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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雪音依旧不言。
“东宫药园里的人是你下令处死的。”阮仲再开口,“你杀了她母亲,待她亦不好,凭何要她保你的基业。”
“是她们先要索朕的命!”阮佋沉声,“佶儿的病也是她们,否则我阮氏怎会到了此代后继无人,逼得只能考虑你这狼子野心的孽种!”
阮仲全不理他辱骂,终归自小到大听得太多,“东宫药园是父君一手创立,到头来却落得这般结果。”他冷笑,“人人怨憎,那就不是人人的问题,是父君您的问题。”
外间血腥味道混入影宸殿夜晚更浓重的朽木气息里。阮仲抬眼看正前方匾额上“允执厥中”四字,笑意更冷,
“没有才喜强调。阮家行事从来与中正二字背道而驰,三百年来做了多少恶事沾了多少无辜鲜血,恐怕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自古帝王家谁不做恶事!就算不是帝王家,这世上允执厥中的又有几个!你今日为一己私欲起兵变置本国安危于不顾,又是什么允执厥中之道!给朕听好了,”阮佋目光如鹰,字字似刀刃,
“你要坐君位,最好从此刻起就六亲不认。那些仁爱之道放在皇族争斗权力更迭里都是狗屁。你的祁君陛下,”他又向阮雪音,
“不过是仗着前人荫蔽,暂能保持姿态看似手不沾血。快了,我们走过的路他早晚要走,皇权因何而立,便得因何而固。”
阮雪音莫名为这句“快了”提心。“封亭关果然是合谋对不对。你都知道,这便是你防蔚国此役的底牌。”
阮佋极难得笑了,因为整张脸阴鸷,那笑也显得险恶,“封亭关和东宫药园只能选一个。你要听哪个?”
“当真是合谋,那么你也算计了太子。他不过七八岁孩童心智——”
“算计?”阮佋挑高了语调,“他身为储君,这般资质已是废人一个,再不为国出些气力,要他何用!”
“崟君陛下偏疼太子,再是不济也不愿易储,原来不过如此。”阮雪音难得也笑起来,“阮墨兮呢?一样?”
“也是个不中用的。”阮佋闭眼一瞬,往椅背上仰,“让她千方百计无论如何拉竞庭歌入后宫,时近一年,到现在那女人还在时局里兴风作浪。她自己呢?顶着这么一张脸竟拿不住慕容峋,她母亲的本事一分也没学到!”
“你们这些人,”阮仲半晌开口,“生儿养女究竟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家族传承皇室昌隆!为此唯一且共同愿景相扶并进,该冲锋的冲锋该牺牲的牺牲,每个人据其禀赋各领其职。父母儿女天伦,得享是馈赠,没有亦是应当。我们首先是一支队伍,一支合力攀爬往最高处的队伍。公主皇子,王位甚至君位,这些头衔你们生来就有,长大便能承袭,哪儿来的?前面的人爬出来的!”
他坐在影宸殿最深处,偌大崟宫如海的兵马厮杀乱声都不及此声震穹宇。
“一家治天下,所以此家不为家,这就是代价。不是只你们牺牲,每朝每代都在牺牲,谁谋得深、计长远,谁就活得越久站得越稳。你,”他沉着眼皮,秃鹰般锋利刮向阮仲,
“说我阮家不知行了多少恶事沾了多少鲜血,不错,所以其他三国早就改了姓换了天,崟国依然是崟国。后世只会说阮氏立青川三百年,五百年,八百年,又有多少人会细究我们手上沾了多少血?世人颂传奇,根本不问鲜血。因为那些血不是他们的!大多数人只有自己痛了,才知道痛。”
殿中央二人皆有些懵。因从没听过的这番仿佛家训,更因此训中字字句句莫名矛盾又惊人顺畅的因果逻辑。
而阮佋为何突然这般陈辞,两个人都没懂,以至于矛盾顺畅皆听得模棱两可。
“这把椅子,”阮佋持续盯着阮仲,“可以给你。行军作战,必要时连将帅也是要换的,君位亦然。只一项,目标须一致。你要的胜利和我要的胜利,必须是同一种胜利。”
兵马之声似乎小了。也许并没有,仅是被簌簌响起的雪声削了棱角。阮雪音走出影宸殿,飞雪已繁,外间兵士杂乱还与进殿前一般无二,雪中静默,仿如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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