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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0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七）</p>
在接那拳之前，青同的那具阳神身外身，身上突然多出了一件古老甲胄。</p>
此拳太过古怪，既然无法力敌，同时注定避无可避，青同就只好选择硬扛一拳，在那件雪白法袍之外，又增加了一副用来保护体魄的甲胄。</p>
显而易见，青同不觉得自己半个神到的武夫体魄，不依仗外物，当真能够完整接下这一拳。</p>
一拳过后，白发老者身上那件宝甲如镜面崩碎开来，如无数道流星激射而出。</p>
而且老武夫的一道魁梧身形开始坠地，却不是一条直线，只因为这座天地，就像一个稚童随意攥起的褶皱纸团，在此间，光阴长河的流逝方向，已经超出世俗的认知，所谓的方向都是虚妄，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都是扭曲、折叠的。以至于许多看似相邻的地界，咫尺之间却有千里之遥，许多看上去隔着百千里的距离，反而只是毫厘之差、一步之隔。</p>
这就使得白发老者的身形，像撞在竹筒内的一颗琉璃珠，摇晃不已，四处乱窜。</p>
一般情况下，这么一位止境的纯粹武夫坐镇这种天地，置身其中、与之对敌的练气士，简直就是一场噩梦。</p>
等到魁梧老者终于停下身形，竭力稳住体内山河震动的紊乱气象，低头看了眼，身上破碎不堪的甲胄，老人吐出一口血水，将那些支离破碎的宝甲悉数剥落，再一招手，聚拢天地间其余那些散乱的破碎甲片，最终连同身边碎片，恢复成一颗黯淡无光的兵家甲丸，</p>
青同心疼不已，好不容易才将这具远古神甲，修缮到可以披挂在身的程度，再想要恢复原貌，又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了。</p>
只是不得不承认陈平安这一拳，有点重。</p>
青同抬起手，抹掉满脸血污，抖了抖手腕，将那些血水摔落在地，融入天地间，好奇问道：“拳从何来？”</p>
绝不相信是陈平安自创的拳法。</p>
陈平安摊开双手，身后远处，之前被摘下的两把长刀，如获敕令，只因为青同尚未隐藏小天地道法轨迹的缘故，斩勘的轨迹路线，就与青同先前撤退身形差不多，七弯八拐，倏忽不定，行刑却是笔直一线，完全无视天地禁制，直接返回陈平安手中。</p>
一袭鲜红法袍，双手持刀，狭刀微微晃动，两种刀光流溢出不同的轨迹。</p>
白发老者见那家伙好像扯了扯嘴角，讥讽之意，十分明显。</p>
止境武夫是真，纯粹武夫是假。</p>
真就只是个一点点熬出来的武夫止境，只能靠着悠久岁月的打磨体魄。</p>
陈平安这一拳过后，刚好两刻钟结束，一炷香已经燃烧殆尽。</p>
远处，小陌转头望向身边的青同阴神，笑着打趣道：“青同道友，你还是有点家底的。”</p>
活得久，有一点好，就是见识广，因为本身就是老黄历前边几页的远古道人，所以根本不用翻阅那些吃灰万年的秘档，就可以轻松知晓真相。比如眼中那位魁梧老者身上披挂的甲胄，小陌一眼就看出了大道根脚，来历相当不俗，品秩不亚于作为上古斩龙台行刑之物的狭刀斩勘。</p>
少年姿容的青同阴神，脸上泛起一阵苦笑。</p>
这件宝甲，可是压箱底的手段之一。曾是中土文庙借给镇妖楼的，如今青同算是凭借一份功劳，将其收入囊中。</p>
只可惜缝补多年，只因为青同不擅炼造，始终进展缓慢，结果今天这么一场狗屁倒灶的问拳，又被打回原形了。</p>
远古天庭五至高之一的披甲者，以身上那件甲胄作为原型，曾经出现三件被视为次一等真迹的神甲，是那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铸造者，在得到火神和水神的许可后，采撷日精，再以火神作为行宫之一的荧惑，作为熔炉，用光阴长河作为淬炼之水，耗时颇久，精心锻炼、仿造而成。</p>
小陌在飞升城酒铺那边见到的代掌柜，郑大风前身，披挂的那件银色铠甲“大霜”，正是三件神甲之一。</p>
只可惜在那场道人与神灵皆陨落无数的登天一役中，不愿让出道路的看门神将“郑大风”，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最终被某位存在，一剑钉死在大门上，大霜宝甲就此破碎，遗落人间。</p>
