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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宦就算满肚子的想法,也懂得身为客人,断然没有一照面就教训人家女儿的。

“我同你父亲是旧识,你若是不见外,不如唤我一声王叔。”王宦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想要亲和些,好让萧宁暗生好感,也算在萧谌那里找到一丁点的突破口。

哪怕昨日萧谌已经答应出兵,可是王宦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他能听得出来,萧谌对于韩家做的是耿耿于怀,至今不能释怀,未必见得如今为了所谓的国家大义,萧谌就会出手。

从前的时候,王宦一直以为萧谌是个顾全大局,心存大义的人。现在倒有些拿不准了。

毕竟所谓的盟军,就算真聚集,不见得人人都能齐心协力为共同的目标不懈奋斗。

世族自来各有盘算,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会真正亮出自己的底牌。

王宦之所以选择来到雍州,在一定的程度上,是他相信比起其他的世族各有盘算,至少萧谌是可以相信,也是值得相信的人。

他都能看得出来,世族们各有盘算,早就已经逃离京城,不愿意和他们纠缠,陷入其中的萧谌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萧宁在听到王叔这两个字时,很想问一句,这是哪家司机大叔的称呼?

司机这时候是没有,马夫倒是有的。她要是真敢说出马夫两个字,对面的人必然拂袖而去,永世再不相见。

这可不行,萧宁还没好好的跟眼前这位强人所难,上门帮韩氏说话的主儿论道论道。

“骠骑将军府文书崔攸,明鉴,有礼。”萧宁见礼,跟着来想看戏的人,崔攸和明鉴也不能失了礼数,让人说他们不懂规矩。

该见的礼见完,面对王宦那带着警惕不解的询问眼神,他们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完全看不见。

“先生此来,所谓何事?”王叔是不会叫的,在萧宁看来称呼一声先生算是口下留情,带着讨教的语气,且看看这一位怎么说。

王宦一愣,萧宁眨了眨眼睛,郑重的道:“请先生明言。”

这不容人拒绝的语气,落在王宦的耳朵里,王宦终于意识到萧宁这位小娘子来者不善。

“这是我与你父亲的事,不是你一个稚儿该管的事。”王宦流露出长辈的姿态,挥使萧宁离开。

萧宁低头一笑,“先生既言同家父是至交好友,家父所受的屈辱,先生所知几何?”

此话落下,王宦面上一僵,萧宁觉得不够,笑问:“圣人有云,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先生以为何解?”

这一回王宦的脸色越发难看,青一阵红一阵的,羞愧至极。

“连我一个稚儿都懂的道理,先生不懂?因此强人所难,来到雍州为恶人欺负家父。先生以为,你有何资格自称家父好友?”萧宁确实生气,虽然他们早就料到韩靖一定会派使臣前来雍州,说服萧谌出兵。

来的是个不相干的人,或者是跟萧谌交恶的人,一心偏着韩家,这他们无话可说的。

偏偏眼前的王宦自称是萧谌的至交好友,和萧谌有着不浅的情分。这样的人最是明白萧谌当年因韩家被多少人指指点点。

萧谌能够坚强的活下来,还能活得这般出色,实属不易,在这时候还要遭受朋友的算计。

别人不懂得心疼萧谌,不在意萧谌真实的想法,萧宁心疼也在意。

以前她帮不上萧谌,就算知道萧谌受人非议也莫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现在她长大了,她得让天下的人明白一个道理,她的父亲,任何人休想算计他,往他的心上扎刀子。

谁要是敢扎萧谌一刀,她便十倍百倍的偿还。

王宦被萧宁说的羞愧的抬不起头,此刻连忙朝萧宁作揖赔礼,“是我对不起萧将军。小娘子说的对,我没有资格自称萧将军的好友。

“然,自知对不住萧将军,在下依然请萧将军出兵,如チ萧将军都不肯出兵,京城中还活着的人,再无希望。”

错,认的干脆,同时也坚持他的来意。

萧宁并不认同,“先生所指还活着的人,难道只是世族吗?据我所知京城百姓过得不错。”

曹根不待见世族不假,把世族杀得七七八八了。

杀都杀完了,他也干脆按照手下人的提议,把世族占的所有田地全部平分给百姓,一时间在百姓中赢得了极高的声望。

这也是为什么,雍州所有人都认为,世族们就算联合出手,也未必是曹根的对手。

世族有多少战斗力,他们自己心中有数。曹根得民心,纵然杀了不少世族,未必见得损及曹根的根本。

出兵对战,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其中又以人和最重。

一人领军得将士与民心,欲败此军,绝非易事。

再说世族堆积起来的人马,有十万之数?听着声势浩大,人数众多,实则到底有多少人,这些人敢不敢往前冲?都是未知之数。

王宦再次被萧宁的回答惊得不轻,动了动唇想说世族在,天下不亡,话到嘴边面对萧宁清澈不染的目光,再也说不出口。

就算从小他所接受的教育,世族的命是命,寻常百姓如同蝼蚁,不值一提,根本不需要他们放在心上;不代表长成的他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既然知道是错,又怎么能继续诱导孩子。

“得民心者得天下,世族代表不了天下人,更代表不了天下民心。这一场仗,先生早知必败无疑。不肯放弃,前来雍州请家父出面,不过是做垂死挣扎罢了。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先生私心?”

