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9章 一个新鲜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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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9章 一个新鲜故事</p>

人生易醉扶头酒，世间未逢敌手棋。</p>

一片孤城彩云间，整座白帝城，除了郑居中, 便已经空无一人，就连那座琉璃阁都郑居中被丢出城外。</p>

毕竟是当师弟得听师兄的，柳赤诚对此亦是无可奈何，不敢说个不字，不过他非要与城主师兄当面道别才肯离开，郑居中看那眼泪巴巴的柳赤诚，叹了口气, 想起当年一件不大不小的旧事，郑居中到底是难得心软了一遭，便现身山门，叮嘱一身粉色道袍的师弟几句，例如到了外边，闯了祸，就不要轻易报出师父的名号，免得对方不敢杀你。</p>

柳赤诚立即懂了，不可报出师父的名号，只能报师兄的！</p>

郑居中挥挥手，示意柳赤诚别站在原地碍眼了。</p>

柳赤诚兴许是舍不得走, 就没话找话, 想要以心声确定一事，师兄到底有几个十四境？</p>

他这个当师弟的，当然愿意相信, 实在是不敢相信。</p>

郑居中笑着反问一句, 你想要几个？柳赤诚小心翼翼说当然是多多益善, 两个不嫌少，三个不嫌多。</p>

柳赤诚再问师兄能不能更进一步？郑居中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担忧, 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笑言一句，聪明人好学，傻子不好当。不该你动脑筋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好好当你的傻子。</p>

如果说浩然天下练气士，真有人舍得自己不是十四境，换成别人更好，柳赤诚肯定算一个，而且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一丝作伪。</p>

就像当年郑居中，因为犹豫要挑选哪条道路跻身十四境，闲来无事，便设置了一个傀儡，纵横捭阖，勾结内外，浑然不知是那郑居中杀郑居中，自己杀自己罢了。总之在那场裹挟整座白帝城的阴谋当中, 就连韩俏色之流都不能例外，唯独一个身穿粉色道袍的柳赤诚, 挡在一人和万人之间, 既无豪言壮语，也不撂狠话，柳赤诚瞬间就被几百道剑光、术法和神通碾作肉泥，他至死仍是在痛恨韩俏色他们的背叛，担忧自己身后那位师兄的安危，身死道消前的一刻，粉袍柳赤诚，只是回头一眼，师兄保重。</p>

彩云最高处矗立有一杆大纛，上书“奉饶天下先”。</p>

下边有张刻有棋盘的石桌刻，桌上搁放着两罐棋子。</p>

郑居中就坐在桌旁，身边棋罐内是白子。</p>

等了不知多久，郑居中便将两只棋罐更换位置，一手轻轻托住袖子，一手伸出双指从棋罐中捻起一枚黑子。</p>

看架势，郑居中就要率先落子在棋盘。如此破例，这可就与那杆大纛所书内容相反了。</p>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女子，跨越两座天下，再无视白帝城禁制，如入无人之境，来到此地，爽朗道：“好久不见，怀仙！”</p>

郑居中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在指尖那枚黑子就要触及棋盘之际，那“女子”哀叹一声，“真是怕了你郑居中。”</p>

“说吧，把我喊过来，所求何事？我与道祖有个君子之约，言行举止不好过界，体谅个。”</p>

“三个十四境郑居中，凭借剑术，道法，神通，高不过一个真无敌，没什么好丢脸的，你跟余斗只是切磋，又不是分生死。”</p>

来者正是天外天无数化外天魔的汇总，言语之际，已经变幻模样，成了白玉京悬挂在最高处的那位老道士，青冥天下心目中的道祖模样。</p>

郑居中将那颗黑棋丢回罐子，问道：“想不想自由？”</p>

天底下还有比化外天魔更自由的存在？既然纯粹如此，何来自由一说？</p>

化外天魔嗤笑道：“就凭你？”</p>

郑居中点头说道：“就凭我。”</p>

它问道：“难道是异想天开，要立教称祖？那我可就要问你一问了，郑居中，你欲想立什么教，称什么祖？！”</p>

不等郑居中给出某个不管怎么回答都一定会惊世骇俗的答案，它就自顾自捧腹大笑道：“我是心魔，是倒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化外天魔，郑居中是人间第一尊魔道巨擘，如此说来，确实绝配。炼化掉了我这个伪十五，你就好功德圆满，跻身真正的十五境？从此独一无二？杀十四境修士如砍瓜切菜？”</p>

