零星星飘下第一场雪,在原州的地面积起薄薄的一层,城内的黄土,有的还裸露在外,黄白相间,如一张斑斓的虎皮。
上午,天周召集第三次御前会议。
“众卿平身!”&nbp;众臣见礼毕,天周缓缓说道。
“奋威将军已经醒转,身体已无大碍,卿等若想进行营探望,找秃发玄安排便是。”
众臣一片啧啧称奇,慕华博浑身颤抖,差点晕了过去,宇文化成也是浑身轻松,抹泪不止。
天周继续说道“此次东征,众卿尽心竭力,忠心耿耿,甚慰朕心,此次战事利弊得失,论功行赏之事,待回平城之后,慢慢料理,眼下紧要之务,有两件事。”
见众人无语,他继续说道“其一,拓巴忍继续镇守边关,移驻原州,杨烈改任原州刺史,协理民政;其二,隆冬将至,我军不可在原州久留,朕打算半月之后,回驾平城,众卿以为如何?”
宇文化成率先表态“皇上英明,大军过冬,被服、柴炭、粮草都是天大的消耗,趁隆冬未至,大军回师,各州会战的队伍也各回驻地,如此甚好。”
拓巴忍也道“皇上如此安排甚好,有半月时间,臣可安排人手接应前线落单的士卒回营,还可救治伤号,准备车马骡轿,运送重伤军士回师。”
天周见众臣无异议,也甚觉高兴,突然看见宇文化成,又心中一动,说道“宇文爱卿,你不必等朕,即刻返回平城,传旨河朔王,隆冬将至,要加意抚慰平城百姓,接济穷民,雪天要开仓赈济百姓,收容乞丐,不得有冻饿之事发生,更不能冻死人。”
宇文化成咽了一口唾沫,勉强答道“臣遵旨!”&nbp;心中却想,这半年多的战事,国库早已河干海落,让三皇子拿什么赈济穷人?
十日过后,文锦痊愈,便搬离了皇帝行营,住回自己军帐。
只是身体虚弱,萎靡不已,每日只到东门静坐,等待落单之后,自行返回的军士,乞伏如之每日与他相陪。
听说申张战死,文锦也潸然泪下,他们兄弟三人,当年便是自己荐到如之军中,如今再也凑不齐申张正义。
文锦看着坐在对面的如之,沉沉叹了一口气,迷惘地问道“两国为何交战?一仗下来,死伤无数,我们有何益处?同为山卑之后,为何世代仇杀?”
如之笑了笑“我们不是夺回原州?”
文锦反问“可原州本就是我们的啊!当初在饮马峪,我第一次杀宴军,便问自己,他是何人?何人之父?何人之子?何人与他共枕?何人是他知己?今日是他,明日是谁?何日是我?想不到今日差一点就是我!”
如之笑着起身,拍拍他肩膀,说道“你今日所思,便是我当年困惑,云栖关一战,我忽然悟了。”
文锦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血色,急切地说道“愿闻如之高见!”
如之扑哧一笑“反正想不通,那就不去想他,活便痛快活,死便死就是,想那许多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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