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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精美的檀木匣放在了青铜沙盘上。长盒一开,宝光璀璨。
“双旌双节,提调全境兵马。”
容钰拿出了匣中权杖,五指一拢,将节杖在指间转了一圈,又轻轻扔在了沙盘里,“当年我父皇御驾亲征,用的就是这把权杖。”
议事厅里一片寂静,几个人注视着节杖上那一簇湛蓝的鸾鸟羽,一时间全都说不出话来。
双旌双节,是九邦兵符里的最高制式,见之如帝王亲临。
这可不是那种见到只需要拜一拜的皇室礼器。这柄符节的底部是一枚玺印,刻着“敕正万邦”四字,当年皇帝征伐西境,一应兵马粮草,全凭此印调动。那时候四个人还只是帝王帐下的传令官,每日要传递无数军令文书,一旦军情冗长些,陛下就不耐烦地拿着权杖挠耳朵。带兵的将军们全都讨厌这个权杖,因为这玩意和刀剑摩擦,能发出尖利得叫人牙酸的噪音,将军们一争吵,皇帝就拿它磨刀,非得把大家都磨闭嘴为止。淮梁谷最后一战的时候大军断粮,家主和将军们苦思无策,最后陛下孤注一掷,令御影卫亲自带着这支权杖通传全境,硬是靠百姓手拎肩扛,一担担凑够了粮草。后来大军凯旋,陛下说重器不宜滥握,就亲手封了这支权杖,改用虎符作了大督护印。
对于西境兵将来说,这柄权杖不仅仅代表着皇室威仪,还有那无数个和陛下并肩抗敌的日夜,和无数次在绝境中等来的救援兵马。
三十多年了,当年那一截乌木,如今再缀鸾彩,重又现世。
原氏少主薨后,江城立刻乱作一团,大家都说朝廷要先下手为强,拔掉江城这个隐患。皇帝这时候送翎王来,便是给江城送了个人质,一则为安稳人心,一则却又让江城失去了反叛的借口。翎王年纪小又没什么权势,皇帝便封他一个全境督护,加重了人质的分量。
本以为这种情况下的晋封,最多不过给个象征地位尊贵的玉虎符。一个母家衰败,又没什么权势的王爷,向来是政治斗争中可以被轻易牺牲的棋子。当初分派江城监军的圣旨一下来,家主们还曾偷偷议论,说
这回翎王怕是要薨在西境,帝王果然心硬如铁。
可是……陛下竟然把当年用过的权杖给了他。
屋子里一时沉默,几位统领盯着权杖半天不语,眼眶全都红了。
翎王无权无势,就算拿着权杖又能怎么样,家主和将军们一翻脸,他就只能任其摆布。
这支权杖,根本就不是拿来给翎王展示威仪的。
而是给西境的家族将军们看的。
这是一个请求。
皇帝比谁都清楚这支权杖在他们心中的意义。也清楚翎王到了西境,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和轻视。
所以他把这件旧物给小儿子带上了。隆王权重,舒皇子又是储君,他思来想去,只能牺牲小儿子,于是就一边下旨发配,一边却又像一个年迈的老父亲,在孩子上战场的前夜挨家挨户地敲着门,求老战友们看在往日情份上,帮一帮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那个威严如雄狮,刚硬如寒铁,让整个九邦都只敢敬服仰望的男人,原来也是知道自己有孩子的啊……
大青营的老统领叹了口气,收回视线,抬眼见到翎王一脸倔强,抿着嘴巴正紧紧盯着自己。少年穿着一身华丽的衣饰,腰间佩剑,在大氅下摆隐约露出精美的剑鞘。门外一片鸦雀无声,可是在关合的瞬间,统领们都看到了外面巍然不动的影子,知道翎王带来的武者,已经将他们包围。
这是尊贵如九邦亲王,才能涵养出来的威仪和气势,可这些虚张声势欺瞒不了老家伙们的利眼。只有怯弱才需要用华丽衣饰和威严仆从来装扮,他来,却没有底气能叫人帮他。
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根本就不知道父亲给了他个什么样的东西,所以穿上华贵仪服,带着凶悍的武士,想用亲王的尊贵和威仪,赌一赌众人对皇帝的敬畏。他知道自己是颗被皇帝随意牺牲的弃子,他这么年轻,大概是伤心的吧,因为自己不被父亲看重。
他拿出这柄权杖,很快就会发现西境兵将恭敬如仪,事他如事君。他也会高兴吧,因为自己虽然无权无势,却也是个能得人尊重的大人物了。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帝王也会为
弃子低头。
屋子里一片寂静,有那么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大柳营的老统领后退一步,红着眼眶抚肩低头跪了下去,三位统领也没有迟疑,跟着大礼拜倒在地。
赵明持怔了怔,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
四位老统领向来是江城里的强硬人物,陈少钧死后,他们一直主张要杀掉翎王随从,把翎王扣押下来作人质。可想不到一转眼,这几个人竟然被翎王用一件礼器就镇住了。赵明持惊疑不定,看看四位统领又看看翎王,低声问:“这是做什么?”