郑居中缓缓说出三句话，“我先帮你打破那座不朽的牢笼。”</p>

“再让天地无灵气，无炼气士，无山水神祇无精鬼怪异，无前身无转世无阴阳无因果。”</p>

“最终让这人间无教无祖。”</p>

化外天魔摇摇头，“无甚意思。不曾想最让我期待一见的郑居中，还是这般无趣，难逃窠臼，新人走老路，至多就是比某些前人走得更高远些。”</p>

神灵无错，最不自由。</p>

某种程度上，拥有最纯粹自由的，是它们化外天魔，无拘无束。它们的每一个念头都可以妙趣横生，繁花似锦，混淆真假。</p>

郑居中所谓的打破牢笼，不过就是让“它”变得不自由。一般十四境哪敢大放厥词，胆敢自信在道力上胜过它这伪十五境一筹？万年以来，哪个十四境，敢炼化它，真不怕烫穿肚肠？被鸠占鹊巢，喧宾夺主？即便有人敢想至此，依旧不敢做到这一步。而郑居中想要着手做的，道祖当然早就做得到了，只是道祖十五境，合道整座青冥天下，不宜如此行事，只好通过将它放养，或者准确说是圈养在一座玉京山，也就是世人所谓的天外天。</p>

某人说得对，“道人清除心魔如校书，校书如扫心地落叶，旋扫旋生，落叶飘拂又起尘，旋拂旋有。”</p>

强如道祖也还是一位道人，未能超脱这个范畴，面对源头来自数座天下所有道人的心魔，清除不了，炼化不尽。</p>

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远古天庭遗址始终存在，无法被彻底摧毁，又有登天离去的文海周密，住持新天庭，请神归位。</p>

否则三教祖师真能达成一致，任由道祖腾出手来，以炼亿兆心魔千年万年，作为十五境练气士的大道所在，再次证道得道，说不得人间第一位十六境，就是道祖的囊中物。</p>

郑居中微笑道：“竟然被一头化外天魔给小觑了，倒也有趣。”</p>

站起身，郑居中望向白帝城一处很寻常的地界。</p>

顺着郑居中的视线，化外天魔看到了一片竹林。</p>

天上雨下，新十四境，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头，笋尖将出未出，恰似黄泥拱，水嫩美味。</p>

春笋会长得很快，当然前提是不被拔出吃掉，有机会破土而出，长成一竿青竹，最终成为老竹，直至开出竹花。</p>

哪怕郑居中自己就是崭新十四境，可郑居中三个十四境，三种合道，都与三教祖师散道馈赠无关。</p>

存在着一道分水岭，郑居中依旧属于旧十四境。</p>

而五彩天下第一人的宁姚，她由于听从陈清都的提醒，选择闭关“躲雨”，所以只是在时间线上，宁姚是新十四境。</p>

所以郑居中在看待宁姚这件事上，与十万大山那个名叫的之祠的老瞎子，并无不同，都觉得宁姚的十四境，杀力高。</p>

曾经的浩然贾生，后来的蛮荒周密，除了“通天老狐”这个属于别人给他的绰号，“文海”这个更像是夫子自道的称呼，还是要更加被人熟知。文海作两说，一说周密学识广袤、艰深皆如无涯无底之海，二说周密自创的几万个蛮荒文字“水云书”。</p>

整座冥府阴间，还有某些在阳间隐匿极好的一小撮鬼物修士，前者像那仙簪城的两位鬼仙，道号“琼瓯”的老妪，隐匿在黄泉路上，老妪失去了那把名为“拂尘”的至宝，真身是一只蚊子的鬼仙老妪自怨自艾，还有那乌啼，飞升境大妖玄圃的师尊，也在一处隐蔽道场，先前听闻天地间那句要斩阳间陈平安的宏愿，乌啼感慨时不我待，不料那位已经走到门槛的前辈，似乎未能跨过那一步，只是不等乌啼觉得犹有一线机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它们便都察觉到某种玄之又玄的迹象，俱是道心一震，这拨各有道行的鬼仙，不约而同，或是喟然长叹，或是幽幽叹息，心中空落落的。</p>

一条独木桥，先到先得，它们同为鬼物，注定大道断绝矣。</p>

就是不知哪个老东西，能够得此造化了。</p>

可事实上，鬼物徐隽如今道龄还不到五十岁。硬是靠道侣，吃软饭吃出了个十四境。</p>

青冥天下幽州，地肺山华阳宫的新任宫主，竟然是一个外人，化名毛锥，道号‘白骨’。</p>

毛锥在推衍出结果之后，倒是没有太多怨怼，只是神色洒然，笑骂一句那位陆掌教，“狗东西，算你狠，连自己都坑。”</p>

闰月峰。</p>

就如陆台登山之前所说，距离十四境只差半步的张风海，只等大雨倾盆落在人间，就可以跨过那半步了。</p>

事实就是如此。早就是飞升境圆满的张风海，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毫无悬念。</p>

