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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成了友人,有些事情就不如从前一样拘谨了,沈醇原本木制的榻上也多了条褥子,只是谷中与世隔绝,一应东西都是不足,白竺翻找着,愣是没翻出另外一条像样的被子。

他的手停留在被子的孔洞上试图遮掩,再试图若无其事的放回去,沈醇笑道“这谷中可有老鼠?”

“有。”白竺说道。

只是他这里苦寒,老鼠即便在外面找果子吃都不愿意进他的家门。

“看来这老鼠牙齿颇为锋利。”沈醇看着那东剪了一块,西抽了一块的被子,又看着他衣服上的补丁,明白那些布都去何处了。

“确实如此。”白竺说道。

沈醇走到他的身后,抱过了那个有些破烂的被子道“我修补一下还能用。”

“你会?”白竺转头问道。

“会一点儿,能用就行,至于好不好看无所谓了。”沈醇笑道,“你还发着烧呢,先休息。”

“好。”白竺转身回到了床上。

或许是之前睡的太多,现在反而睡不着了,他抱着竹简摸着,听着旁边的人在一边撕扯着布料,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

“从前那些竹简都是谁帮你刻的?”沈醇将那些布拼接在一起缝好道。

白竺精神不是太好,也没有看的太认真,闻言说道“误入谷中的人。”

“他们倒是听话。”沈醇说道。

白竺虽眼睛不好,可他生的极好的容颜,这世间虽好女色者更多一些,但有些美是足以突破性别的。

“我擅用毒。”白竺的手指在竹简上轻轻划过,“若不听话,直接毒死就是。”

沈醇笑了一声“看来是我担忧太过了。”

“什么?”白竺询问道。

“我还想你一人住在这里,若是碰上身强体健的被欺负了怎么办,看来是我多虑了。”沈醇说道。

白竺微微攥紧了手指道“多谢关怀。”

房中一时有些寂静无声,白竺放下了竹简躺下道“我睡一会儿。”

“好。”沈醇说道。

他躺下面向了里面,虽说是休息,可是明显呼吸和心跳都还属于清醒的状态。

沈醇低头缝着那些布料,将内里重新塞好后晾了出去。

他动作极轻,即便开关门的声音也放到了最小,白竺抱紧了被子,听到了厨房添水的声音。

有饭菜翻炒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有隐隐约约的药味。

白竺起身,下床摸索穿上了鞋子,走到厨房的时候道“你不必如此辛苦。”

“我那几日病着,你不也是这样照顾我的,既然是朋友,这种事不用计较。”沈醇说道。

白竺沉默了一下道“好。”

饭菜用过,沈醇估算着时间将药汁放在了他的面前道“小心烫。”

“多谢。”白竺摸着有些微烫的碗沿,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在发酵着。

从前谷中不是没有人来过,只是大多都是求药,一般他治愈好对方后便会让其离去,鲜少有交集,有一二不规矩或是动心思的,沾了他的毒药,已经埋骨在了这幽谷之中,藏匿于花海之间。

彼此之间的举动总是存在着利益,不是没有人积极主动过,只是面前的这个人总是有几分不一样,他是友人。

“说谢就见外了。”沈醇说道,“你这谷中还有其他什么果子,我去摘来给你尝尝。”

“西行三百步,上面似乎有一棵桃树。”白竺说道。

“等着。”沈醇出去了。

“好。”白竺说道。

桃子白竺是没吃到,因为桃花刚谢,那果子还没有拇指大,沈醇摘了其他果子回来。

白竺病了三日见好,这三日沈醇忙里忙外,先是将屋檐上的漏洞修补了,地板上同样,然后刷上了防蛀的桐油,桌椅上也有修补,干柴劈了不少,整整齐齐的堆在了厨房中,连那尘封的纺车也被他找出来了,敲敲打打的竟是修好了。

“你在谷中不便,若需要布,可以自己闲暇时纺上一些,缝补衣服或是包扎伤口也能够用得上。”沈醇说道。

“我不会。”白竺摸着那擦干净的纺车道。

“我教你。”沈醇说道。

这谷中东西不少,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些棉麻的作物,或许是被什么鸟从远方带来的种子落在了这里,倒生出了一片,只是无人采摘就落在了那里。

从收集材料开始,沈醇都是一步步带着白竺来的,麻要浸泡,棉要梳理,先是纺线,再是织布。

白竺明显没有接触过这些,一步步都是摸索着来的。

他在摸的时候沈醇并不制止,与明目的人不同,眼盲之人的手就是眼睛,只是会“看”的慢一些,“看”过之后反而会记得更牢。

“手要放在这里,然后慢慢的纺。”沈醇握住了他的手肘,将其放在了对应的位置上,“注意线。”

“好。”白竺轻轻摇动,在摸到线时神色略有喜悦,“真的能做成。”

“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沈醇说道。

“你怎会这些东西?”白竺一边慢慢的纺着线,一边询问道。

“天南地北的走过,什么都见识了,就会想学一学。”沈醇握住了他的手道,“偏了。”

白竺用手摸着轴上的线道“确实,差点儿。”

“我学这个可是学了很久,初学时怎么都理不清线头。”沈醇说道,“你学的倒快。”

白竺慢摇着把道“或许是有一些天赋。”

若是不能一遍记住,谁又能两遍三遍的教他呢?