如那人间第一位道士的簪子，是一样的下场。</p>
后来兵家初祖便根据这三副甲胄，大道演化，衍生出了后世的那三种兵家甲丸，打造出又次一等的一批“赝品”，正是后世经纬甲、金乌甲和神人承露甲的开山之作，是三种兵家宝甲的老祖宗。“祖宗”经纬甲有两副，分别以经线、纬线铸造而成，练气士穿戴在身，前者如同获得类似佛门一座无量世界的神通庇护，就算是与谁并肩而立，就站在近在眼前的地方，可无论是飞剑还是术法，都像是无头苍蝇，徒劳无功寻找一个“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敌人。</p>
后者品秩稍稍逊色，却同样无比玄妙，练气士能够将自身道行的一滴滴灵气积攒起来，浇灌其中，哪怕一滴滴灵气，多如恒河之沙，依旧无法填补那座无底洞，那么这件宝甲的坚韧程度，自然超乎常人想象。</p>
而天底下的练气士，原本人身天地的灵气积蓄，不同境界，都存在着某个瓶颈，如同一座福地跻身了上等品秩后，总有一天，天地灵气就会满溢而出。</p>
可想而知，如果有一位修道之士，侥幸将此宝甲得手千年甚至是万年之久，哪怕不是十四境大修士，只是一位飞升境，只需身上披挂这副宝甲，恐怕站着不动，都可以任由一位飞升境剑修砍上半天了。</p>
小陌恰好知道那件“纬甲”的下落，跟自己一样，这件宝甲的主人，在蛮荒天下隐蔽之地沉睡万年。</p>
问题在于这个老家伙，还是个女修，而且同样是一位剑修，并且万年之前她就以杀力巨大著称于世。</p>
小陌微笑道：“青同，我很好奇，是谁给你的底气和胆子，能够让你如此目中无人。”</p>
照理说，青同在浩然天下修道万年，都不用像自己这样，讲究一个来者是客的入乡随俗，一些个人情世故，山上的规矩忌讳，应该很熟稔才对。</p>
小陌面无表情，缓缓道：“我家公子，作为剑气长城避暑行宫的最后一任主人，陈清都钦点的末代隐官，功劳大小，你们这些浩然山巅修士，其实心知肚明，哪怕只说苦劳，能够孑然一身，守住半座城头。何况公子还是那场托月山一役的领衔者。只说随行之剑修，无论是齐廷济，刑官豪素，陆芝，还是白玉京三掌教陆沉，若是他们来此游历，你敢不见？你能不见？”</p>
“即便撇开隐官这层身份不说，公子还是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是文圣老先生的学生，是崔瀺，左右，刘十六，齐静春他们的小师弟。”</p>
“公子还是落魄山山主，浩然天下的一宗之主，如今更是要创建下宗，只等立春庆典过后，公子就会成为未来仙都山修士眼中的一位上宗祖师。别人不清楚内幕，以你青同的感知，不会不知道那将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剑道宗门，是你们桐叶洲自从当年一洲中部的那个碧桐剑宗覆灭后，数千年未有的一座剑道宗门，故而此举会为桐叶洲别开生面，为原本死水一潭的山河气运，额外增添生气，公子与其学生崔东山，就是这股源头活水的水渠开凿之人。”</p>
此外，公子还是某位道人在这一世的修行领路人，双方将是一同登山的同道中人。</p>
此人如今名叫年景，字仙尉。</p>
公子还是五彩天下第一人宁姚的道侣。</p>
只是这两件可大可小的私事，小陌都没有放在台面上说。</p>
如果说你青同是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对于公子的这些身份，一点都不在意，那么文圣当初合道三洲之地，以自身大道折损作为代价，拼命护住三洲山河不至于彻底崩碎，其中就有桐叶洲。</p>
何况如果不是宝瓶洲的崔瀺，与师弟齐静春，再与重返浩然的刘十六，三位文圣一脉的嫡传弟子，先后出手，与文海周密在私底下，就在这桐叶洲，有过一场暗流涌动的交手。</p>
那么这栋镇妖楼的存亡，恐怕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p>
与之大道戚戚相关的青同，就算背叛文庙，投靠文海周密，至少需要斩断青同与一座雄镇楼的紧密牵连，周密就算真的手段通天，能够帮你断绝这种关系，你青同估计至少要跌上一两境，苟延残喘，那么等到两座天下形势颠倒，袁首、绯妃之流的旧王座大妖，还能逃回蛮荒天下，与桐叶洲有大道牵引的青同，除非被周密带着一同登天，否则下场，只能是与那被拘押在老君炉地界的大妖仰止一样，沦为儒家文庙的阶下囚。何况以至圣先师的脾气，青同要是胆敢如此作为，就算周密愿意死保青同一同登天离去，恐怕也只会被半道打落人间。</p>