三十岁就看遍玉枢城全部藏书的张风海，被囚禁在镇岳宫烟霞洞多年。最终还是选择叛出白玉京，与武夫辛苦联手，自立门户。</p>

在陆台的撮合之下，总计六人，建立了一个宗门，已经昭告整座青冥天下。</p>

张风海当然是宗主，而那位劳苦功高的陆台，除了约定好的首席供奉，还兼了副宗主。</p>

陆台低头猫着腰，双手拽着一条狗的尾巴，摇摇晃晃往崖畔喝酒的张风海那边走去，说没点眼力劲，赶紧给宗主道贺去。</p>

可怜那条狗，感知到张风海的满身磅礴道气，不敢去，却由不得它不去，只好呜呜叫着。</p>

陆台拽着狗尾巴，哈哈笑道：“宗主大人，可喜可贺，先前咱们俩的那个约定，还作数吗？”</p>

之前陆台拱火，说蛮荒天下出了几个有意思的年轻人，按照张风海的推衍，在他跟辛苦多走一步之前，得有五位飞升境，才能保证蛮荒之行，都不是没有意外，而是没有大的意外。陆台就顺杆子往上爬了一句，让张风海和辛苦都辛苦点，努把力。陆台将那条上不了桌面的狗丢出去，拍拍手掌，坐在张风海身边，小声问道：“辛苦怎么说？”</p>

张风海说道：“一步变半步。如今的武学造诣，大概等于百年前的林江仙吧。”</p>

陆台搓手道：“咱们这小门小户的，难得出门散心一趟，不敢奢望建功立业，要说不用担心被人随便拍死，约莫也够了嘛。”</p>

张风海点头道：“只要你别到处惹是生非，问题不大。辛苦只是嘴上不说，他其实一直想要去别座天下走走看看。”</p>

陆台呸了一声，“我这个人行走江湖，处处与人为善，事事诚字当头。”</p>

他又不是那陆掌教，路边走过一条狗都能陪它唠两句。陆掌教拉的屎，狗都不叼。</p>

张风海将酒壶别在腰间，站起身，回头望向那些或多或少都有些期待神色的宗门成员，只是不等他这位宗主发话，那位副宗主就双手叉腰，哈哈笑道：“咱们六个高手，加上一条陆沉，天地人间何处去不得？”</p>

陆台瞥了眼趴着的“陆沉”，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张开嘴，汪汪。</p>

吕碧霞好奇问道：“先前殷州那边气象不小，难道是那鬼物徐隽？”</p>

这位女子散修，是飞升境巅峰，她也是青冥天下候补之一。</p>

陆台点头道：“吃软饭的本事，天下第一。不服气不行。”</p>

袁滢笑道：“隐官大人到底是输了徐隽一筹。”</p>

十四境张风海，青冥天下武道第二人的辛苦，吕碧霞，陆台，数座天下年轻候补十人之一的袁滢，师行辕。</p>

他们六个，打算出门散心，走一趟蛮荒天下。当然就只是游山玩水而已，可如果谁敢拦着他们游山玩水，就让谁成为山水。</p>

可能还要再加上一条名叫“陆沉”的狗。</p>

他们跨越天下远游的第一个落脚处，估计就是那座断为两截、已经遗址的剑气长城。</p>

蛮荒天下，大岳“青山”之巅。</p>

一个扎羊角辫的黑袍女孩，死死盯住那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少女，问了个很不礼貌的问题，“你就是这座天下的那个杂种？”</p>

那少女眼神呆滞，羊角辫女孩便绕着少女走了一圈，再次走到少女身后，一脚踹中膝盖窝，少女双膝跪地，依旧面无表情。</p>

羊角辫女孩点点头，这下比较满意双方的身高了。她来到少女身侧，可怜兮兮的，原来少女这一侧脸颊，好像受了黥刑，被锥刻出一个远古金文的“焚”字。</p>

能够在“少女”脸上刻下这个字的，除了周密，还能是谁。</p>

而能够这么肆意侮辱“少女”的人物，当然也只有叛出剑气长城的旧隐官，萧愻。</p>

萧愻伸手扯住少女的脸颊，轻轻拧转起来，问道：“焚膏继晷的意思？”</p>

木讷少女点点头。</p>

当时白泽找到她，准确说来是她主动被白泽找到，她说给自己取了个名字，晷刻。</p>

她诞生于蛮荒天地初生之际，与青冥天下的闰月峰武夫辛苦，浩然天下那位曾与至圣先师分庭抗礼，曾经姓刘名飨、字子骏、又字巨君。黄庭在五彩天下纯粹碰运气找到的那个徒弟冯元宵。</p>

