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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十一

毛主任的媳妇和儿子再也没有来,吃饭时孙仲望感到一点意思也没有。毛主任总是将好菜放在华文贤面前,摆在他面前的多半是白菜和萝卜。

那天,他们一起找徐局长汇报了修改方案后,除局长考虑了半天,终于同意了。回来后就开始改。毛主任将桌子移了个方向,自己坐在后面,孙仲望和华文贤坐在前面。毛主任问乡里公公骂儿媳妇怎么骂,他俩就告诉他几种常用语。毛主任斟酌一番,拣了一种,润润色后记到稿纸上。虽然摆出作大手术的架子,但前几场基本上还是按孙仲望写的第一稿抄。

这天下午,毛主任写累了,想抽烟,孙仲望和华文贤的低档烟,他不愿抽,就掏了钱叫华文贤去买。华文贤出去一会儿,又返回来,身后跟着孙仲望的媳妇。孙仲望有些吃惊。毛主任正在聚精会神地想问题,只冲着她点点头。

媳妇坐下后,痴痴地望了孙仲望一阵,说“你长白了,长胖了!”孙仲望说“光吃,没处消,只有长肉。”媳妇说“听赵宣传委说,你还抽空去帮人打短工。挣零花钱?”孙仲望说“没有。只有刚来时抽空帮人做了半天煤。”媳妇说“赵宣传委见我就问你的情况,镇长也上我家坐了一回。”你来后怎么不写封信向镇里领导汇报,别让他们说你当了农民作家以后瞧不起人了。孙仲望说“我从未给领导写过信,不知道怎么写。”媳妇说“一回生,二回熟么。今天你写好,明天我带回去。”孙仲望说“你今天不回去?”媳妇说“想撵我?还以为这些时你心里馋得发烧呢。城里的女人让你起了歪心思唦?”孙仲望说“你瞎猜。三张床三个人,没你的铺。”媳妇说“怕什么,往年修水利,一个工棚上百人,我们还不是照样睡。”

媳妇从包里往外掏毛衣,说天要变了,她怕他冻出病来还得她料理,不然才不跑这怄气路呢。掏完衣服,她又冲着毛主任说“你出去一下,我和老孙有点事。”毛主任说“别闹。正忙呢!”孙仲望的媳妇上前夺过孙仲望笔下的稿纸“难怪徐局长要你下去体验生活,你一点也不知道下情。当年在水库住工棚时,有人老婆来了,大家都要出去避半个小时呢。”毛主任无奈“罢罢,我去叫服务员给你们开一个房间,不过只能住一晚,超过的自己掏钱。”孙仲望的媳妇说“我就要多住几晚,钱不够,到时在我男人的奖金里扣就是。”

换一间房,门一关好,二人就往床上钻。因为太急,将床单也弄脏了。媳妇用脸盆装上水,将那一块浸湿后用力搓,边搓边对孙仲望说“我在家听人说,华文贤给他媳妇写信,说你水平太低,改剧本你完全插不上手,主要靠他动笔。”孙仲望在另一张床上躺着说“他只会动手拍马屁,现在是毛主任亲自动手改。”媳妇说“那你当心,他像蒋介石一样,会从峨嵋山上跳下来摘桃子。”孙仲望说“我知道,可我防不胜防,华文贤和他搅到一起了,我有劲使不上,”媳妇说“我看华文贤一定有什么企图。”孙仲望说“华文贤和毛主任搅肯定要吃他的亏,只可惜,连我一起搭上了。”

华文贤在外面叫吃饭。门开后,华文贤开玩笑说“表姐,我还以为你被肉钉钉在床上了呢!”孙仲望的媳妇说“除非把你的鼻子借给老孙!”

毛主任和华文贤在头里走了。孙仲望在后面对媳妇说,他吃过毛吃的武昌鱼。媳妇听了,就说今天要沾公家的光,也尝一尝武昌鱼的味道。

到餐厅坐下,孙仲望等毛主任开口加菜,等了半天没动静,服务员依然只送了一个四菜一汤来。孙仲望见媳妇直朝他使眼色,终于鼓足勇气说“不知有武昌鱼没有?”华文贤笑着说“表姐就想过夫贵妻荣的日子,就想吃山珍海味了?”孙仲望的媳妇说“是又怎样!老孙写《偷儿记》,功劳有他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你们犒赏一下我也是应该的呀!”见她来真的了,华文贤进退两难,愣了愣后,硬着头皮说“毛主任,我表姐想见个世面。”毛主任说“这么晚了,哪来的武昌鱼?”