此外陈平安的师兄左右，也曾在桐叶洲，以剑气长城一员的剑修身份，亲自庇护一座通往崭新天下的大门通道，帮助桐叶洲保存了一份元气，等到下次开门，那些浩浩荡荡逃难到在五彩天下的众多流民，不管他们是否愿意返回家乡，都可以一定程度上反哺桐叶洲的气运。</p>
所以说文圣一脉，无论是当先生的老秀才，当陈平安师兄的四位，还是陈平安本人，于桐叶洲，于这座镇妖楼，于一棵梧桐树，都是有恩之人。</p>
陈平安和仙都山在桐叶洲，要为大地山河缝补地缺一事，对青同来说，就是一种躺着享福的天大好事。</p>
这份大道裨益，注定是一笔源源不断的入账，比那一本万利的收租公、地主婆更加轻松惬意。</p>
陈平安选择将下宗选址桐叶洲，尤其是青萍剑宗还是一座剑道宗门，这就意味着，与剑气长城隐官身上牵连的某些剑道气运，就会被陈平安跟着带来桐叶洲，而不是馈赠给家乡宝瓶洲，那些剑道气运，会在此落地生根，通过仙都山和青萍剑宗，以及未来成为仙都山谱牒修士的剑修，如四方浮萍聚拢一山，再如蒲公英四散而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在各处次第花开，开花结果。</p>
小陌不再言语，只是摇摇头。</p>
那位故友碧霄洞主，已经离开桐叶洲，作为道场的东海观道观，都一并搬迁离开，去了青冥天下，这就意味着老观主，在短期内几乎不太可能重返故地。文庙似乎也对镇妖楼放开禁制，等于让青同恢复了自由身。</p>
退一万步说，这次公子带着自己来到此地，即便双方见了面，价格没谈拢，生意可以谈崩，可到底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公子一贯万事好商量的脾气，至多就是多跑几趟镇妖楼，依旧是像今天这样，规规矩矩执晚辈礼。</p>
故而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个青同，今天都该与拥有多重身份的陈平安，见上一面。</p>
究其根本，简而言之，青同就是抱着一个“好处我全要，出力别找我”的宗旨，选择闭门谢客。</p>
甚至连陈平安的一面都不想见，谈都别谈。</p>
这种行径，无异于火龙真人做客皑皑洲刘氏，走到了山门口，和颜悦色，说是有事相商，然后刘聚宝不露面。</p>
之后即便不得不开门待客，做事情也还是不讲究。</p>
就像火龙真人要见到家族祠堂那边的刘聚宝，得过关。</p>
什么骑驴找驴，总计十二幅画卷，十二处幻象天地，青同一连串的诸多试探，都是在陈平安的道心上抽丝剥茧，在人心之上下功夫，在心田中刨根问底，在修士的山中道场访胜探幽。</p>
已经等于是一种修道之人的切磋道法，是一场问道。</p>
这就是剑修之间的问拳，纯粹武夫之间的问拳。</p>
如果再换一个比喻，就是陈清都离开剑气长城，做客中土文庙。</p>
得先通过一层层的考校诗词学问。</p>
小陌转头问道：“青同，我最后问你一句，有无难言之隐？”</p>
问完话后，小陌静待下文，青同几次欲言又止，不过最终仍是默不作声。</p>
小陌自顾自点头道：“不说话，就当你默认没有了。”</p>
在小陌看来，这就是一种典型的给脸不要脸。</p>
忍你很久了。</p>
之前在那大骊京城的老车夫，对方只不过是远古雷部玉枢院的斩勘司主官，官身不大，本事不够高。</p>
再者那些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怨了，何况事情也不算大，早就翻篇了，翻旧账不是小陌的风格。</p>
至于钟魁身边的鬼仙庾谨，更像是开玩笑，闹着玩的。</p>
小陌将那根行山杖收入袖中。</p>
青同阴神立即慌了神，再不当那哑巴，急匆匆说道：“且慢！”</p>
只是小陌却没有再搭理青同。</p>
而且青同接下来，也未能拦阻小陌的……递剑。</p>
就像被一道镜面隔出上下的两座小天地，天地与天地接壤的那条边境线，就像覆住天地万物的一块布料，结果被人掐指拎起，最终撕裂出一道口子。</p>
又像是一个蚕茧，有剑修破茧而出。</p>
远处，第一时间就敏锐察觉到异象端倪的陈平安，转头看了眼小陌那边。</p>
与小陌第一次见面，是在那轮明月皓彩之中，是老人面容，气焰跋扈，出剑凌厉。</p>
等到双方再见面，就是温文尔雅的青年相貌了。</p>
但是此时小陌，人如其名，就真的很“陌生”了。</p>
不见真身，只见法相。</p>