线纺成了一团,白竺用手摸索着,神色间有一种极其温柔的感觉。

纺完了线,还要将其做成布,线一根根的要架上,沈醇先任由他摸过纺车,然后由他捏着线,握住了他的手一根根的教他固定在其应在的位置上。

白竺感觉着那极为有力的手指,在某一个瞬间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僵硬。

“这一步一定不能乱。”沈醇看着他握梭的动作道,“若是穿错了,这布也就废了。”

“好。”白竺说道。

他学的很快,沈醇只用教一遍,他就能够做的很好,纺车推拉,细细的布慢慢的拉长,从无任何的差错。

那些线不是太多,纺出来的布也不过只有一米,可从纺车上取下来的时候,白竺却颇有些爱不释手。

除了纺布,还有种植,白竺辨认药材的种子毫无障碍,对于日用的东西却还需要慢慢的摸索,种子被收拢了起来,只等着合适的时机种下。

棉被纺成了布,收集的麻却被搓成了绳,被沈醇编成了渔网。

“这谷中兔子不好抓,鱼还是可以的,渔网拦在溪流里,你每晚去收上一次,若有了就当加餐,若是没有,就只能吃清粥小菜了。”沈醇教他编制着渔网道,“你摸清网格,若是哪里破损了,自己也能够修补。”

“好。”白竺耐心记着。

“只是吃鱼的时候要小心鱼刺。”沈醇笑道,“千万不可贪食。”

“我知晓。”白竺将渔网小心的收好。

从棉到棉布,从麻到渔网,屋前的坑洼被抹平了,房梁上挂上了数条风干的肉,有兔子,有鱼,还有一只不知从何处误入此地的羊。

兔皮和羊皮被沈醇扒了下来,一件做成了护手,另外一件则做成了毛绒绒的枕头,白竺即便坐在那处也能靠着,极其的舒服。

屋内屋外堆了不少的干柴,房屋曾经漏风的地方被修补的极好,松动的窗户重新做了一扇,本来塞的满满当当的架子又多了一个,其上摆满了刻好的竹简。

因为沈醇的存在,白竺足以在这谷中走的更远,崖下的莓果树下放着一根极长的竹竿,恰好能打到树上,只用轻戳,就能够落下不少的果子。

曾经够不到的桃树被沈醇直接连根挖出来,挪到了屋前,屋里多了一抹阴凉和桃香。

洗好的桃子放在了编好的小竹篮里,谷中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让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的时候,距离沈醇来到谷中已经过了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彼此变得格外的熟悉,白竺摸索了一颗桃子,放在唇边慢慢的啃着,另外一只手则在竹简上摸索着,两手分的极远,小心翼翼的不让汁水滴落上去。

他周身都透着平和,沈醇站在窗口处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道“白兄,我近日可能要离谷一趟。”

白竺蓦然抬头,手上的桃子掉落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沾了不少尘土,他下意识低头想要摸索,沈醇已经弯腰将那颗桃捡了起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去帮你洗洗。”

“好,多谢。”白竺坐了回去,手指拢在一处,才发现上面有些粘腻。

他知道沈醇早晚有一天会离开的,那些准备的很多的东西,那些手把手教会的技能,那些带着他辨认和确定地方的食材,都代表着他有一天会离开。

他们只是友人,会分开很正常。

他是一只困顿在这谷底的青蛙,而沈醇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鹰,即便生命短暂,但也照样的灿烂。

孤寂的不是对方,而是他。

沈醇洗过了桃子,重新递到了他的手上道“这次小心一些。”

“好。”白竺握着那有些湿漉漉的桃子,放到唇边时觉得原本甘甜的滋味好像被水冲的有些淡了,甚至泛着些许苦涩的滋味,“你打算何时离开?”

“雨停的时候。”沈醇撩起衣摆在一旁坐了下来道,“你这谷中缺的东西不少,我到时候都给你带回来。”

“好。”白竺知道阻拦无益,他也没有任何阻拦对方离开的理由,“一路注意安全。”

“好。”沈醇说道。

外面的雨下的颇有些大,打在树叶上淅淅沥沥的,原本白竺觉得极其的清静,此时去却觉得有些烦心,可私心里又希望这雨能够下的再久一些。

夜晚降临,白竺在床上躺着有些睡不着,雨水滴滴答答,似乎近期都不会停歇,他翻转了一下身体,却听到了旁边榻上传来的问询声“睡不着?”