萧宁越听越觉得王宦做事太不地道了,这简直是要借萧谌之手,救他想救的人。

最过分的是,他竟打着天下在义的名声,以道德绑架,令人不做都不成!

“不。我虽有私心,更多是为天下大义。”王宦急忙解释。

萧宁冷哼一声,“天下大义。依先生所见,天下乱之起因何人?”

话一出口,王宦脸色大变,京城动乱之始,因小皇帝之死,也因韩靖。

“若为天下大义,第一个该杀的人是韩靖。”萧宁把王宦想到却不敢说出口的话道破。

“如今韩靖竖起旗帜,言道拨乱反正,匡扶天下,一个乱臣贼子,混淆视听,颠倒黑白之人,有何资格竖起这样的旗帜?你们世族各方响应,各有各的心思。

“你们畏惧的从来不是天下大乱,而是有人不把你们世族放在眼里。曹根杀京城世族,杀得你们胆颤心惊,唯恐来日曹根壮大,若由他执掌天下,你们何去何从?

“世族,容不得任何人主宰你们的生死,你们的荣华富贵;谁若敢领头做出这样的事,你们绝不坐以待毙,更应该先发制人,将人除之而后快才是。”

萧宁犀利地指出世族们各存的心思,她看得比王宦更深切。

王宦无可反驳,整个人似是被抽空所有力气一般,木木地道:“身为世族,想救家人有错吗?”

“无错。”萧宁话说得不留丁点情面,并不是要把人往死里打击的。

王宦似乎得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的想捉住,萧宁道:“有私心,偏说得大义凛然,以天下大义逼迫,叫人无法拒绝,否则必为天下人唾骂有错。”

直接将王宦击溃,王宦哭了。

这可是萧宁绝对想像不到的,一个大男人,眼泪鼻涕一起出来了,看这样子实在是惨啊!

崔攸和明鉴同样也惊住了,望着方才风度翩翩的人,转眼间如市井之人一般哭得难过,判若两人。

“我是有私心,我不该为了私心,将天下大义和我的私心绑在一起。我承认我错了,我只求雍州能够出兵救救我的家人,能不能帮我向你的父亲求求情?现在天下能帮我的只有他。”

王宦这么哭着,眼里都是泪水,抬头看着萧宁。跟一个孩子苦苦的哀求,这是觉得萧宁来此质问,完全是受了萧谌的指使?

可怜的萧谌在不知不觉间又背了黑锅。不过要是知道萧宁因为心疼他,这才找上王宦一通质问,欢喜定是更多。

“好。”萧宁和萧谌本就商量好了要出兵,但不妨碍萧宁来找王宦说清楚,王宦在这件事上的确做得不仗义。

萧宁想利用王宦在后续会盟的时候,诸事由他出头。

能够让韩靖同意王宦作为使臣来到雍州作为说客,显然王宦在韩靖那边有一定的地位。

用人就得先把人拍老实了,让他知道你的厉害,他便不敢因为你年幼而轻视于你。

王宦听萧宁说得义愤填膺,处处指责他居心不良,对于他的请求必然是要多做刁难的。

万万没想到萧宁答应的这般爽快。

“昨日阿爹分明已经答应你出兵了,你这是不相信阿爹?”王宦惊喜得连哭都忘记了,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萧宁。

随着萧宁话音落下,王宦赶紧哭起来解释,“我以为将军派你前来一番指责,必然是不肯出兵了。”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萧宁很不客气的往人心上扎上一刀,王宦半个字都不敢吭。

骂得畅快,萧宁也就不想再看王宦哭了。

虽说王宦长得不差,可这哭起来的样子实在太丑。

眼泪鼻涕一块下来,哪里有半点风度?

却也可以看出王宦心中忧虑恐惧,的确害怕雍州不肯出兵。

离开王宦的院子,萧宁立刻吩咐人准备兵马,随时准备出城前往盟军汇聚之地。

孔鸿作为骠骑将军府的长史,消息挺灵通的,萧谌没有回来,下令准备兵马的又是萧宁,当即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刻寻上萧宁。

“阿爹镇守雍州,盟军共伐曹贼,匡扶天下的事由我去做。”萧宁眨着明亮的大眼睛,语气平静的告诉孔鸿。

可怜孔鸿哪怕有所猜测,亲耳听到萧宁说出口,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阿舅,镇定镇定,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萧宁说的风轻云淡,孔鸿风度全无,拔高声的问:“还不是什么大事?你要去盟军,世族共商讨伐曹根的盟军!