这时,一个服务员从旁边走过。孙仲望的媳妇拦住她,问有武昌鱼没有。服务员说有,要几条?孙仲望的媳妇回头问毛主任“你表个态吧,几条?”毛主任说“伙食标准局长定死了,一根鱼刺也不能加。”孙仲望的媳妇说“那老孙一个人写的戏,怎么能够一个作者又加一个作者?”毛主任说“老孙他愿意这样。”孙仲望的媳妇说“那老孙现在同样愿意。”毛主任说“老孙愿意加武昌鱼,那就让老孙去加好了。我不管。”孙仲望的媳妇说“那你管什么,管从峨嵋山上下来偷别人的桃子。”

毛主任气得一拍桌子,起身走了。孙仲望的媳妇说“你不想吃,我也不想吃呢!”说着就将一碗汤摔到地上。见媳妇闹得不像话,孙仲望火了,上前就是一耳光,说“你这臭婆娘,太好吃了,给我滚!”媳妇挨了打后,猛一怔,随着大声哭叫着跑出了餐厅。

孙仲望坐在餐厅里发愣。华文贤说“你不该打她。她脾气烈,说不定要出事的。”孙仲望听了,就起身去找。

找了一圈,不见人。他又唤上华文贤一起找。招待所周围的树林、墙角都找遍了,依然没有踪影。正说上街去找,就听见旁边有人议论,说有个女人发了疯,见汽车就往轮子底下钻。他俩急忙往十字街跑,一大堆人围着的果然是孙仲望的媳妇。她将头狠命地往一辆汽车轮子上撞。司机拦也不好拦,拉也不好拉。孙仲望和华文贤冲上去架起她就往招待所拖。

回到房间,媳妇要死要命地闹。孙仲望冲着她说“你腰上绑杆称,自己称一下你的分量。别说是你,就是我,人家也很少把我当人。你以为自己的男人写了一个戏,就什么都改变了?这是痴心妄想!我在这里连人家三岁的儿子都不如,还有你作威作福的机会?我只是人家的一只没有柄的夜壶,用时就双手捧着,不用时就一脚踢到床底下去。”他说了这话后,媳妇就平静下来。两人都不作声,坐到半夜,媳妇叹了一声,说“命里只有半升莫求一斗,我是将自己看高了。”孙仲望说“想通了?”媳妇点点头。孙仲望说“饿没饿?”媳妇又点点头,于是两人一起出门,上街买东西吃。

吃完东西已是下半夜两点半了。媳妇不愿回招待所,孙仲望就陪她到车站候车室,等头班车回西河镇。

孙仲望将媳妇送上客车后,往回走时,碰见了小杜。

小杜主动和他打招呼,还叫她身边的一个姑娘喊他孙老师。同时介绍,说他是我县著名的农民作家。复又将姑娘介绍给孙仲望,说她是剧团的主要演员,演青衣的b角,名叫许小文。许小文是小杜的外甥女,她和小杜正要去找孙仲望,正巧碰上了。许小文说她最适合演《偷儿记》中的女主角,但团里好几个人在竞争,如果是公平竞争她不怕,问题是别人都有靠山,所以只好来找孙老师,孙老师是主要编剧,说话是有分量的,又有识人才的慧眼。

孙仲望不知怎么回答。小杜在一边说,这个忙你一定要帮。孙仲望说,这个忙实在不好帮,帮她等于害她。他说按现在的方案去演,到最后一场,女主角死之前疯了,将全身脱得光光的,在野地里追赶一只蝴蝶。许小文说她不怕,她愿意为艺术献出一切,再说不用真脱光,只要穿件乳白色紧身衣就行。小杜犹豫起来,说这件事以后再说,知道的明白没脱光,不知道的还以为真脱光了,你才十八岁,以后还想不想过日子?

