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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宁从袖上拿出一叠纸,丢向姚拾儿,“十月初三,你打开武威城,致使与你守城之莫安将军战死;你领兵退入开城,西胡追来,十月初十,你再开城门,令开城守将明听将军战死;还有宁箭将军”

细细数来那些因她而战死的将军们,还有那无数无名将士。

不知,却也依然不能抹杀,这些人是因为谁才死的。

姚拾儿或许从未数过,究竟有多少人因她的私念而惨死。

可是,这一切,一桩桩一件件,不会因为她不数,便可以不认。

萧宁的眼中尽是冷意,“这些事,不是别人查出来的,是我,是我特意命人前往豫州,从头到尾查得清清楚楚。这其中可有冤枉了你?有没有?”

姚拾儿拾起地上的纸,上面清楚的写下她所犯下的过错,因她而枉死的将士,有名的,或是无数的,都有着数目。

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更是一个个家庭。

“为什么?军功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要排除异己?”冯非仁他们以为,姚拾儿是为了争功,诱敌而入,之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不,不是的。萧宁知道,姚拾儿为的并不是军功,那一日在城门前,姚拾儿说了一半的话,萧宁但凡想到那一个可能,更觉得透心凉!

怎么能这样呢?

怎么可以这样?

“我不是为了争功,我不是?我只是想让天下人都看到,我们女人,我们这些女人,我们不比任何男人差,我们也可以守卫边境,我们做得丝毫不比男人差。”姚拾儿挣扎地喊出心理话,想让萧宁听进去,她为的从来不是功。

“为了证明女人不比男人差,你就可以把所有能干的男人杀掉?借他人的手杀掉?那是你的同袍,和你一样为大昌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同袍。

“他们早就想过会战死于沙场,却从未想过竟然会死在同袍的手中,你可知他们若在天有灵,他们竟然是死在最信任的人手中,他们会有多寒心?”

萧宁并不认同姚拾儿的做法。无论是有多大的理由,伤人害命,尤其更是对你信任有加的人出手,置他们于死地,这都是她完全不能接受的,也是天下人都不会接受的。

姚拾儿大声地吼道:“可是,他们男人这么多年为了将我们压制住,他们做了多少天理难容的事?我的母亲,阿姐,她们就是因为男人的私欲而死的。想要将男人踩在脚下,就必须站在比他们所有人都高。在这过程中就算死几个人,那又有何不可?”

人命,同袍,对姚拾儿而言,他们都不过是她踏向成功,凌驾于男人之上,叫男人再也休想能够将她踩在脚下的必经之路。

“殿下,殿下,我不想再被男人欺负,我也希望在我之后,女人们再也不用害怕被男人欺负,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只能任人摆布,凌辱,连自己都不配有。殿下,男人为何可以有名有字,为何我们女人却连一个名字都不配拥有?

“这一切,这一切也是殿下告诉我们的。是殿下说,想要我们女人将来也能跟天下的男人们一样,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如此一来,就没有人能再抹杀我们,史书上也会有关于我们的记载。

“殿下,我只是为了这个目标去奋斗,我有什么错?”

很显然,姚拾儿到了现在也不觉得她有什么错。

“两军交战,本有死伤,无可避免。就算没有我,30万西胡兵马倾巢而出,我们根本守不住。”姚拾儿还想劝说萧宁,想让萧宁相信她,她所做的一切,一切都不是无法避免的,也断然不会是他们想躲就能躲得了的。

萧宁很伤心,若说查出这一切细节,知道姚拾儿为了排除异己害死了那么多人后,她更是痛心之极。

如今再听到姚拾儿这不知悔改的话,萧宁落了泪,为那无辜而死,死于同袍之手的将士而落了泪。

“对,我是说过,我希望天下的女子将来都可以跟无数的男人一样,能够出将入相,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可是,就算是男人,想要为青史所记,为世人所传颂,难道只是因为他们是男人吗?”

萧宁从最根本上问一问姚拾儿,她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记入青史,流芳百世?

姚拾儿一顿,萧宁道:“或利于家国天下;或造福于万民者;兴一国,亡一国之人;或忠贞不二;或为百姓请命;逆天改命,气节为天下敬仰者;这些人才能被载入史册。”

不错,史书所记载的人,或是流芳百世,为世人所称颂者,亦或是祸国殃民,遗臭万年者。

“我要你们凭本事立足于世,我想让你们能够流传千古,叫万世者敬仰于你们,我要的,是你们忠贞不二,能容于万物,能举贤纳能,更能力挽狂澜,或是为守边境舍身忘死。

“从来不是像你一般,只费心于如何将天下男人全都杀光。从此天下只有女人,只需要女人。”

姚拾儿的心思不正是如此吗?