“天下世族皆聚于此,鱼龙混杂,更有一个韩氏仇敌在其中。其人心智过人,行事不择手段,不同寻常。

“此去,你面对的不是一个敌人,而是数之不尽的敌人。或明或暗,甚至你辨别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孔鸿实在心急,恨不得捉住萧宁用力的摇晃,好让她清醒过来,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局势。

“阿舅既知局势不明,危机四伏,当知我去比阿爹去更好。”萧宁没办法,苦口婆心劝着。

提到萧谌,这可是雍州的主心骨,他要是出点什么事,雍州必然大乱。

所谓的会盟共伐曹贼,打从心里孔鸿是不希望萧谌去的。

可是这件事萧谌不去不行,他也只能按耐下心中的不安,思量如何仔细安排,在一定程度上杜绝萧谌有可能遭遇的危险。

“不错,虽然韩靖的确想置我于死地,但他更想置阿爹于死地。比起阿爹前往,他必不遗余力,绞尽脑汁算计阿爹。

“对我,他会投鼠忌器,毕竟雍州兵马还在阿爹手上,我带过去的只是少数兵力,一旦我发生意外,等于给阿爹机会同他正面出兵,恰好,这是他的软肋。”

韩靖的确精于算计,但不擅长领兵,至少比起萧谌的英勇善战,用兵如神,加上兵力的悬殊,他最怕的恰好正是和萧谌明刀明枪。

孔鸿瞬间无话可说,萧宁说的在情在理,分析条条是道,既是为雍州着想,也是为萧谌着想。

“你还那么小”孔鸿是心疼萧宁,不愿意小小年纪的她背负太多。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阿舅还拿我当寻常孩子看待。你若是过不去这个坎,那你只当我已经长大成人。”萧宁侧过头,俏皮的跟孔鸿开玩笑。

孔鸿看着萧宁的小身板,“你自个说说,就你这身高怎么让人把你当成大人?”

萧宁挺直腰杆,为了证明她长高了不少,“这一年我长高了不少。”

竭力想说服孔鸿,萧宁煞费苦心。

孔鸿的大掌落在萧宁的头顶,“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的外甥女,就算你将来真的长大了,在我眼里你依然是个孩子。当长辈的想呵护你,保你一生太平安乐,从未想过让你走在我们的前面,为我们遮风挡雨。”

说到这里,孔鸿颇是心酸,眼眶微微泛红。

萧宁抬头看个正着,心下一暖,“阿舅,这是我的选择。你们让我走我想走的路,最是让我欢喜。能为你们遮风挡雨,更是我毕生最欢喜的事。你们疼惜我,我也想保护你们,这才是真正的家人,不是吗?”

孔鸿无可反驳,“万事小心。你虽聪慧,总是年轻,不宜自视甚高。”

“阿舅放心。”萧宁郑重地点头,保证定然小心谨慎。

萧宁和萧谌的决定,萧谌借口胡人躲出去,只能萧宁出面向家中的长辈禀明情况。

萧钤听完倒抽了一口冷气,卢氏先一步道:“你的兄长,有适合随你一道去的吗?”

完全不觉得萧谌和萧宁的决定有什么问题。萧钤面上一僵,瞪大眼睛盯着卢氏。

“事到如今,再当五娘是寻常孩童,你不亏心?”卢氏问得十分不客气,萧钤忆及入雍州以来萧谌和萧宁父女配合行事,自问他能不能做得更好?

“我们老了,帮不上孩子忙,至少不拖孩子后腿。孩子们决定的事,自有他的道理。”卢氏说得意味深长,明了萧钤做惯了大家长,又是廷尉,来到人生地不熟的雍州,人闲下来,没着没落的,一时难以适应。

偏萧谌素有主见,做事不会事事垂询萧钤的意见,比起在京城时,一家人做事有商有量,需得萧钤拍板,更叫他难受。

可是,他们老了,雍州是萧谌凭本事打下的地盘,他们从前远在京城,能帮的有限;纵今日居于雍州,断没有随意指手划脚,让萧谌事事顺从他们的道理。

萧钤指着萧宁,“世族汇集,她一个小儿领兵前往,我只怕她叫人欺负了。”

卢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萧钤到现在依然把萧宁当成鹌鹑?

年纪小,总拿年纪事,萧宁这个年纪做了多少纵是成人都未必有她干得漂亮的事?

“阿翁放心,我不会叫人欺负。”论口舌之利,萧宁难逢敌人;若论武力,萧宁手里的兵可不是吃素的。

萧钤瞧着萧宁抬头同他甜甜的一笑,左瞄瞄是个笑容可掬的小孙女,右看看依然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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