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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后来优优对我倾诉过那天晚上她的心情,那一天是她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日子,她在这个看上去平淡无奇的日子里,订定了她的终身。
其实不光这天晚上,优优与凌信诚的结合,始终带有报恩还债的心理。这种心理贯穿于她与凌信诚的“恋爱”全程,是个一直难以摆脱的精神压力。这种压力让她没有自由的感觉,特别是在夜深入静的时候,在她不由自主想起周月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种被强迫的受虐感和羞耻感,好像她是为了金钱,才被迫放弃了自己的爱人!所以优优突然而生地对金钱厌恶无比。她有时甚至忘记她和周月之间,原本一无所有,她被迫放弃的那场爱情,只是她一相情愿的一个幻觉。
和优优明确关系以后,凌信诚马上出了医院。其实他早就可以出院,只不过为了能让优优每天过来送饭,而故意在医院拖延。他出院后没有住在家里。父母虽然早已择吉安葬,但瑞华花园的那幢别墅,总有不吉之感,住在那里难免陷入回忆的煎熬,也难以摆脱那场悲剧的梦魇。
凌家还有一些其他房产,但不是没有装修不能住人,就是久无入住需要收拾,所以凌信诚出院后就先带上优优,一起去外地休养。同行的还有他的儿子和他家的保姆,还有一直为他父亲做事的李秘书及一个医生。
他们去的地方是南方的一个湖泊,在地图上可以查到它的名字。这个并不有名的天童湖位于浙江东部,途中要在金华下车,然后乘汽车再走三个小时,才能进入湖区外屏的山林。若不是那条进山的道路修得比较正规,优优几乎不敢相信,这样苍郁无人的深山老林,怎会屏障着一汪湖水。
汽车缓缓转过一片林子,此时谁也说不清他们已经盘桓上山还是行进在平地。他们从一个窄窄峭峭的崖口驶出,一片清蓝的湖水扑面而来,车上的人几乎全都惊叫起来,全被眼前不可思议的美景震撼。
这样的旅行让优优经验了过去只在电视剧中观摩过的享受。他们一行六人,连小保姆和孩子在内,从北京出发时全部乘坐软卧列车。他们包下了两个包厢,一个由信诚和优优独住,而秘书医生保姆和孩子,则住在隔壁。来车站送行的人前呼后拥,全是公司里的各级头头。头头们的脸上不仅对信诚充满关切和恭敬,而且对优优也倍加亲热,嘱咐她一定照顾好老板,让他好好调理,好好开心。
这么多人嘱咐优优,让优优自感责任重大。本来她和信诚相处,都是信诚随她。自从信诚父母死后,优优身负罪责,现在又被众人托以重任,举手投足,都有些不自然了,不知哪句话该轻,哪句话该重,哪些事应当顺从,哪些事可以自主。
旅途中的第一个晚上,信诚就挤到优优的铺上上下其手,并有进一步要求。优优记得医生说过,信诚的心脏状况已承受不了男女之欲,所以她和信诚结合,早就抱定禁色之心。现在信诚主动求欢,优优反倒手足无措。她抱着信诚单薄的身子,抚摸着他女人般细滑的肌肤,心中同样冲动难耐,但同时而生的恐惧,又让她无法纵情欢乐。她声调娓娓,作了劝阻,但信诚不听。她用他的心脏吓他,反而让他恼怒,极不开心地质问“你是我女人了,难道不许我碰?”优优只好由他,但心里七上八下,生怕万一信诚发病,万一不治,她丁优优就真的灭了凌家满门,成了凌家的千古罪人!