不由许小文分说,小杜拖着她走了。

孙仲望回到招待所,正赶上吃早饭。华文贤见他从外面回来,就问“表姐走了?”孙仲望嗯了一声。毛主任勉强一笑“我还当吃了早饭再走呢!”孙仲望说“她还不至于贱到这份上。”毛主任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终于没有说。

上午十点过后,夏团长来了。进门就说,你们这样写不行,团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愿演女主角了,大家都说,除非到武昌火车站外面的广场上找个来演。毛主任一板脸,要夏团长回去说,谁演这个女主角,参加省里会演回来,肯定可以评上二级演员。夏团长不信他有这个把握。毛主任夸下海口,这个戏若不在省里拿个一等奖回,他从夏团长胯下爬过去。夏团长见毛主任将话说得这样死,就自找台阶下,说老毛得两个农民作家助阵,说话比打雷还响。

夏团长走后,毛主任对孙仲望和华文贤说“剧本怎么能让演员左右,那几个女演员我了解得透亮,平时装出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真有事求你时,让她脱裤子上床,她也不怕丑。”

十二

写到第四场后,毛主任执意拼命将剧中人往死路上领,孙仲望一点办法也没有。华文贤对毛主任的话言听计从,搞得孙仲望只能做一个吃闲饭的。闲得过意不去时,他就扫扫地,倒烟灰缸,打开水。碰到有字三个人都不会写时,就赶忙帮着查字典。有一次,毛主任对他说“这几天没你的事,你可以回去看看,当心你媳妇又出事了。”华文贤也说“顺便给我捎几件冬天的衣服来。”孙仲望说“你们是不是想剥夺我的著作权?”这以后,毛主任就再也没叫他回去了。倒是华文贤吵着要回去一趟,但是毛主任死活不准假。

这天下午,华文贤和毛主任正在写王家老爹的儿媳妇临死前的一段唱词,房门被人敲响了。孙仲望开开门,门口站着华文贤的媳妇。

毛主任见了非常客气,亲自将华文贤夫妻俩到隔壁房间安顿下来,还说条件不好,愿意的话,请多住几天。

此一回,彼一回,两相比较,孙仲望心里很难受,不愿过去看。他翻了翻毛主任写过的稿纸,见王家老爹儿媳妇的那个核心唱段刚写完,整整写了三页稿纸。

毛主任回房时,孙仲望还没看完那个核心唱段。毛主任问“写得怎样?”孙仲望说“像诗。”毛主任说“你还有点鉴赏力,我就是要写出诗情画意来,”孙仲望说“只怕乡里人听不懂这些戏文。”毛主任说“我向来不去迁就愚昧,我的目标就是上省里去夺块金牌回。”孙仲望说“我当初写这个戏时,老在想怎样写乡亲们喜欢看。”毛主任脸红了“现在是我在写,我是专业作家,不是农民作家。”毛主任的声音很高,惊得华文贤光着上身跑过来,见孙仲望在沙发里坐着低头不语,又折回去了。

毛主任趴在桌上沙沙地写着,一句话也没同孙仲望商议。孙仲望呆坐在那里想着心事。

开饭的钟声响后,毛主任亲自去叫华文贤和他媳妇吃饭。到了餐厅,还没坐下,毛主任就招呼服务员来一条武昌鱼。媳妇听华文贤介绍武昌鱼的来历和特点后,就说“多谢毛主任的看重。”毛主任说“没什么,我只是怕大名鼎鼎的农民作家的夫人,来县里没吃上武昌鱼,也跑去寻死!”华文贤的媳妇说“为了一条鱼没吃到口,跑去寻死,这也太不把命当命了!”华文贤暗拉了媳妇一把,媳妇会意,不再说了。

孙仲望一句话也没说,等服务员端来武昌鱼时,他赶着起身去接。盘子到他手里以后,忽地一歪,一条武昌鱼跑到地上去了。

孙仲望说“大家莫怪,我失手了。”毛主任看也不看他,说“没关系,服务员,再上一条。”服务员去去就回,说“武昌鱼没有了,别的鱼要不要?”毛主任说“不,只要武昌鱼!”毛主任一搁筷子,要领他们到街上餐馆里去找。孙仲望心里难受,不想去。毛主任说“本来我没这个权利,是你媳妇帮我争取到的。你不去,不就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再说,她上次来没吃着武昌鱼,你可以代她吃嘛!”孙仲望只好跟着去了。