一身宽大法袍，若隐若现的面容，白玉莹然，整个人身躯晶莹剔透，净如琉璃，不见任何骨骼、筋脉和血肉。</p>
雪白头发极长，虚无缥缈，仙气空灵。</p>
手持一剑，气象巍峨，剑意凛然，呈现出一种仗剑飞升之姿。</p>
大概这才是小陌境界圆满的巅峰姿态？</p>
来到镜面之上的天地。</p>
梧桐树真身就在此地。</p>
小陌尚未真正递出一剑，一身剑气已经充塞天地间。</p>
整座天地，一瞬间，出现了无数条剑气“支柱”，轰然出现，肆意贯穿天地间。</p>
可怜一座天地，宛如一只精心编织缝补的锦囊，同时被成百上千条锋芒毕露的尖锐冰锥洞穿。</p>
一座广袤天地，被数以万计的剑光切割，变得支离破碎，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这些角度毫无章法可言的剑光数量，还在疯狂叠加，以至于旧有剑气凝聚而成的光柱，转眼间就被崭新剑光轻松撞碎。</p>
桐叶洲上五境修士，按照各自境界的高低，神识的强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道心微颤，依稀都察觉到了不对劲。</p>
负责坐镇桐叶洲天幕的三位儒家圣贤，举目远眺，笑了笑，只见桐叶洲中部上空，仿佛出现了一只光球，只是不知为何布满了尖刺，剑气森森。</p>
距离那颗光球最近的某位老夫子，轻声笑道：“好好一座镇妖楼，怎么变成了只……刺猬？”</p>
这种修道之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拦什么拦。</p>
再说了，老夫不跑去拉偏架，就算很给这位青同道友面子了。</p>
大战落幕这么些年，因为至圣先师与礼圣、亚圣，不知为何，都没说什么，这栋镇妖楼，也就装聋作哑，就像个捂紧钱袋子的吝啬鬼，是个半点不肯开销的主儿，只是作那壁上观，故而收拾桐叶洲这么个山水破碎、人心涣散的烂摊子，就只能是三座书院的山主、君子贤人们，四处奔波劳碌跑断腿了。因为不可参与人间具体事务，是礼圣早年亲自为他们这些坐镇天幕陪祀圣贤制定的一条铁律，所以他们三位，也就只能是忧心了，都没办法与那座雄镇楼说半句牢骚话。</p>
其实不顺眼好几年了。</p>
无法苛求他人作圣贤。</p>
这位曾经亲口赞叹年轻隐官一句“后生好风采”的老夫子，抖了抖袖子，将那份天地异象给遮掩过去。</p>
怎的，职责所在，谁能挑我的刺？</p>
一座文庙封正的雄镇楼，与文圣一脉的儒生，属于自家人关起门来打打闹闹，这就叫家丑不可外扬。</p>
天地内的新战场，青同阴神，与那个作为阳神身外身的魁梧老者，一并消失，重归真身。</p>
毕竟是要与一位飞升境剑修对敌，青同岂敢掉以轻心。</p>
而那棵梧桐树真身，又变幻成一位身材修长的，光线明暗交替，面容模糊，头戴一顶芙蓉道冠，身披一件崭新甲胄，内穿一件金黄法袍，脚穿一双碧绿鞋履，腰悬一连串的古朴玉牌，双臂之上环以鲜红色臂钏，总之是能穿戴上的，都派上用场了，五花八门的山上法宝，花里胡哨的装饰……</p>
与此同时，这位道龄漫长的飞升境大修士，也未束手待毙，步罡踩斗，双手掐诀，分身如花苞绽放。</p>
一千多位青同化身，各展神通，纷纷祭出不同的法宝，施展不同的攻伐术法、防御神通。</p>
好个技多不压身。</p>
只说术法之多，种类之驳杂，不谈道法玄妙和修为高度，估计青同只凭今天这一手，就能跻身浩然前十。</p>
这些青同分身，其中百余位负责临时结阵，营造出一座山水阵法，其余数量更多的符箓分身，为了阻拦那些层出不穷的剑光，不惜与之玉石俱焚。</p>
而青同这位自称会几手大符的飞升境修士，压箱底的那几张大符，一并祭出，各自契合五行大道，堪称符箓一途的造诣极致。</p>
一张火符祭出，便出现了一尊身高千丈的火部神灵，全身交织着千百道火焰，乱拳打碎一条条不断靠近山水大阵的剑光。</p>
又有一张水符，符箓衔接，连绵掠出，像那江河滚滚，由数以万计的符箓交织、重叠而成，波光粼粼，最终汇聚显化出一条身长千里的青色鲤鱼，身上每一片鱼鳞，皆大如庭院，都是一份符箓灵光。</p>
一张张撮土成山的三山五嶽符，猛然间砸地，五座古老大岳，落地生根，三山互成掎角之势，外围又有五座古嶽围绕三山。帮助外边的山水大阵稳住阵脚。</p>
而青同真身背后，一张木符，符光四散，丝丝缕缕的光线，然后堆积出了一架好似世间最精巧、繁密的木作偶人。</p>
但是小陌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p>