认为只要将男人全都杀光,只要能够杀光了,从今往后就不会再有男人将他们踩在脚下。

可是,这个世道可能吗?

能只有女人,而没有男人?

“殿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听到萧宁的话,姚拾儿连连否认,她不是这个意思,她不是。

“那你是何意?你连在前线浴血奋战,只为不让胡人越我边境一步的将士都能狠得下心送他们去死,你不是想杀光天下的男人是什么?”萧宁质问于姚拾儿。

姚拾儿连连摇头,不断地否认道:“不,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也从来不认为有这个可能。殿下,我没有。”

萧宁更觉得痛心了,若姚拾儿以为能杀得光天下的男人,让这个世界从前只有女人,她都不觉得如此的可悲。

然而,姚拾儿明知道天下间的男人是杀不光的,她却还是选择杀了她的同袍,那些救她,护民,护国的将士啊,萧宁想到他们的死,便觉得痛心无比。

将士守境,早已存了死志,就是萧宁自己,一但上了战场,她都曾想过,她有一日会死在战场上。

没有人想过后退一步。只因那早他们的选择。

每每看到前线传来战报,那关于战死于沙场将士的统计,萧宁都觉得心疼,但亦知无能改变。

但这一切都不及,她知道他们的战死并不是必须的,而是因为同袍的算计,因此,他们才会死!

“你知道当我发现这一切,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我想立刻杀了你,杀了你!”萧宁的愤怒在这一刻再不加以掩饰,坦然地流露在姚拾儿的面前,好让姚拾儿知道,她对她已然是完全容忍。

姚拾儿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宁,愤怒到了极至,若不是她还记得她的身份,记得她作为大昌的公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哪怕姚拾儿罪无可赦,终究还是守住法律的底线,才能不越雷池一步。

萧宁望着姚拾儿,“你知道现在的你有多可怕吗?你在我的眼里,不是我从前看重,信任的那一个人了。你的手里沾满了无数同袍的血,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死。你辜负他们,更是毁了无数家庭。

“另外,我也要告诉你,因你之故,男人们会借此扩大我们女人为将为相的害处。他们会说,看,我们男人没有看错,女人啊,都是鼠目寸光之辈,就算你们女人再怎么想证明,女人比得上我们男人,可是你们终究比不上。于国家大利之前,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竟然舍了同袍,帮了敌人。

“对,你想说你同样也杀了无数西胡兵马,你为他们报仇了。

“报仇,这更是我听过天大的笑话。人都死了,报仇可以让他们死而复活吗?原本他们不用死的,就是因为选择相信你,他们死了。宁箭将军更是死于西胡铁骑之下,你见过宁箭将军的尸体,你看到那有多惨烈,我只问你,那一刻,你心中可有半分悔改?”

萧宁想知道这个答案,她怎么能这样地对待同袍。

那是曾经教导过她兵法,与她一道守卫在边境,一起立下誓言,只要有他们活着的一日,断不会让西胡犯边境一步的将士们呐。

姚拾儿怎么就能推着他们去死,看着他们去死?

萧宁目不转睛地盯着姚拾儿,姚拾儿在听到萧宁的一番话时,整个人倍受震撼。

“不,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殿下,我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只是想让天下人看到,我们女人可以守住边境的,我想让他们认同女人可以出将入相,助殿下一臂之力。殿下。”到最后,姚拾儿泣不成声。

萧宁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很显然,姚拾儿亦心存恐惧,正是因为恐惧,她答不上来。

“现在,你还让我救你吗?”萧宁仅此一问,姚拾儿一开始是求着萧宁救她的,可如今,这样的一句话,如何说得出口?

“你知道我现在面临什么处境吗?你刚被刑部收押,已有女兵私出军营,跪在我的公主府门前,要我定要还你一个公道。

“朝堂之上,原本没有一个人同意我主审你的案子,他们都怕我徇私舞弊,又都盼着我徇私舞弊,这样就能捉住我的把柄,证明他们的聪明,我,以我为代表的女人们,果然是没有资格和他们男人一样出将入相。

“你知道争得女子可以出仕,有女兵、女将、女侯、女子可以承爵有多难吗?我走到这一步,经营了多少年?才刚刚有了一点好的开始,为什么,为什么你却要做出这种排除异己,不择手段的事来?

“你做的一切,你想过会被人发现,你知道一但被人发现,我们所有女人的共同努力,都将因你一人之过而毁于一旦吗?

