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思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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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荧犹豫了一下，“今夜就在峥嵘山落脚。”</p>

林殊小声问道：“那些年龄符合的年轻人？”</p>

杜荧有些犹豫。</p>

大篆国师府的金丹汉子扯了扯嘴角，随口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林大门主看着办。”</p>

林殊眼神狠辣起来。</p>

一行人走过索桥，进入那座灯火通明的小镇。</p>

山崖间，陈平安依旧纹丝不动。</p>

峥嵘峰山顶小镇内，峥嵘门大堂内，满地鲜血。</p>

林殊面无表情坐在主位上。</p>

大篆王朝国师府木讷汉子，郑水珠，金扉国镇国大将军杜荧，御马监老宦官，依次落座。</p>

对面是峥嵘门数位林氏长辈，然后是林殊独女，和林殊的所有亲传弟子。他们都不敢正眼望向对面。</p>

因为门主林殊先前死活不愿意坐上主位，还是对面那位女子剑客面有不悦，让林殊赶紧落座，林殊这才战战兢兢坐下。</p>

大堂之上，二十岁上下的男子，已经死了大半。</p>

郑水珠满脸冰霜，转头望去，“杀这些废物，好玩吗？！”</p>

国师府冯异微笑道：“说不定还能钓上一尾金鳞宫大鱼。”</p>

距离峥嵘门大堂还有一段距离路程的地方，</p>

一位接替老书生成为学塾夫子的年轻男子，冷笑不已，站起身，一跺脚，从地底下弹出一把长剑，持剑走过学塾大门，行走在大街上，径直去往那座是非之地。</p>

金鳞宫与大篆王朝关系恶劣，双方就只差没有撕破脸皮而已。</p>

既然此间事了，他也不介意顺手宰了一位大篆金丹练气士，如果没有看错，那年纪轻轻的女子剑客，更是那八境婆姨的心爱弟子，死了这么两人，尤其是失去了那口压胜水蛟的宝刀，偏偏杜荧不死，足以让金扉国皇帝焦头烂额，注定无法向大篆周氏皇帝交待了。</p>

山崖那边，陈平安松开手，任由身形往下飞速坠落。</p>

临近峭壁底部，这才伸手抓入峭壁之中，阻滞下坠速度，飘然落地后，缓缓远去。</p>

这极有可能是一场布局深远的狩猎。</p>

虽说人人皆各有所求。</p>

但是一旦真正现身，步入其中，境界越高，说不定就死得越快。</p>

陈平安不会掺和。</p>

逃离京城的前朝余孽，金扉国篡位皇帝，搅乱江湖的义子杜荧，投诚朝廷的峥嵘门林殊，暗中保护皇子的金鳞宫修士，大篆八境武夫，国师府金丹修士。水淹大篆京城的水蛟。</p>

大篆王朝的某位十境武夫，与之结下死仇的大剑仙。</p>

陈平安就此远去。</p>

而身后那座山顶小镇，肯定会有一桩桩复杂曲折的故事，各有各的悲欢离合。有些人可能到死，都不知道缘由。</p>

那位自认今夜无敌的金鳞宫首席供奉金丹剑修，眉心处蓦然被洞穿出一个窟窿，又是一抹虹光一闪而逝，体内金丹被瞬间搅烂。</p>

临终之前，深藏不露的金丹剑修骇然瞪眼，喃喃道：“剑仙嵇岳……”</p>

尸体很快消融为一摊血水。</p>

对面的山头之上，一位矮小老人双手负后，“小小金丹，也敢坏我好事？下辈子如果还能投胎转世，要学一学那位年轻人，两次逃过一劫了。”</p>

一瞬间。</p>

矮小老人就来到那一袭青衫客身边，并肩而行，笑道：“外乡人，是怎么察觉到不对劲的？能不能说道说道？还是说从头到尾就是凑个热闹？瞧你年纪不大，行事十分老道啊。”</p>

陈平安手持行山杖，依旧脚步不停，微笑道：“老先生只管用大鱼饵钓大鱼，晚辈不敢趟这浑水。”</p>

矮小老人摸了摸脑袋，“你觉得那个前朝余孽死了没有？”</p>

陈平安说道：“应该是仙家手腕的偷梁换柱，身上流淌龙血，却非真正龙种，林殊确实是忠心前朝先帝的一条硬汉子，无论如何都要护着那个读书种子，杜荧一行人还是被骗过了。那位金鳞宫老修士，也确实果决，帮着瞒天过海，至于那个年轻人自己更是心性缜密，不然只有一个林殊，很难做到这一步。但是对老先生来说，他们的小打小闹，都是个笑话了，反正金扉国前朝龙种不死更好，那口压胜蛟龙之属的宝刀，差了点火候，是更好。所以原本那位峥嵘门真正的隐世高人，只要待着不动，是可以不用死于老先生飞剑之下的。”</p>