只有一剑而已。</p>
一道璀璨至极的剑光，如游鱼摆尾，朝那座阵法和青同真身而去。</p>
剑光所至，摧枯拉朽。</p>
剑光四周，出现了一条类似天外太虚境地的通道。</p>
就连自身剑气凝聚而成的无数道倾斜光柱，只因为拦路，都一并崩碎再悉数化作虚无。</p>
这就是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的真正杀力。</p>
在天地别处，同时生发出十数个好似水花四溅起涟漪的微妙泉水。</p>
那些水源之泉眼所在。叮咚作响，宛如天籁。</p>
天下江河大渎，无论入海时如何气势汹汹，水势雄壮，水脉源头处，往往只有几处细微泉眼。</p>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存在，剑气之细微，仿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却好似小陌剑术之大道初始。</p>
在你青同的自家地盘上，躲，能躲到哪里去。</p>
跑，出了一座镇妖楼，你青同又能跑到何处。</p>
一座山水大阵眨眼睛告破，崩碎声响，惊天动地。</p>
青同耗尽了所有大符，才堪堪打消了那道如入无人之境的可怕剑光。</p>
万年之前，就知道这位名动天下的剑修，剑术很高，只是青同依旧无法想象，会如此之高。</p>
但是不都说它的剑术，并不以杀力著称吗？只是因为它的攻守兼备，才难缠至极吗？</p>
不是说它当年的剑术杀力，排不进天下剑修前五吗？</p>
蓦然间，青同瞪大眼睛，就看到了一张越来越清晰明显的面容。</p>
这位远古妖族剑修，一张带着笑意的面容越来越靠近，只是手中一剑横抹而至。</p>
整个天地间都拖拽出一道漫长的弧线，直奔青同的头颅而来。</p>
那个如今改名小陌的家伙，好像在说。</p>
你好，青同道友。</p>
再见，废物飞升。</p>
命悬一线，青同情急之下，倒也不算是束手待毙，突然高声喊道：“陈平安！至圣先师有话转告！”</p>
那一袭鲜红法袍，正从小陌破开的天地缝隙中，跨越小天地，宛如一位远古登高天仙，脚踩虚空之地，拾级而上，缓缓现身。</p>
双手笼袖，腰叠双刀，身边跟随着一把自行掠空的夜游剑。</p>
但是青同瞬间如坠冰窟，与那持剑近身的小陌，双方一个交错而过，站在原地的青同，被那道弧线剑光割掉了头颅。</p>
一颗头颅高高抛起。</p>
可能是陈平安来不及出声阻拦小陌，可能是以心声言语了，小陌来不及收剑。</p>
可能是小陌听到了心声，这位远古妖族剑修心中却是戾气横生，不愿意停剑。</p>
更有可能，陈平安既没有出声，因为根本就不愿意开口。</p>
懒得开口。</p>
谁知道呢。</p>
小陌手中剑意凝聚而成的那把长剑，当场消散，换手持剑，环顾四周，微微一笑，好歹是位飞升境修士，哪里容易这么轻松被当场斩杀，距离所谓的身死道消，还有段距离。</p>
不过再怎么，都比当年试图斩杀仰止来得轻松，一来仰止的飞升境更加巅峰，而且她体魄的先天坚韧，再者在那远古人间，疆域广袤，加上仰止的修行之路，得天独厚，是身负一部分大道水运的，故而每逢临水地界，仰止逃得飞快，远遁速度犹胜剑光。</p>
这个青同却是画地为牢的处境。</p>
那颗头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一截枯木腐朽，继而化作灰烬飘散天地间。</p>
小陌身后，青同真身所在位置，宝甲铿锵坠地，声响清脆，那件法袍则颓然飘落在地，瘫软在宝甲之上。</p>
用上了一种类似蝉蜕神通的遁法。</p>
一棵大树，只伤枝叶，不伤主干。</p>
当然青同的一份大道折损，是必不可免的。</p>
天地四方，回荡起一个如震雷般的暴怒嗓音，“休要得寸进尺！”</p>
这里浩然天下九座雄镇楼之一的镇妖楼。</p>
你小陌正好是一头来自蛮荒天下的妖族！</p>
小陌却是笑容灿烂，转瞬间不见法相，循着一条蛛丝马迹追杀而去。</p>
一尊仙气缥缈的法相，明月芦花杳无踪迹。</p>
片刻之后，天边悬起一轮无比诡谲的漆黑圆月，是青同被迫现身，不得不施展出一道压箱底的保命神通，月相。</p>
而小陌的那尊法相，相较之下只能算是芥子之于井口，但是那轮明月附近，先是亮起一粒极其细微的光亮，然后瞬间蔓延成线，最后那条剑光长线，就像一条腾空而起的巨大蛟龙，蜿蜒游曳于一轮明月的上空。</p>
这是小陌昔年在一双日月运行轨迹之上，悄然在道路上布网吞咽下其中一轮月后的自创剑术，食月。</p>