找了几家餐馆,都说没有武昌鱼。毛主任发誓,就是找遍县城也要找到武昌鱼。后来终于找到了,孙仲望一口也没吃。回来的路上,华文贤的媳妇说“其实武昌鱼还没有鲢子好吃,嫩嫩的,一点口劲也没有。”华文贤说“早知这样,还不如给你来个土豆烧牛肉。”毛主任说“舌头不一样。不过吃多了就能区别出好歹来。”华文贤的媳妇说“那毛主任你是狗舌头。”毛主任说“我待你这样好,你还骂我?”华文贤的媳妇接着说“我们是猪舌头,只配吃粗糠烂食。”毛主任说“难怪老华有这么多生动的戏剧语言,原来都是你在枕边教的呀!”

孙仲望听不下去,在头里走了。回房后倒头就睡。

十三

半夜醒来,孙仲望口渴得厉害,头也很重。他爬起来拿起水瓶一摇,是空的,再摇另一瓶,有水,却不多。正待往杯子里倒,毛主任在桌子那边说“做梦也想吃呀喝的。留给我,我还要煞通宵呢。明天剧本要上排练场,就只执笔的老毛着急!”孙仲望放下水瓶,走到卫生间接了几口自来水喝下去。再睡时,身上更难受。

毛主任熬了一个通宵,将剧本改完,天亮时才上床睡。到七点半时,隔壁华文贤夫妻俩不见起床。孙仲望勉强走到餐厅,喝了一碗粥,就又一个人回房里睡下。

九点时,毛主任起床,叫上华文贤和他媳妇,上街过早。他们走时,孙仲望迷迷糊糊的,听有人叫了他一声,却答应不出来。华文贤将媳妇送到车站后,就和毛主任一起到剧团去了。

到了十一点,徐局长在剧团打电话到招待所,让孙仲望中午到剧团吃饭。服务员来传达时,孙仲望求她给文化局小杜打个电话。

小杜来到招待所,见孙仲望这个样子大吃一惊,赶忙给徐局长打电话。不一会儿,徐局长就坐小汽车来了,见面就说“你没去看排练,我还当你在闹情绪呢!”小杜说“是小毛说的吧?他专爱过河拆桥,贪天功为已有。”徐局长说“你不要这样说,《偷儿记》不仅仅是老孙个人的成绩,它是各方面齐心协力的结果。”说着,他招呼孙仲望上车,到医院去看病。在车上徐局长吩咐小杜,该用的药尽管用,药费在发展黄梅戏专项奖金里开支。

徐局长将孙仲望送到医院门口,就坐车回去了。

小杜领孙仲望到门诊上找医生看过,知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感染风寒而已。医生开处方时,小杜俯在他耳边说了一阵。医生点头给开了一个很大的处方。小杜去药房拿药,竟是气喘喘地搬来两只纸箱。小杜将一只纸箱递给孙仲望,另一只她放在一个和她挺熟的护士那儿。小杜对孙仲望说,她给他开了五瓶补脑汁,希望能帮助他写出比《偷儿记》更好的剧本,是独立完成的,不用毛主任插手,为他自己,也为她争口气。小杜还让孙仲望对别人说,他害的是急性心肌炎。走到医院门口,徐局长的小汽车已等在那儿。

下午,徐局长来招待所看孙仲望。徐局长亲手倒了杯水给孙仲望吃药,还问他想吃点什么。孙仲望想也不想地就说“我要吃武昌鱼,一餐一条。”徐局长对毛主任说“老孙有什么要求,你不用请示,直接去办就行。”毛主任眨眨眼睛嗯了一声。

剧本改好后,毛主任就不来招待所住。所以孙仲望和华文贤又搬回两人间,孙仲望将电视机要回来了。毛主任和华文贤天天往剧团里跑。孙仲望就一个人在房间看电视,《雪山飞狐》播完了,《天龙八部》刚刚开始。

