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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良的死平淡无奇。建安五年,刘表亲率大军平定长沙太守张羡父子的叛乱。大功告成,刘表在长沙要大搞庆典,震慑民心。他写信让留在襄阳主理州政的重臣蒯良,带着自己年纪尚轻的三个儿子,乘舟跨江来长沙观看盛大的庆典。舟行半路,风大浪急,蒯良一个没站稳跌入江中。等守卫去救时,蒯良已经溺毕。听完刘贤的讲述,正在磨墨的刘全道:“那就把当时负责护卫的卫兵们找来一个个问话呗。”刘贤又打开一卷竹简,手指叩击着上面的文字道:“可是咱们的刘景升刘州牧当时一个盛怒,将全船的守卫全都处死了。亲手灭了人证,几年以后让我查,查个鬼!天底下哪有亲手杀死人证还要人查案的弱智!”“查不出来,是不是就不能回零陵了?”刘全脸色难看的问道。苑辰款步端来刚刚洗好的葡萄:“那就留在襄阳,公子在哪,苑辰就跟到哪。”他们俩是刘贤要来的助手,刘贤总觉得刘巴在外屋像是监视自己的摄像头,他必须有体己的人在旁才能自在。刘贤张嘴,衔入一口苑辰剥好的葡萄,问道:“你觉得襄阳好吗?”苑辰道:“繁华盛景,这城当然好,只是襄阳的人都有些怪,看着不舒服。”刘全道:“就是,这襄阳人全都一个做派,腆着肚子用下巴瞧人,还故作高深,似乎每个人似乎都在掩盖秘密,又偏要让人知道他们身上藏有秘密,似乎谁没有秘密,谁就不配做襄阳人似的。”刘贤听了仆人的描述,不顾尚未痊愈的血瘀哈哈大笑:“你可是说得太对了,古往今来,坦荡与磊落就从不属于大城市。”刘全接着问:“哎,公子,刚刚你说守卫们都被处死了,那当时看守护卫的主将总不会被处死吧,不妨看看是哪位将军,去问问他不就行了?”刘贤受到启发,从一摞摞竹简中去找当时的人事安排。“啊,这了。当时负责统领守卫的主将是——”他大吃一惊,尴尬的念道:“是蔡瑁。”他没想到,自己也亲手杀死了一个人证。“那不是还有三位公子?”苑辰又剥了一颗送进刘贤口中,唇指相接之际,刘贤无意间轻轻吮了下她的指尖,令少女脸色一红。刘贤没有注意,若有所思道:“这三个儿子里,我刚刚成了老大的叛徒,老二又刚刚把我胖揍了一顿。看来只有去问问这位最小的庶子了。”这位最小的庶子名叫刘修,是刘表庶出的儿子,排在刘琦刘琮之后。他的母亲只是个不知名的卑微女婢。刘贤清了清嗓,冲着外屋喊道:“刘秘书!刘秘书!”喊了好几次,刘巴才一脸凶相的进屋:“竖子!跟你说了几次,这……这襄阳城里就没有什么‘秘书’一职!我是堂堂荆州从事!”刘贤点头道:“哦,好的,刘秘书。我要去见见小公子,烦请带路吧。”“我是荆州从事!!!!”刘巴又重复了遍自己的职务,才不耐烦的说道:“少公子跟着夫人今日去外城的白龙庙上香祈福了。”刘贤道:“我说的是景升伯父的幼子,刘修。”“哦,你说的是季绪啊。”刘巴恍然大悟,言语间显然没有把这位庶子算作公子的序列。这就是庶子的地位吗?还没见面,刘贤已经有些可怜起这位刘修公子了。————————————————刘贤是循着郎朗的读书声找到刘修的。这位州牧大人的三公子的居所,不过是内城一座十分不起眼的偏院,豪华程度甚至比不上蔡夫人身边下人们的房屋。行至院中,屋中传来一老一少的对话,显然是老师在授课。年纪大的声音问:“公子读完《春秋》,如何看待郑庄公?”年纪小的声音答:“庄公是个雄主。他连败周、虢、卫、蔡、陈等列国联军。御燕侵陈,伐许克息,攻必克,战必胜,战绩显赫。同时他还能平息母亲和弟弟的反叛,要是他晚生些年,郑国也会是七雄之一呢。”年长之人严厉纠正道:“若是刘琦公子和刘琮公子如此评价郑庄公尚可,唯独公子你不可如此说。你要记住,无论以后谁问,都要说郑庄公是个不孝母亲、残害兄弟的暴君。百行以孝为先,恭顺母亲,敬爱兄弟是做人的本分。若是丢了本分,就是一统诸国,终将为天地所弃。”年幼的声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老师的深意,也在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理念。刘贤站在门外,听到这番劝解,无奈的叹了口气。老师让刘修贬低郑庄公,这不是在教导历史,而是在教授他在荆州生存的立身之本。