蛮荒晷刻，青冥辛苦，浩然刘飨，五彩冯元宵，他们都是同类。</p>

蛮荒天下每一座仙府道场，人间城池，对她而言，皆如一刀刀刻在脸上的墨刑，这座天下越是灵气凝聚浓厚之地，越是她身上一个个充满脓水永不结疤的烂疮。当然这与她内心深处，无比排斥托月山大祖以及后来的文海周密有关，若是双方大道相契，心存灵犀，这些让她苦不堪言的存在，便是一件漂亮衣裳上边的锦绣图案了。她不认可托月山大祖的道，很大程度上，是怨怼对方攻不破剑气长城，取不回十万大山，就这么简单。而她对文海周密的不认可，更多来自于周密的那个外来身份，还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p>

萧愻松开手指，转头望向跟随她一起来到此地的三位剑修。</p>

萧愻显然是在用眼神询问一句，如何，我这学问，深不深，高不高，可怕不可怕？</p>

自顾自点点头，猜对这个谜语的萧愻心情不错，果然我厉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可怕！</p>

跟着萧愻来此游历的，是三位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旧避暑行宫隐官一脉的洛衫，竹庵。</p>

还有一个在倒悬山看大门多年，吊儿郎当的大剑仙张禄，此刻喝着酒，依旧醉醺醺的。酒这东西，越喝越愁，不喝最愁。</p>

山巅又走来两位常年形影不离的蛮荒大人物，斐然，周清高。</p>

萧愻问道：“那畜生呢？”</p>

周清高微笑着纠正道：“初升。”</p>

萧愻转过头，作竖起耳朵倾听状，故作震惊道：“啥，你说那‘初升’是畜生？”</p>

她随即满脸恍然，朝那文海周密的关门弟子，竖起两根大拇指，赞叹道：“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仙人境，敢如此侮辱一个老资历的十四境，周密认你当关门弟子，不是没有理由的。”</p>

周清高笑道：“吵不过前辈，不该搭话的，我认栽。”</p>

萧愻指了指地面，“认栽就磕几个头，拿出点诚意来。”</p>

周清高伸手拍了拍额头，“晚辈境界虽然低，但是这辈子只给师父磕头。”</p>

萧愻眯起眼，伸手攥住一根羊角辫。</p>

周清高双手缩袖中，暗捏两记道诀，方便随时跑路。</p>

蛮荒天下就是这样，修道之士，不是境界高了就没有麻烦，反而是境界越高，只会麻烦越大，哪怕他是周密的关门弟子，在这蛮荒天下，依旧算不得拥有一张保命符，甚至某些时候，会成为一张催命符。这也是周清高这些年，不得不跟在斐然身边的缘故。</p>

斐然打圆场道：“卖我一个面子？”</p>

萧愻伸出手去。</p>

斐然毫不犹豫便丢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短剑，萧愻接过手，掂量几下，还不错，点头道：“你这面子，买了。”</p>

萧愻再将刚得手的这件仙兵古剑，随手丢给洛衫，吩咐一句，“可以转手送你刚收的那名弟子，记得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说清楚，是我送给你的。”</p>

张禄笑道：“怎么不送我，说好了跟着你吃香喝辣，好嘛，三天饿九顿，穷得叮当响了。卖剑买酒，听着就很豪迈。”</p>

萧愻嘿嘿道：“急个锤儿，只需稍等片刻，送东西的，马上就到。”</p>

早年在剑气长城，萧愻和陆芝，合称“凶悍”。</p>

斐然望向这个周密登天之前专门叮嘱自己不要去招惹、必须听之任之什么都别管的上任隐官。</p>

一个炼化了整座蛮荒英灵殿的十四境剑修，好像不那么纯粹。</p>

还有一个大雨过后，新晋十四境剑修，斐然。其实也不纯粹。</p>

萧愻看了眼斐然，摇摇头，不以为然。你这个十四境，只要出了蛮荒天下，恐怕要随随便便送人头，太憋屈了吧？</p>

别说对上那个老瞎子了，打得过宁姚那妮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