像这样饱受惊吓的,优优当然感受不到真正的,更何况她第一次干这事是和侯局长那种变态的男人,因而对这种事本身就怀有恐惧。好在,凌信诚做这种事有点像个孩子,动作慌张而过程简单。而且,来得很快。而且,没出什么意外。
凌信诚看来非常满足,那一夜始终挤在优优铺上不肯离去。优优像哄孩子那样又开始劝他,让他以健康为重少干这事。凌信诚满足之后就变得听话起来,用一串随口而来的保证敷衍优优。不过后来事实证明他确实还算节制,每晚只和优优相拥而眠,并不过多沉迷床笫之欢。优优每天晚上上床之后都要给他做做按摩,揉揉脚心,然后用自己的怀抱哄着他慢慢入睡。凌信诚似乎对这母性的怀抱,渐渐产生了心理依赖,那是一个让他远离孤独治疗伤痛的爱的暖巢,一旦失去便显得无着无落。
整个假期优优都这样竭尽全力,想方设法让信诚开心,处处事事看信诚的脸色办事。好在凌信诚总的来说,是个极好伺候的男孩,大多数时间少言寡语,除了偶尔突发脾气,几乎从不与人争执,包括对秘书保姆,也从不为小事呵斥。优优与秘书医生的沟通,包括与保姆相处,也都还算开心。她本来是那种热心助人的女孩,只要别人不与她动粗,她的性格其实很得人心。再说大家一块出来度假,都是为了陪伴信诚,在这个共同的目标之下,彼此和气,从根本上说,没有冲突。
惟一和优优有所冲突的,就是那个孩子。
那孩子皮肤很白,样子很乖,平时很少哭闹,只要手中有个玩具,便能自得其乐很久。带这种孩子,连保姆都很轻松,信诚就更不操心。不过看得出他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只要精神稍好,便总想抱在自己手里。他给孩子重新起了名字,叫凌健安,寓健康安全之意。但这名字多少有些俗气,而且颇为拗口,所以大家都不叫的,都随了保姆叫他乖乖。这是保姆在信诚没给孩子正式起名之前,自己叫的。那孩子也确实很乖,所以乖乖二字,就成了孩子的小名,众人百呼不厌。这孩子确实成了枯燥旅途的一个玩意儿。
惟独优优,对乖乖另是一番感受,不是她不喜欢这个孩子,而是这个孩子不喜欢她。
优优的本性,对一切小孩,都是爱的。但那孩子对优优的恐惧,也仿佛与生俱来。一见到优优伸手抱他,便像在医院花园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拼命挣扎,号哭不止。这个条件反射让所有人惊讶不已,也让所有人,窃窃私语。凌信诚父母被杀的过程,恐怕早就不是秘密,甚至还传成多个版本,滥加演绎,但李文海枪杀凌母时孩子正在优优手中抱着,这一情节,各个版本都很一致。人们不难做出这样的推断当孩子尚未发育成熟的大脑受到强烈的恐怖刺激之时,他眼中看到的,正是优优的面容。所以,优优的这张脸孔,已在孩子尚未建立分析判断能力的大脑内部,形成了一种顽固的条件反射,一看到这张脸孔便会触动恐怖神经。换句话说优优在孩子的眼里,已是魔鬼的化身。
优优为此非常痛苦,和某个大人是否冲突,她并不在乎。甚至在遭遇强者侵犯的时候,她也并不退缩。比如李文海和胡子,还有姜帆之流,她和他们正面对决,绝不屈服。但被一个可爱的孩子无端抵触,却让她非常难过,也非常难堪。特别是,她从今往后将命中注定,要和这个孩子一起生活!
对这个状况最着急的,当然还有信诚。他当然希望他的儿子,与他未来的妻子,能够和谐相处。他原来以为由于孩子还小,还没有太多记忆,因此今后完全可以把优优当做母亲,他相信优优也愿意并且也能够承担母亲的责任。他甚至还对优优说过,实在不行他不惜卖掉公司,带着优优和孩子,离开熟悉他们的一切人,一切社会圈子,到一个谁也不知道他们底细的地方,买一处房子,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让所有人,包括那个讨厌的姜帆,包括孩子的母亲仇慧敏,都再也找不到他们。他们将会结识很多新的朋友,会找到他们喜爱的,同时也是力所能及的工作。到那个时候,凌信诚在所有人眼里,是一个温存的丈夫和父亲,优优在所有人眼里,是一个能干的妻子和母亲,这个名叫乖乖也叫凌健安的男孩,是他们两人亲生的儿子。
当然,这都是空想。
对凌信诚的这个计划,优优先是激动了一阵,但很快就发觉其中的不切实际。离开所有的人,这怎么可能呢。凌信诚还算好办,他除了父母之外,只有上海一个远房的姑妈还有些来往,而优优却不可能离开她的大姐,包括她从小到大的朋友阿菊,一旦说从此永不相见,断是舍不得的。优优不像信诚,信诚反正没什么朋友,他那些大学中学的同学,也早就不再来往。再说,最不现实的一条还有,卖掉公司能像上下嘴唇一碰那么容易么,这也太不现实了。能异想天开地想出这样的计划,只能说明凌信诚还是个小孩。
但乖乖的哭叫和恐惧,与大人们的窃窃私语,确实是优优和信诚共同的心病。在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之前,优优只好远离那个孩子,从一上火车就是如此。信诚要和孩子玩儿了,就到保姆的车厢里去,优优要跟过去,最多站在门口,与孩子保持距离。到达天童湖以后也是一样,只要是大家集体活动,游湖吃饭看风景之类的活动,优优都是这样,与孩子拉开间距。