只是比起那位拥有“纬甲”的远古道友，那一手名副其实的“日食”道法，小陌自认还是差了不少。</p>
当时它们这拨山巅大妖，得到白泽的那道敕令，不得不纷纷从沉睡中醒来，其中一位古老存在，因为万年道场，或者说养伤之地，是在那蛮荒天下的大日之中，故而这个同为剑修的婆姨，便与天上“邻居”、身在明月皓彩中的小陌，以独门神通随便言语了几句，双方原本约好了人间重逢的相见之地，对方还说如今给自己取了个化名。</p>
谢狗。</p>
之前小陌与陈平安提及它们这拨远古存在，修为和战力一事，担任死士的小陌坦诚以待，说自己既不是杀力最大的那个，又不是防御最强的，只是小陌可以肯定一事，自己的攻防都在前三甲。小陌因为刚刚与陈平安打交道没多久，加上剑修的心性使然，所以当时仍然有所保留，没有多说内幕，比如攻防两道的各自前三甲，其实撇开自己占据两席之地，剩下的，并非四个，而是只有三位，因为那个“谢狗”，同样是攻守兼备的巅峰强者。</p>
至于小陌与这位化名如今“谢狗”的道友之间，就又有一段故事很长的恩怨情仇了。</p>
这大概也是小陌不愿多说更多真相的缘由之一。</p>
陈平安肩头一沉，愈发身形佝偻。</p>
是那青同再次搬出镇妖楼主人的身份了。</p>
片刻之后，各地依旧有剑光突兀亮起，又骤然消逝。</p>
青同终于首次现出真容，狼狈不堪，一身血污，身上伤痕，纵横交错，伤口不下十数道，白骨裸露，惨不忍睹。</p>
年轻相貌，姿容俊美，雌雄莫辨。</p>
只是青同再无山巅大修士的雍容气度，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就站在陈平安不远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喘口气。</p>
青同的选择，是对的。</p>
小陌果然没有继续递剑，那只持剑之手，绕在身后，以示诚意。</p>
容你在我家公子身边休息片刻便是了。</p>
陈平安看到青同的容貌后，一时间神色古怪。</p>
按照避暑行宫的秘档记载，古语梧雄桐雌，“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p>
而出身中土阴阳家陆氏的陆台，便是千年难遇的阴阳鱼之身。</p>
当年也是陆台陪着陈平安一起游历桐叶洲。</p>
一位练气士，却天然恐高。</p>
邹子与剑术裴旻，都是陆台的传道恩师。</p>
陆台当年与自己分别后，会不会也曾被邹子带着来过这里？</p>
陈平安却没有与青同询问此事，无所谓的事情了，陆台也好，剑修刘材也罢，相信来年终有重逢之日，或是见面之时。</p>
小陌朝那青同抬了抬下巴，示意你可以离开此地了。</p>
青同一咬牙，远遁离去。</p>
等到第二次现身，青同一条胳膊已经被小陌斩断，只是一个肩头摇晃，青同便有又生出一条胳膊。</p>
陈平安笑道：“还没有想好措辞？这会儿是不是很纠结？既没有把握胡诌骗过我，又没胆子假传至圣先师的旨意？只是不胡说八道，又要被小陌追着砍，就算一时半会死不了，可那道行折算，却是一剑几十年上百年的实打实损耗，别说一炷香两刻钟，恐怕只需要一刻钟，就要跌境了吧？”</p>
青同抬起手背，擦拭嘴角鲜血，“你就不怕我先拼着镇妖楼毁于一旦，再跑去找坐镇天幕的陪祀圣贤救命？”</p>
陈平安从袖中探出一只手，高高举起，“去吧。”</p>
青同咬牙切齿道：“至圣先师虽然不曾让我捎话给你，但是至圣先师终究是来过此地的，千真万确与我寄语一句，希望我能够好好修行，你要是胆敢毁坏一座镇妖楼，纵容一位出身蛮荒天下的飞升境剑修，坏我大道……”</p>
陈平安收起手，点头道：“回头我有空就去文庙那边自行请罪，嗯，可以先找我先生，再找礼圣就是了。”</p>
青同脸色阴晴不定。</p>
你青同不是喜欢躺着享福吗？</p>
可以。</p>
完全没有问题。</p>
先前趁着小陌剑光打破天地禁制之际，陈平安其实就以笼中雀加上井中月，飞剑传信给那位老夫子。</p>
与那位陪祀圣贤，有了一场君子之约。</p>
请他帮忙务必瞒过自家先生，给礼圣传信一封。</p>
恳请礼圣，搬来半座剑气长城。</p>
至于功德折算一事，无非是个明算账，礼圣和文庙那边按照规矩走就是了。</p>
在熹平先生那边，关于陈平安这个名字的那本功德簿，该勾销掉多少就是多少。</p>
但是你青同的十四境，这辈子就都别想了。</p>