看了三天三夜电视,孙仲望感到有些心烦,武昌鱼吃得腻了,一动筷子就觉得腥味难闻。小杜却要他最少装一个星期,不然就不像心肌炎。

这天早上,华文贤无意中说今天合排《偷儿记》。孙仲望很想看看自己写的戏,被演成什么模样了,便偷偷跟在华文贤后面,到了剧团排练场。

徐局长已到了,见孙仲望来,忙将他介绍给旁边的两个人,说“这就是《偷几记》的原作者,农民作家孙仲望。”这两个人,一个是分管文教的县委叶副书记,另一个就是写《胜天歌》的汪部长。叶书记问他多大岁数了。孙仲望说五十二岁刚满,吃五十三岁的饭。又问了孙仲望家里有几口人,几头猪,年收入多少,儿媳妇实行计划生育了没有,为什么要写《偷儿记》。孙仲望一一作了回答。叶书记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要汪部长组织一批笔杆子,将农村迫切需要精神产品的情况好好报导一番。徐局长又介绍毛主任和华文贤。叶书记说他知道华文贤,他贩过一批不合格的中药材,为这事我爱人还专门跑了一趟西河镇。孙仲望立即想起那天在华文贤家见到的那个从前的女演员。叶书记又指着毛主任说,小毛以前在水库工地当广播员,将红旗卷起农奴戟,念成红旗卷起农奴戳。说得毛主任露出难堪相来。

开锣时,叶书记招呼孙仲望坐到身边,毛主任被挤到后排紧挨叶书记的座位坐下,每逢演员演得不入戏时,他就在叶书记的脑后说这儿本该如何如何。演到最后一场,王家老爹的儿媳妇开始唱那核心唱段时,毛主任说,真正演出时,演员要。叶书记一怔,问孙仲望怎么要这样写。孙仲望说原稿没有,是后来改时添的。毛主任忙说,修改时是我执的笔。叶书记说,谁让这样改的,这不成了精神污染吗?旁边的徐局长忙说,是省里杨主任的意见。叶书记这才不吭声了。

看完戏,孙仲望有些激动。夏团长过来问演得如何,他一连说了三声好。叶书记却说,我怎么有一种酸溜溜、哭不出来的感觉。毛主任说,真正的悲剧就是要那种让人想哭哭不出来的效果。华文贤说,古文上有句话叫大悲无泪。一直没说话的汪部长开了口,说大悲无泪的下半句是大辩不语,那年审判张春桥时,他就显着这种臭样子。

说了一阵话,便由徐局长作正式小结,表扬了一批人,其中有演儿媳妇的许小文。还让全体剧组人向带病坚持工作的孙仲望学习。

趁大家都听徐局长讲话时,孙仲望瞅空问夏团长,怎么将女主角派给了许小文。夏团长说,也不知她怎么将杨主任活动出来,打电话举荐她挑大梁。

中午,剧团办了几桌酒菜,宴请参加合排的全体人员。徐局长吩咐,专门为孙仲望做一条武昌鱼。孙仲望拦住要去厨房的夏团长,说他的病已经好了,不能再搞特殊化。大家听说后,都说心肌炎好得这样快,真是一个奇迹。孙仲望心虚,当场红了脸。幸亏叶书记说,他最了解农民,平常小病不吃药,身上没有抗药性,所以吃药时见效快。

从这天下午起,孙仲望也开始往剧团跑,不用看戏,光看剧团那么多好看的女人,心里也舒服极了。夏团长很欢迎他去,说他一露面毛主任就狂妄自大不起来,灰溜溜的,变得主不是主,客不是客。他留心一看,果然是真的。有些地方演员把握不准,毛主任就上去给他们讲戏。好几次,毛主任先说的是“我写这段戏时是这样考虑的,”说了半截又改口,说“我们写这段戏时”如何如何。演员都不爱毛主任指手画脚的样子,特别是许小文,常常把毛主任凉在一边,跑过来问孙仲望。气得毛主任借故将油印的剧本撕了三本。

孙仲望一忙,就发现不了毛主任和华文贤在一旁嘀咕。

那天晚上,华文贤没有回招待所睡。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在剧团见到他。孙仲望问缘由,华文贤说夜里在毛主任家宵夜,喝醉了酒,就在毛主任家的长沙发上睡了一夜。

十点半时,有人喊孙仲望接电话。是赵宣传委从镇上打来的,说孙仲望家的牛让人偷走了,他媳妇要他赶快回去找牛。

十四

孙仲望与毛主任、夏团长说明情况。夏团长还想挽留他,但毛主任一口答应放他回家找牛,还答应将情况向徐局长汇报。华文贤也怂恿他越早回去越好,牛是农民的宝贝,宝贝丢了哪有不找回之理。