谷中寂静,此时的声音听起来空旷寂静极了,对方的声音传到了耳中,带着些许极为清醒的意味,似乎也一直未曾入睡。

“你也睡不着?”白竺问道。

“在这里待了三个月,离开感觉会有点儿舍不得。”沈醇轻笑道。

白竺拉紧了被子,挽留的话差点儿说了出来“你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待的这么久过么?”

“还是留过的,不过大多就是完成了任务就走,很少像现在这样闲下心来,什么都不做就停留在一个地方。”沈醇枕着双臂道,“不过这里倒是极适合养老,日后我若是金盆洗手了,就一直待在这里可行?”

“好。”白竺说道。

话头似乎到此中止,白竺压住了心里的想法,没有去问对方离谷到底去做什么事情,此一别,再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他既说还要回来,他就在此处等他回来就是了。

清晨的时候屋檐上还在落着雨滴,但雨停了。

草丛树叶上的水偶尔承载不住的滑落下去,空气中一片湿漉清新,沈醇整理着衣领道“我这出谷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

“下次若来,多带几身衣服。”白竺说道。

“好,带上几捆,让大夫撕着玩儿。”沈醇笑道。

“路上小心。”白竺扶着门面向他的方向说道。

“嗯,就送到此处吧,别出来了。”沈醇看着泥泞的地面道,“雨后路滑,过两天就实了。”

“好。”白竺说道。

“若真要雨天出来,记得带好伞。”沈醇说道。

“嗯。”白竺应声道。

对方叮嘱的越多,他心里越是不舍,这世间的分离竟让他如此的舍不得。

“走了。”沈醇踏上了草丛,走了数步,直接飞身而去。

些许风声传来,白竺在门口处等了半晌,张了数次口,叫了一声“沈醇。”

风中只有鸟雀雨后初鸣的声音,再不听那个人的声音。

白竺在这谷中十八载,从未觉得哪一刻比此时更加寂静。

沈醇并未离开幽谷,而是离开了一段距离后隐去了身形。

【宿主,您这是干什么?】521问道。

【他的命盘里牵上的红线快到了。】沈醇说道。

红线虽为正,结果却未必好。

他要是在此处,会阻碍了这一段相遇,安排好的一切也同样会被扰乱。

【宿主,您要让他们成就良缘么?!】521惊恐问道。

沈醇笑道【小可爱,你想进小黑屋么?】

521【……不想的。】

看来是别想成就什么良缘的。

谷中寂静,沈醇只是旁观却不再参与,他看着白竺静立门边许久,然后回了屋。

烧好饭,吃完,读医书,然后就是在屋内纺布和处理晾干的药材。

他说了雨后别出门,对方就真的没有出门。

天气阴晴不定,今日下了雨停了下来,艳阳高照了,到了傍晚又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白竺听见雨声时走到了门口,伸手时感觉到了些许的濡湿“也不知他路上可好,应该带上斗笠的。”

他喃喃自语了两下,又返回了屋中,手指碰着纺车,却似乎因为什么而分了一下心,轻嘶了一下,手指上冒出了鲜血。

他将手指送入了口中,含了片刻,在确定不再出血的时候摸着刚才的线,小心的将梭子分离出来,只是这一次已经没了心情。

不想纺布,不想看医书,不想整理药材……

这谷中清幽,这些事本也无人勉强他,白竺索性搬了凳子坐在了门口的位置,虽看不见雨水,却能够听到。

他就那么静坐着,什么也不做,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像一般。

雨天是最难辨别白天黑夜的,白竺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不知不觉打了个哈欠,懒得挪动,头枕在一侧就慢慢睡了过去。

外面的天已经进了午夜,正是凉的时候,沈醇待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看向被子时迟疑了一下,他抽出折扇,轻轻扇动,那屋外本来飘落的雨丝被风席卷,直接落在了白竺的脸上身上。

本来有些昏昏沉沉的人蓦然惊醒,摸索着凳子站了起来,下意识叫着“沈醇,门没关。”

话出口,他整个人直愣愣的站在了原地,抿了一下唇,将凳子默默搬了回去,关上了门,在一片漆黑中自如的躺上了床。

身体蜷缩,紧紧的抱着的被子,屋里已经没有了另外一个人呼吸的声音,安静的像是一座坟墓。

白竺试图抱紧自己,却发现毫无作用,他本应该习惯的地方却变得前所未有的陌生,本来清闲的时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熬,他甚至在想他到底是如何在这里度过那十八年的。

那人将他从冰冷的水中捞了出来,现在又将他重新放了回去。

白竺勉强平复着呼吸,在一片难过的思绪中睡了过去。

沈醇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角,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宿主……】521觉得有点儿心疼。

【这是他的劫。】沈醇说道。

凡人的寿数太短,至少对于仙人而言寿数太短,短到甚至比不一次调息,一次闭关,如果只是简单的亲情爱情和友情,在回到仙界时,那些感情在漫长的生命中甚至激不起丝毫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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