说来可笑，陈平安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想着三教祖师散道之后，某些十四境大修士明目张胆的大开杀戒，或是针对飞升境巅峰修士的暗中布局使绊子。</p>
不曾想阴差阳错之下，自己倒是成了第一个拦阻他人跻身十四境的拦路人。</p>
那么你青同接下来在桐叶洲，是养伤一百年，还是一千年，或者一万年，又有什么区别？</p>
只是这种事情，事已至此，就没有必要开口了。</p>
免得像是在威胁谁。</p>
虽说代价有点大，但是收获同样不小。</p>
一洲山河，很快就会可以气运稳固。</p>
而且以后缝补一事，就会顺畅许多。</p>
先有人和，就有地利，就有天时。</p>
许多原本需要借助青同的事情，自己就可以动手。</p>
唯一的麻烦，估计先生得知此事后，会被自己气得不轻吧。</p>
不管了。</p>
他妈的。</p>
果然老大剑仙说得对，修行修行，不能总是那么死板。</p>
每个百年间，总要做一件根本无需讲理的事情。</p>
突然之间，青同神色微微讶异，不情不愿打开一条山水禁制，如打开一扇门。</p>
陈平安更是意外，因为那把先前离开这座天地的传信飞剑，一闪而逝，直奔自己而来，陈平安只得将那道剑光收入袖中。</p>
然后青同开始跳脚骂道：“陈平安，你个疯子！王八蛋，真是鬼迷心窍失心疯了，小时候脑子被门板夹了吧，损人不利己的勾当，做得这么顺溜，你就非要这么针对老子，你要是真将那半座剑气长城搬到这里来，你到底知不知道后果，只要桐叶洲山河破碎一天，你接下来就要一天无法破境，做梦都别想了……”</p>
陈平安微微皱眉，倒不是在意青同那点不痛不痒的骂声，而是不知那位老夫子此举用意何在，双方明明已经敲定了那桩买卖。</p>
青同的心湖中，似乎挨了一句骂，而且措辞绝对不算婉转，故而青同一下子变得病恹恹的，直愣愣盯着那一袭鲜红法袍，叹了口气，先关上那道门，然后犹犹豫豫，从袖中摸出两张残余符箓，一张符箓，只是寻常的黄玺材质，另外一张是金色材质的珍稀符箓。</p>
陈平安瞬间眯起眼，沉声道：“小陌， 等下如果需要你动手，可以不计后果。”</p>
原本打算恢复真身的小陌点点头，继续维持法相姿态，而且首次变成了双手持剑。</p>
青同以心声说道：“你记性那么好，肯定还记得这两张旧符。”</p>
陈平安面无表情。</p>
当然记得。</p>
一张是自己当年在飞鹰堡内，按照陆台的指点，反画阳气挑灯符，变化而成的一张阴气指引符。</p>
而另外那张金色材质的符箓，符纸还是陈平安送给陆台的，陆台最终画出了一张冥府摆渡符。</p>
青同继续以心声与陈平安说道：“你没猜错，邹子当年确实带着陆台找过我，邹子除了为我留下一句不太吉利的谶语，还送给我这两张残余符箓，说以后可能能够帮我度过一劫，我觉得邹子是在说笑话。”</p>
陈平安点头道：“就是个笑话，你不当真是对的。”</p>
青同其实已经做好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准备，实在不行，就只能乖乖认命了。</p>
拼了一座镇妖楼不要，也要给这个陈平安和那小陌，一点颜色看看。大不了最后闹到文庙那边，各打五十大板。</p>
青同犹豫了一下，说出一件小事，“邹子当时身边还带了……一拨阴物孩子，说是让我拿出些许功德，他有用处。”</p>
陈平安问道：“然后呢？”</p>
青同无奈道：“些许功德而已，又是邹子的请求，我当然照做了。”</p>
小陌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公子，露出一种犹豫不决的神色。</p>
很多年前与陆台结伴游历，期间在那飞鹰堡下塌处，门外是条陋巷，是一条断头路，更是一堵布满尸骸的墙壁。</p>
当时陈平安还没有将那支名为小雪锥的毛笔借给钟魁，那会儿画符一道，可能都不能算是登堂入室。</p>
陈平安最终还是一言不发，伸手握住那把夜游剑，转身离去，转头与那青同说道：“以后别让我看到你。”</p>
青同神情复杂，心中惊疑不定，这这家伙当真就这么走了？</p>
小陌倒是懒得多想为何公子会改变初衷。</p>
公子做事，总是对的。</p>
青同犹豫了一下，喊道：“陈平安，你就不好奇为何我如此……不近人情？”</p>
最后四个字，青同硬着头皮，说得别别扭扭。</p>
背对青同的陈平安，只是仰头望向天幕处，沉声道：“赶紧开门，不用送客了。”</p>
他娘的你青同脑子呢，老子一转头，就是“重逢”，真是找砍。</p>