临走时,毛主任将孙仲望的误工补助,用自己的工资先垫付了。孙仲望想回家找牛要花钱,而且马上要过元旦了,又得花钱,便收下了。

孙仲望到家时,天快黑了,媳妇正在堂屋里急得团团转。见了他,媳妇眼泪婆娑地说,夜里将牛栏锁得好好的,天亮后起来倒粪桶,见牛栏门开了,而且地上有一排鲜牛蹄印子,儿子又到武汉做工去了,没办法才求赵宣传委给他打电话。

孙仲望喝了一口水就出门去找,找了一个通宵,也没见到牛的踪迹。回家吃了早饭,又带了媳妇准备的干粮到远处去找。找了一个星期,一根牛毛也没发现。一头牛上干块钱,孙仲望以为这回蚀大财蚀定了。回到家,媳妇递上一封信,信里叫他别为牛的事着急,半个月后,准保原封不动地还他,末尾未署名。孙仲望想,说不定人家是将这条黄牯偷去给母牛配种,或者是无牛户将牛偷借去犁田犁地,这样的事,时常发生。有了这线希望,孙仲望索性不找了,在家死等。

想通后,孙仲望心里宽松了。洗个澡,换了衣服,就到镇文化站去逛逛。

文化站长见他后问“牛找着了?”孙仲望说“还没有。不过有点线索了。”文化站长说“其实有没有牛,对你都无所谓了。你和华文贤马上要到县里去当合同制作家,还要牛干什么。”孙仲望说“站长,你别挖苦我。”文化站长说“你别瞒我,华文贤的媳妇从县里回来后,就跟我说,她丈夫要到县里工作了。我想《偷儿记》的主要功劳是你的,华文贤能去,那你更能去了。”孙仲望一愣,说“我真的一点风声也没听到。”文化站长说“真是这样,你可就要当心点,别让他人将桃子摘去了。我听说,毛主任有点排挤你,是不是?”孙仲望点点头,文化站长说“事故可能就出在这儿。牛真的丢了还可以想法再弄一条回。可这找工作的事,你得锲而不舍地找到底,不能错过任何机会。”

孙仲望谢过文化站长的提醒,回家和媳妇说这事。媳妇说她也听见传闻了,只是这几天忙着找牛,顾不上说这事。孙仲望批评媳妇连主和次都分不清。他匆忙打点行李,去赶回县城的末班车。

车到县城时,到处是亮晃晃的电灯。到招待所一打听,华文贤仍住在原房间,他的铺毛主任并没有退。服务员认得孙仲望,就放他进了屋。

华文贤不在,桌上放着一张印得很漂亮的节目单。“大型现代黄梅戏《偷儿记》”几个字是烫金的,灿烂得很。孙仲望打开节目单。见编剧位置上印着三个名字,毛主任的名字在最前面,后面还带括号,括号里面有执笔两个字。华文贤的名字放在第二,孙仲望的名字排在最后。节目单后面还有毛主任的一篇创作体会。孙仲望看了一遍,发现毛主任很会编,将他的都编到自己身上去了。

孙仲望肚子饿,就在房间里找吃的。一拉抽屉,见到一份抄得好好的申请书。是华文贤写的,他果真想来县里当合同制作家。申请书上面毛主任已签了“同意华文贤同志的申请,请转呈徐局长”等一行文字。孙仲望拿起桌上的笔,正准备在毛主任的签字前面加个“不”字,想了一阵,终于没有写。

孙仲望决定先去找小杜了解一下情况。敲开小杜家的门,小杜正领着女儿欲出门。小杜见了他,有些吃惊。

孙仲望坐下后便说“我认识的干部中,就你待我最好,我就不用拐弯抹角了。我想问问这合同制作家的事。”小杜说“这事就那天听徐局长随便说过一句,以后就再也没有动静。”孙仲望说“是不是他们有事不公开说,我看见华文贤都写申请书了。”小杜说“这也难说。不过我想华文贤很可能是受了骗,毛主任只是用这点来引诱他。”孙仲望说“你若真是不知道,我这就去问问徐局长。”小杜连忙拦住他“你千万不能见徐局长。”