“不仅如此,男人们本就想将女人永的压制,盼着女人一辈子愚昧,昏昏噩噩,任由他们摆布。他们经过这些事,明了一旦松一松手,无数的女人会如我们一样冒头,会与他们争权夺利,更能承爵入庙,你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吗?

“原本约束我们的规矩只会越来越多,而且会越来越苛刻。终此一生,女人都只能作为男人的附属品,永远,永远都休想有自己的思想。

“甚至男人可以将女人弃之如敝屐,女人除了承受之外,连一丁点反抗的可能都没有。”

萧宁是在危言耸听吗?

并不是。想想中华历史上出了一个武则天之后,宋理学说,那一个一个的朝代之后,对于女人的要求之苛刻。三寸金莲,以瘦为美,贞节牌坊,女人不再饱读诗书,只需要读那所谓的女则,女诫。

一切都以男人的喜好为喜好,甚至不给任何女人丁点出头的机会。

男人,不希望女人凌驾于他们之上,更不想身边的女人比他们厉害。想阻止女人出头,再没有比将女人养蠢,处处约束女人出头机会更好的办法。

“不,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殿下,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殿下。”姚拾儿经历过被男人欺压,不能还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明白,萧宁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萧宁道:“其心不正,身则不正,。你知道这会落下多少话柄,给多少男人攻击我们的机会吗?

“我和你们说过,女子立足于世,本就比之男儿来更是千难万难,是以要正心,存大义,万不能为眼前的小利而蒙蔽双眼,犯下大罪,最终让天下女人为你们付出代价。”

这样的一番警告,萧宁提醒姚拾儿,她可曾记得分毫?可曾?

姚拾儿这一刻泣不成声,“殿下,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鼠目寸光,是我罪不可赦。

“所有的过错是我犯下的,由我一人承担,由我一人承担,殿下,请殿下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要让我们女人过得跟从前一样,连出头的机会都没有,一生只能寄希望于男人的身上。”

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不正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男人的身上吗?终此一生都没有她们展露头角的机会。

若是希望在自己的身上,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让人生变得更精彩,可以在于个人。

若是只能寄希望于旁人,她们的人生,已然没有选择的余地,终此一生,何其不幸。

萧宁望着这样的姚拾儿,“你以为我愿意让你一个人,毁了我们一起苦心经营出来的局面?你所做的一切,外人怎么说,都不及你自己考虑清楚。你到如今,该如何赎罪,你自己想清楚。”

言尽于此,萧宁转身就走,姚拾儿急急地捉住萧宁的衣袖道:“殿下,殿下我错了,我错了。殿下。”

萧宁没有回头,只是挥开被她捉住的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去,身后依然传来姚拾儿的呐喊声,一声声都是在叫唤着,殿下,我错了,我错了。

错了,知错了。那逝去的人也永远都回不来,而如今,萧宁还须得收拾因她而起的残局,只愿不会因此让天下正心的女子因她而受到波及。

“殿下,无类书院闹起来了。”萧宁就知道,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更是无数人的事。

她才出刑部大牢,便听说了这样的禀告,玉毫道:“不少激进的学子扬声大喊,让所有的女子滚出无类书院,更有人喊出,女子滚出军中,朝中。”

一切都在人的预料之中,丝毫不必觉得意外。

萧宁闻之脚步一顿,“理由呢?”

“女子心存私心,误国,乱国。边境惨死的将士,太冤了。”玉毫连忙答来,不敢有丝毫隐瞒。

“知道了。”萧宁仅此一句,玉毫反而问:“殿下,难道不去压制?”

“为何要由我来压制?”萧宁更有此问,若是事事都由她来,事事都得她一人做,这个天下,女子想要将出将入相一事变成常理,太难。

养了那么多年的人,无类书院中藏书无数,引经据典,想反驳这句话难吗?

世上男人容不下女子,但凡有一丝的可能将女子永远拉下马,一生都不会再让女子有出头的机会。这一点,萧宁就算从前喊得再大声,却未必见得有人能听得进去。

她们若是听不进去,就让事实来告诉她们。女子出仕,承嗣,千难万难,她们每一个人都谨慎小心,只为了避免一个不小心,便成为了男人攻击、拉女子下马的机会。

自此,无数女子以命相拼才换来的点点火种,自此被人扑灭。

玉毫看着萧宁直接回府,而外头一个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由无类书院而始,再是朝廷上,也有联名上书,请萧谌下诏,废女将、女官,让女子归于闺中,不让她们再有机会于朝堂、军中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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