青同继续说道：“我自然是有理由的。”</p>
陈平安转头笑道：“你就这么喜欢节外生枝？”</p>
青同被瞧得毛骨悚然，沉默片刻，只得拗着性子，试探性说道：“复盘一二，闲聊几句？万一聊得投缘了，合作一事，不是没得谈。”</p>
一来担心双方误会太深，会被记仇。</p>
青同其实不是想着什么万一投缘，而是万一这家伙脑子一根筋，出了这座镇妖楼，继续与那文庙夫子，商量搬迁半座城头一事，如何是好？然后万一那位小夫子又答应了？</p>
再者，青同到底心有不甘，想要在某些事情上边找回点场子，至于打架一事就算了，形势不由人，苦头吃饱，今儿这先后两场架，尤其是后者，打得有点撑到了，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如果可以的话，你陈平安见不见我，到底无所谓，总之别让我再见到你身边那个“小陌”了。</p>
陈平安想了想，笑着点头道：“客随主便，求之不得。”</p>
抖了抖袖子，盘腿坐下，横剑在膝。</p>
陈平安就那么当着青同的面，重新从袖中捻出一张白驹过隙符，悬停在身边，用以计时。</p>
青同看得眼皮子微颤，是该说这家伙小心谨慎，还是丝毫不给自己面子？</p>
见那小陌跟着落座，青同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坐在他们对面。</p>
陈平安第一句话，就显得杀机毕露，“桐叶洲，桐叶宗，杜懋的那座梧桐洞天，是你给的？”</p>
青同显然学聪明了，输人不输阵，没好气道：“当年你带出藕花福地的那把梧桐伞，除了可以隔绝天机，还是四分之一个藕花福地所在，追本溯源，不也是从我这边离开的物件。”</p>
翻这种旧账，有甚意思。</p>
陈平安笑道：“没有翻旧账的意思，杜懋那档子事，早就翻篇了。”</p>
青同下意识看了眼小陌。</p>
小陌微笑道：“不要用自己的脑子，揣度我家公子的心思。”</p>
梧桐枝，自古就被誉为“凤条”。</p>
一分为四的藕花洞天，陈平安得到的那份，就是一把老观主赠送的油纸伞，而伞骨正是梧桐枝。</p>
而梧桐自古枝叶怕强风，怕树根受涝。</p>
眼前这个年轻剑修，身上道气，若隐若现，从封姨那个臭婆娘那边，沾染了大道气息。</p>
再者陈平安在不到半百道龄的修行路上，大道亲水，而且绝对不是那种练气士天适宜水法修行的那种。</p>
如果说那个封姨婆姨的大道气息，还算清浅。那么冥冥之中，一位远古雨师转世的某份大道馈赠，虽说陈平安并未全盘接受，但是这对青同而言，就是一种深恶痛绝且无比忌惮的大道压胜。</p>
加上陈平安又是一名剑修，尤其他还是个在剑气长城待了那么多年的。</p>
当年身上还背了一把陈清都的“剑气长”。</p>
如今陈平安这副皮囊，承载妖族真名，当然又与镇妖楼天然大道相冲。</p>
这么多的理由叠加一起，让青同对此人，如何亲近得起来？</p>
听着青同的“诉苦”，陈平安点点头，眯眼笑道：“言之有理，情有可原。”</p>
这些理由都是理由。</p>
但都不是那个真正的理由。</p>
此刻在青同看来，眼前此人言语，毫无诚意可言。</p>
让青同又增添了一个不喜此人的额外理由。</p>
像。</p>
实在太像了！</p>
眼前这个性情叵测的年轻剑仙，就像当年那个来自青冥天下的某位孙道长，后者曾经云游至此，故意隐瞒自己的玄都观身份，就有了一场全然属于对方有意为之的误会，闹了一场后，对方嘴上说着贫道胸襟如海，气量高如山，些许误会，何必计较，贫道岂会上心，青同道友你要是心有芥蒂，一直难以释怀，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青同道友要是这般小心眼，就别怪贫道做事情不大气了……</p>
孙道长临行之前，也不直接说什么，老道士只是有感而发，吟诗作赋一般，在树下徘徊不去，拐弯抹角，念叨着一些酸溜溜文绉绉的话语，什么贫道返乡之后，当在明月夜中，挑选良辰，移植一株碧梧于自家道观庭院中，此树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华净妍雅，可谓珊珊可爱，吾辈行其下者，衣裾尽碧，春冬落叶，以求日头暄融之乐，夏秋荫凉，可蔽炎烁蒸烈之苦，其乐无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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