“老老实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逃过一劫。”</p>

矮小老人说完之后，沉默片刻，啧啧称奇道：“有意思，有点意思。可惜了，真是可惜了。”</p>

那头戴斗笠的青衫客，停下脚步，笑道：“老先生莫要吓我，我这人胆儿小，再这样杀气腾腾的，我打是肯定打不过老先生的，拼了命都不成，那我就只能搬出自己的先生和师兄了啊，为了活命，么得法子。”</p>

矮小老人放声大笑，看了眼那年轻人的模样，点点头，“贼而精，该你活命，与我年轻时候一般英俊油滑了，算是半个同道中人。若是最后我真打死了那老匹夫，你就来猿啼山找我，如果有人拦阻，就说你认识一个姓嵇的老头儿。对了，你这么聪明，可别想着去给大篆周氏皇帝通风报信啊。得不偿失的。”</p>

陈平安叹了口气。</p>

还真是那位传说中的猿啼山仙人境剑修，嵇岳。</p>

陈平安转头望向那座孤峰之巅的明亮小镇，突然问道：“老先生，听说大剑仙出剑，能快到斩断某些因果？”</p>

矮小老人想了想，“我还不成。”</p>

两两无言。</p>

老人突然摇摇头，说道：“你这小子，运气也太差了些，这都能碰着我两次，差点死了三次。真是越看你越忍不住遥想当年啊。”</p>

陈平安笑了笑，“习惯就好。”</p>

老人挥挥手，“走吧，练剑之人，别太认命，就对了。”</p>

那个青衫游侠还真就大步走了。</p>

矮小老头摸着脑袋，望着那年轻人头上的那支玉簪子，眼神复杂，轻轻叹息，他先前所谓的真是可惜了，是说那个胆敢真正逆天行事的读书人。</p>

他还是有些忍不住，挥袖造就一方小天地，然后问道：“你是宝瓶洲那人的弟子？”</p>

年轻人转头却无言。</p>

嵇岳神色淡然，双手负后，沉声道：“别给自己先生丢脸。”</p>

那人欲言又止，却只是点点头。</p>

嵇岳依旧没有撤去禁制，突然笑道：“有机会告诉你那位左师伯，他剑术……其实没那么高，当年是我大意了，境界也不高，才扛不住他一剑。”</p>

那个年轻人脸色古怪。</p>

嵇岳挥手道：“提醒你一句，最好收起那支簪子，藏好了，虽说我当年近水楼台，稍微见过南边那场变故的一点端倪，才会觉得有些眼熟，即便如此，不凑近细看，连我都察觉不到古怪，但是万一呢？可不是所有剑修，都像我这样不屑欺负晚辈的，如今留在北俱芦洲的狗屁剑仙，只要被他们认出了你身份，多半是按耐不住要出剑的，至于宰了你，会不会惹来你那位左师伯登岸北俱芦洲，对于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元婴、玉璞境崽子而言，那只是一件人生快意事，当真半点不怕死的，这就是我们北俱芦洲的风气了，好也不好。”</p>

年轻人转身问道：“当年率先出海出剑的北俱芦洲剑修，正是老先生？为何我翻阅了许多山水邸报，只有种种猜测，都无明确记载？”</p>

嵇岳气笑道：“那些地老鼠似的耳报神，就算知道了是我嵇岳，他们敢指名道姓吗？你看看后边三位剑仙，又有谁知道？对了，以后下山历练，还是要小心些，就像今夜这般小心。你永远不知道一群蝼蚁傀儡后边的牵线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说句难听的，杜荧之流看待林殊，你看待杜荧，我看待你，又有谁知道，有无人在看我嵇岳？多少山上的修道之人，死了都没能死个明白，更别提山下了。疑难杂症皆可医，唯有蠢字，无药可救。”</p>

年轻人抱拳道：“老先生教诲，晚辈记住了。”</p>

嵇岳摆摆手，一闪而逝。</p>

陈平安远离峥嵘峰，继续独自游历。</p>

江湖就是这样，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风雨。</p>

进入梅雨时节。</p>

陈平安干脆就绕过了大篆王朝，去往了一座临海的藩属国。</p>

山崖栈道之上，大雨滂沱，陈平安燃起一堆篝火，怔怔望向外边的雨幕，一下雨，天地间的暑气便清减许多。</p>

雨霖霖，声声慢，柳依依，荷圆圆。山青青，路迢迢，念去去，思悠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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