以古为鉴,将郑庄公的故事套用到当下的荆州,所谓的母亲,便是刘表的正妻蔡夫人,所谓兄弟,便是刘琦刘琮。老师这是在警戒他,无论将来蔡夫人和兄弟们做出什么荒唐事,自己千万不能生出反抗之心,必须唯命是从,只有如此,才能求得一丝生机。年少之人再开口:“可是先生,若是母亲和兄弟真的有错,难道也要孝悌吗?”刘贤期待着老师的回答。年长之人轻轻叹了口气:“公子将来不是主政之人,没有分辨对错的资格。无论他们对错,你都是臣、是弟弟、是儿子,只有坚持孝悌,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刘贤难以同意这样的价值观,但是乱世就是在扭曲人的价值观。老师说的是无奈的道理:刘修的出身注定了他将来没有站在高位点评母亲和兄弟对错的机会,但是母亲和兄弟却可以随便找个理由以不孝不悌的借口除掉他。而死了的人,是留不下什么清白的,他们只会被扣上所有的黑锅。屋中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年长的声音敏锐问道:“是谁?!”刘巴答道:“向巨达,是我,刘巴。零陵的刘伯礼公子奉了主公的将令前来查案。”书房的门被打开,一个中年男子警惕着看着二人。“子初兄,主公要查何案?缉凶又为何来找刘修公子?”刘巴指了指刘贤,示意这青年才是话事人。刘贤恭敬的行礼道:“在下刘贤,现为襄阳一介书佐,家父是零陵太守。今奉了景升伯父的命令,来追查建安五年蒯子柔的死因。”“你就是那个零陵竖子?!”男人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拱手回礼道:“下官宜城向朗,现为劝学从事,久闻伯礼公子大名,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听说公子要查旧案,刘修公子课业繁重,有事就问我吧。”将军向朗,性行淑均。刘贤想起《出师表》中的句子,对眼前之人不由得多了几分恭敬。他看出来,向朗显然是以刘修的监护人自居。“我只是想向刘修公子问问当时船上的情形。”刘贤语气缓和,想极力淡化对方紧张的情绪。向朗仍然没有退让的意思:“此案已有定论。且刘修公子年少,若有疑问,可去问其他两位公子。”刘巴见他阻拦,提高了声调道:“向巨达,刘公子是奉命查案。你如此推诿,小心被扣上包庇真凶的罪名。主公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一意孤行,难道不想想季绪公子的未来吗?”向朗有些迟疑,却见身后一个少年探出头来,正是其貌不扬的庶子刘修。刘修向刘巴和刘贤恭敬行了个见面礼,轻轻说道:“诸位大人不要难为先生,有话问我吧。”刘贤望着少年,感觉从气势做派上,他和刘琦刘琮真的不像兄弟。————————————————向朗坚持陪着刘修接受询问。“当日我就在船舱中读书,没有注意外面的情形。直到有人喊子柔大人落水了,我也没有出屋半步。”刘修回忆起过去,语气笃定。刘贤拿出用湘纸编制的稿本,随手记录着刘修的话。他边记边问:“嗯,公子还能想起那日读的何书吗?”“是仲宣先生所着的《英雄记》。”少年脱口而出,随即好奇的问刘贤:“刘公子,你手中的,可是从零陵带来的湘纸?这可比竹简方便多了。”刘贤笑着点头,突然停下了笔,慢慢抬起眼,凝视着少年问道:“一个活跃年纪的少年,听到有人落水却不去看热闹,反而守在房中读书,这本就反常。更难得的是,五年前的事情,你竟然能连手中看的什么书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一问,不光是刘修,连刘巴和向朗全都脸色大变。“我,我向来喜欢仲宣先生的文章。”仲宣先生,便是建安七子之一,在东汉末年盛名享誉文坛的大才子王粲。少年的语气开始不稳,刘贤注意到,刘修的眼神在有意的闪躲自己,却又不住的往自己笔尖的记载上瞟去。他在怕,怕我发现什么线索。这反而说明,刘修他已经透露出了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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