孙仲望很奇怪。小杜就解释说“你用感冒来假冒心肌炎,开补药吃的事,不知怎么地让华文贤知道了,华文贤就报告了徐局长。徐局长大为恼火,一怒之下,还要处分我。没办法,我只好往你头上推,说看病的医生是你的亲戚,是你和医生串通一气做的手脚,我并不知道。老孙,你可不能怪我。我这孤儿寡母的,真的挨了处分,怎么生活呢?”小杜说着流出眼泪来。孙仲望说“我不怪你,我只怪华文贤这狗东西。”小杜哽咽着说“《偷儿记》过几天赴省里演出,因为名额有限,你和华文贤只能去一个。华文贤就将这事抖了出来,还说了你媳妇在街上寻死,你在招待所踩破了抽水马桶的事。徐局长听了直抽冷气,怕你到省里去出大洋相,就让华文贤去。赴省人员,今天晚上在剧团里开会。老孙,这后面两件事是真的吗?”孙仲望愣了一阵,说“我真没想到自己身边埋着一颗定时炸弹。”小杜说“徐局长这时正在火头上,你找他有理也说不清。不如等从省里演出回来后,再找机会慢慢解释。”孙仲望听了不作声。小杜说“你若同意就点点头。”孙仲望真的点了点头。

小杜到卫生间擦了一把脸,转回时身上有很浓的香气。小杜问“你家的牛找到没有?”孙仲望摇摇头后,忽然说“你这样维护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趁着外面的月亮很好,我帮你将柴锯了吧!”小杜说“那你不睡觉?”孙仲望说“我不想到招待所去见姓华的。”小杜说“那就在我家沙发上睡也行。”孙仲望说“那更不行,弄不好他们会用更邪的话伤你。”

小杜觉得有理,就没有坚持,找了一把锯和一张旧凳子给孙仲望,招呼几句,说她要去开会,就带着孩子走了。

拉了一夜锯,孙仲望将柴全部锯短并码得整整齐齐的。这时小杜起来了。孙仲望对她说,自己先去招待所拿行李,过一会儿就回。小杜问他早餐吃几个馍。他记起昨天没吃晚饭,就说,七八个可能差不多。

他去敲门时,华文贤还没醒,迷迷忽忽地打开门说“见行李知道你来了,怎么这半夜才回?”孙仲望说“你真是一贯造谣生事混淆黑白。”华文贤说“你怎么话里带刺?”孙仲望说“这总比你人不做做鬼强多了。莫以为你背后捣鬼无人知晓,我全知道了。今天我俩一对一,当面把话说明了,我还可以宽大你。不然,可就别怪我铁面无情!”

华文贤愣愣地看着孙仲望,脸色一点点地变白,忽然说“表哥,我实在不是想偷你家的牛,我只是想分散你的精力,使你不能在县里呆下去。我把牛藏在后山那个废战备洞里,我媳妇每天都去给它喂水喂草。我真的不是偷,我打算关半个月就将它放出来。”孙仲望吃了惊“你知道偷牛是要坐牢的。这主意你不敢想,是不是毛主任替你想出来的?”华文贤说“毛主任说他见了你就心烦意乱,要我想个主意将这个问题解决一下。那回我骗你,说是在毛主任家喝醉了,其实我是偷着回家了,是我媳妇出的主意。”孙仲望说“你把一切都坦白出来。”华文贤说“毛主任说,戏工室只打算聘一名合同制作家,有你就没有我,所以我就和你竞争。”孙仲望说,“你想没想过谋杀我?”华文贤叫起来“我再坏也坏不到这种地步。再说,我的两个儿子还在上中学呢!”孙仲望说“你态度还算诚恳。看在你那两个还在读中学的孩子面上,这回我就不去法院告你了。不过,你那媳妇可要好好管教一下。”华文贤说“别人我都管得了,就是管不了她!”孙仲望说“那就让我来管一回。”华文贤说“再好不过,只有你才能杀得下去她那傲气。”孙仲望忽然不说话,怔怔地过了半天才开口“我退出,不同你竞争了。五十三岁的人了,当干部的这个年纪都在筹备退休。我和人反着来,不成了笑话?”华文贤说“你若成全了我,将来每年过年时,我送你一只肥猪头。”

孙仲望惦记着被华文贤藏起来的牛,拿上行李和那些旧帐本,正要走,毛主任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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