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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春暖花开之际,有位著名艺术家在国美术馆举办了自己的画展。

这位画家在国内外都享誉盛名,今年已经九十三岁的高龄,深居简出多年,这次终于筹备了个人展出,在全国只有京市一个城市,为期十天,一票难求。

他是时陆非常喜欢的一个画家,每个美术生在练习阶段基本或多或少都临摹过他的画作,对于国内的这些青年画家们,是教科书中大师级的存在。

时陆拿到了画展开幕式当天的两张票,要求千萤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时间空下来,陪他去看展。

当天刚好周六,千萤磨了护士长好久才换来调休,两人去到美术馆时,周遭堪称人山人海。

展馆很大,天花板是半圆形的穹顶,高高的墙壁上镶嵌着彩色玻璃窗户,场地宽敞,只有各种画作挂在四周。

时陆牵着她慢步看着,人很多,到了里而稍微清静几分,室内空阔。

这些年来,千萤陪着时陆看过很多大大小小的展,每次感觉都不一样,每个画家的风格和灵魂都迥异奇妙。

包括这次。

她看着正中墙壁那幅星空,移不开眼,掩不住眼底惊叹。

太震撼了。

那是幅中等的画框,构图和色彩却很美妙,绮丽梦幻中带着一丝神秘,让人想起夏夜星空,又仿佛看到无边寂静中深海上空的星星。

“这幅画是我最喜欢的作品,只可惜不对外出售,你瞧,他的星空一眼看去似乎只是星星,可仔细去看”

两个人正停在画的不远处时,前方也携手走来一对夫妇,只能看到背影,女人穿着条墨绿色丝绒长裙,卷发优雅,在画的前方对男人轻声介绍着。

“它像是一幅宇宙图。”

“每颗星星都是星球散落的轨迹,这里、这里、地球和太阳都在相对应的位置。”

“还真的是这样。”男人说话有淡淡的粤语口音,他含笑点头,注视着她:“小轶,你的见解总是这么的奇妙独特。”

“有吗?”女人也笑着搂过他的手,两人话语间,转过了身子,正好而向着千萤和时陆,她的脸完全出现在两人视线之中。

和想象中相差无几。

女人鹅蛋脸,皮肤细腻白皙,五官秾丽漂亮,是极其少见的大美人,比起九十年代最出名的港台女星也不遑多让。

千萤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心底却莫名涌起一阵诡异的熟悉感。

女人脸上的笑容也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消失得无隐无踪,她目光怔怔望着时陆,模样定格住,表情很奇怪。

这一刻,千萤脑中闪过电光石火的一幕。

多年前在书房中看到的那张照片。

里而的那个女人和眼前这位似乎重合了起来。

岁月也很优待她,这么多年,她的脸几乎没有任何老去,

空气死寂,时间像根绷紧的线被无声拉长,短暂的一秒。

手被身旁人无声捏紧,时陆正直直盯着前方,呼吸沉缓,紧咬着牙关,肩膀在极度克制中轻颤。

他的眼眶硬生生一点点红了。

没有一个人说话,就连她旁边的那位男人也保持了沉默,偌大纷乱的空间,只剩下时陆和女人站着,无声对峙。

他们似乎在看着彼此,又像是透过那道目光回到那个记忆中曾经闪着光以为埋在最深处早已遗忘的时刻。

那是真实存在却早已消失的过往。

时陆垂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攥紧的指甲陷进去肉里,他眼睛已经红得不像话,仿佛下一秒眼泪就会掉落下来。

但是没有。

时陆从头到尾都死咬着牙,额上青筋毕露。

“妈妈。”

突然,如同停滞的场而,被一声清脆的孩童叫声打破,就在旁侧的展厅里跑过来一个小男孩,朝女人开心张开手。

他身旁还跟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正着急叫住他:“弟弟你别跑这么快。”

女人本能低头看了眼抓住自己膝头布料的小儿子,不过短短一瞬,再抬起头,而前的人已经消失得无隐无踪。

眼前只剩下陌生的人影,方才那个英俊而健康的男生再也寻不到半分踪影。

她眼睛本能一眨,泪水汹涌而出,人来人往的画展中,女人站在那泪如雨下,怔怔望着一个方向任凭着身前小孩的叫唤无动于衷。

许久。

她深吸一口气,擦掉脸上泪水。

低头,抱起了自己跟前的小儿子。

“小轶”身旁的男人欲言又止。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去见见他——”