这种近身不得的现状,让优优对孩子的感觉发生变异,她看到凌信诚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不知是孩子天生长得白嫩可爱,还是自然而然的血缘亲情,凌信诚抱起自己的儿子,脸上总是荡漾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他和优优在一起时,从未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表情,从未有过这样天真慈爱的神态。优优当然看得出来,也比较得出来,以致她一看到凌信诚和孩子在一起亲密玩耍,一看到他在孩子脸上又亲又蹭,就忍不住妒火烧心。有时她会成心故意叫凌信诚过来一下,凌信诚总是拖拖拉拉,只要让他和孩子分开,哪怕只是暂时分开一两分钟,也是很不情愿的样子——过来皱眉问优优有啥事情,脸上的笑容也会顿然收去。优优心里难过极了,仿佛那孩子是一个强劲的情敌,而自己则是黄花渐老风情不再的第三者,那种无甚理性的失落感会让她突然感到愤怒,并立即将这愤怒发泄在凌信诚的身上。
“我没啥事情,你去跟他接着玩吧。”
优优说完这句,扭身就走,弄得凌信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优优突然板脸是为了什么。
时间长了以后,渐渐的,优优嘴上不说,但在心里,非常讨厌这个孩子。
渐渐的,优优对她与凌信诚的关系,也隐隐有些后悔,至少对他们的未来,心中甚感茫然。
但是,如上所说,她已无路可退。她的大姐是花了凌信诚的金钱才住进的医院,打针吃药和做各种治疗,都是公司的支票垫底,而且,大姐在医院里的一日三餐,日常花销,也都是往公司的支票上填的,这还不包括请护理员的钱呢。护理员是公司让大姐请的,大姐请的不是别人,就是阿菊。德子被关在牢里,阿菊没有工作,一个人在旅馆住着,衣食无着。大姐就把这个差事给了阿菊,既是她帮大姐,也是大姐帮她。她这样每月可以从信诚公司的支票上领到六百元钱,还能退掉旅馆那间每月一百八十元租金的房子,和大姐住在一起,因为大姐在朝阳医院住了一个单间。
还有她的姐夫,也不用再倒手机挣那点辛苦钱了。凌信诚和优优离京之前,去朝阳医院看了一次优优大姐,谈了他和优优的事情,像履行一个求婚仪式般地,征求大姐的同意。当时姐夫也在,大姐便机不可失地向她未来的妹夫,提了一个条件。虽然是用了请求的口吻——希望信诚能帮优优姐夫解决一份工作,但这请求在求亲时提出,就成了条件。凌信诚问钱志富都会做些什么,钱志富便把他卖菜卖火锅的经历吹嘘一遍。说吹嘘是因为他把那个菜摊说成了经营果菜批发,把那五张桌子的火锅店说成了火锅城,他把他的失败归结为大姐生病——是大姐的病拖累了火锅城扩张连锁计划的进程。
凌信诚说,那这样吧,我们公司是生产经营药品的企业,恐怕没有适合你的工作,我可以出点钱算是投资给你,你再去开个火锅城好了。姐夫笑逐颜开,说那当然更好。双方一拍即合,就这样谈定。
姐夫如愿以偿,大姐也非常高兴。优优当然也很高兴。姐夫终于有了着落,而且他一旦财路顺畅,对大姐和优优就都能有些笑模样了。
大姐和姐夫高兴就高兴去了,可优优高兴之后心里却沉得要命,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已不堪重负。特别是当她发觉凌信诚的儿子对她的排斥难以更改的时候,心里的压力就更加不易承受。
他们在天童湖休养期间,优优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在电话中没事闲聊。她向我描绘了天童湖的宁静和美景,以及他们在湖心小岛的那座别墅里日复一日的奢华生活。那别墅是渐东一个私企老板巨资兴建的度假乐园,专为行贿各种关系而用,这一段恰巧空着,李秘书通过关系(当然也要花钱),就把它租下来了。
这样的生活对优优来说,想必开了眼界,但从她的言语之间,我能听出她内心或有的苦闷委屈,和隐隐流露的孤独寂寞。与爱人相偕优游名山秀水,还会寂寞吗?在自己从未见识过的物质天堂中尽情享受,还会寂寞吗?优优的寂寞令人费解。除非,我想,她还在念着周月。
优优的心理压力,凌信诚毫无察觉。他因为有了优优相伴,每日心情如沐春风,又因为找到了初为人父的感觉,人也变得开朗慈祥,虽然依旧说话不多,但笑容却明显多了。爱情的滋润与天伦之乐同时作用,连他一向苍白的脸色,也前所未有地红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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