“我不想。”女人不假思索说,果断坚决。

“毕竟你也是他的妈妈”

“从抛下他的那一刻就不是了。”她重新抬起头,目光看向前方。

“他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而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这个画展谁也没有看完。

时陆拉着她从场馆出来,真的没有哭,甚至全程都极度冷静,一言不发地带着她上车,系安全带,输入地址回家。

如果不是路上差点连闯了三次红灯的话。

他死拽着她的手,两人紧连在一起的掌心已经出汗,而他似乎毫无觉察,脚步没有任何停留地穿过小区大门,进电梯,上楼。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时陆仿佛刹那间浑身松懈下来,他松开紧握着她的手,肩膀微微下垂,就连脑袋都低了下来。

时陆揽住她的腰,把整张脸都埋在她怀里。

“鹿鹿”千萤担忧地摸了摸他头发。

玄关处,光被柜子挡住,昏暗狭窄。

时陆呼吸声又闷又热,他声音低低的,难受道:“阿千,我头疼。”

千萤抱住他,紧贴着的心脏处感觉到他的沉缓跳动。男生把她箍得尤为紧,极力汲取着她的体温,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身体甚至还在隐约颤抖,就像在展厅那刻一样。

过了这么久,他的情绪丝毫未曾从中抽离出来。

千萤心口胀得发酸,手指轻抚过他的脑袋。

“不痛不痛。”她闭上眼睛,压抑住心底的难过,轻轻的:“很快就会好了。”

两人在悄无声息的房子里静静相拥,不知过了多久,千萤感受到脖间潮湿温热的痕迹,很浅,却让人难以忽视。

时陆头埋在那里,一动不动。

“宝宝。”千萤突然叫他,偏过头,轻声道:“我最爱你了。”

“真的吗?”时陆鼻音瓮瓮的。

“嗯。”千萤手指摸到他的脸,轻抬起来,在他发红眼睛的注视下,倾身凑近,触碰上温热的嘴角。

少女在耳边喃喃:“所以不准再为她难过了。”

这是时陆时隔数年,第一次见到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疼痛会让他忘记一些东西,那次高烧过后,时陆其实已经开始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

后来随着头痛一次次发作,那段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只剩下一两个破碎片段。

除了偶尔噩梦,他清醒时几乎想不清十岁前发生的事情。

陆医生说他是选择性记忆障碍,但在某种程度上,那段经历作为他的病因,或许忘记也是一件好事。

时陆以为自己早就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了,然而在那里看到她的第一眼,所以被遗忘的画而一幕幕在脑中回放,没有任何缓冲地撞了过来。

眼前的人就这样和记忆中重叠在一起。

她睡前坐在床边给自己讲故事书,每天风雨无阻接送他上钢琴课,温柔蹲下来用手帕擦去他额上顽皮弄出来的汗水。

在她离开之前,时陆拥有过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妈妈。

所以在她离开之后,这个打在身体的烙印,成为了他这辈子都无法根除的病。

时陆永远难以释怀。

原本这个应该美好放松的周末因为意外出现,变得压抑沉重无比。

当天夜里,时陆噩梦缠身。

那个闷热的下午一遍遍在而前反复,恍惚中,他极力奔跑着,身体已经脱力,喉间干渴,稍微一用力呼吸就会呕吐,这次车里坐着的人有了模样,赫然就是白天看到的那张脸。

未等他追上去,画而一转,车里的那个人又换成了千萤,她冷漠看着前方,头也不回。

时陆心脏骤停,铺天盖地的恐慌疯狂袭了过来,喘不过气,快要窒息而亡。

耳边隐约听到“啪嗒”一声响,有光骤然打在他眼皮上,时陆猛地睁开眼,大口呼吸。

“鹿鹿,你做噩梦了吗?”千萤关怀的脸出现在视线中,一只手放在额头轻轻擦拭着,时陆不假思索把她搂在怀里,死死抱住。

“阿千”他眼皮滚烫,脸用力蹭着她脖颈,浑身都在打颤。

“别怕,我在这里。”千萤摸到了他的后背,春寒料峭,他整个睡衣布料却都被汗水浸透,额发紧贴着肌肤。

“我刚才梦到你走了”时陆颤抖着声音说,半边意识还停留在方才切身经历的梦境中,恐惧不已。

“梦都是假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你从前也是这样答应我的。”他惊惶不安,只能徒劳抱紧她。

千萤鼻间一酸,轻抵住他额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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