大青营的老统领垂头看着地面,简短道:“明持跪下,这是帝王权柄,你父亲也曾发过誓的,要事之如君。”
容钰心中大定,立时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父皇西征时用过的权杖,却没把握仅凭一件旧物就让众人低头。他见好就收,立刻笑吟吟扶起几位统领,转头道:“赵将军先出去吧,我和几位老统领说说话。”
他等着众人离去,屋子里只剩下几位统领,便神色庄重,先躬身施了一礼:“刚才几位的话,我在外面都听见了。这么多年委屈了各位,我父皇也是知道的。现下江城危机,我有诏令在此,请大人呼召透骨刀。”
大西营统领满腹疑虑,先问:“殿下怎么知道透骨刀的事情?”
容钰答:“虎狼军的统领飞将军在我帐下。”
众统领彼此对了对眼神,立时明白了容钰来意。三十年前西境大乱,飞将军孟章曾带兵坐镇江城,和透骨刀的统领们打过不少交道。如今翎王执意发兵四荒,可江城众家主谁都不愿把自己的兵力调拨出去,翎王定是四处碰壁,不得已才把主意打到了透骨刀头上。
这念头简直比赵明持那个召人出来守城还荒唐,统领们不由苦笑,大青营统领叹了口气,两手一摊道:“殿下既然知道旧事,我们也就实话实说,透骨刀并没有被雪藏,当年陛下密令,是要将透骨刀尽数斩杀。”
容钰心中一震,立时变了脸色。
大青营统领继续道:“透骨刀由五千高阶武者,三十位金封武者组成,正式的名号是都尉府第十七营副部。密令
上没提名号,只说要斩杀透骨刀,原城主便作主钻了空子,斩断他们的佩刀,把军籍一把火烧光了事。”
“当初我们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做了这件事,岂料陛下也没有追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混过去了。这五千余人从此再不能有名姓,原城主就将他们留在了江城,这才有了透骨刀的传说。”
“所以,透骨刀已经不再是帝国兵将了。他们只是一群武者散乱地聚集在一起,以一把逆十字刀为兵符,奉统领为大宗主,不再受任何人驱策。早几年前听说大宗主过世,兵符传给了继任者,可我再没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透骨刀既然自立了宗主,便说明他们还是能够统一行动的。容钰闻言不假思索,立刻问:“他们的新宗主是谁?”
大青营统领摇摇头,神色凝重,缓缓提醒:“殿下,透骨刀是受过大委屈的,不管宗主是谁,都不会奉诏了。”
容钰心中一震,一时间无言以对。
孟章和他讲起这些旧事时,已经说得很清楚。当年透骨刀围剿西境自由城,是父皇给的旨意。可透骨刀行进太快,一夜将通衢城家族全部剿杀,搞得西境大乱。那通衢城是西境最大的贸易城,众位家主在其中都有生意,这么一闹大家都损失,于是群情激愤,打出了清君侧的名号,怪罪透骨刀擅动兵权。皇帝难以打压,只得默认了这种说法,让透骨刀背了黑锅。
明明是奉旨行事,最后却成了替罪羊。可大家都不敢说皇帝有错,最后怪来怪去,也只能怪刀鞘不负责任,怪他们自己妄动刀兵。就连容钰,对这事也给不出评价来,最后只坚持道:“奉不奉诏是他们的事,但我却不能不试一试。去哪里找他们的宗主?”
几位统领面面相觑,全都摇头。最后大柳营统领低声道:“去问原城主。透骨刀的老宗主是他安葬的,他一定知道。”
容钰一言不发,转身便走,房门一开,外面冰冷的寒气像堵墙直扑脸上,吹得他全身彻骨冰凉。
城墙上一片喧闹。巨大的火油盆呼呼燃烧着,把无数纷纷点点的火星送上夜空。人们手里也拿着各种各样的火把,奔跑着
吵闹着,把各种各样的兵器粮草一样一样往城墙上武装。数百数千的火组成了光的洪流,在夜空中翻滚咆哮,像是一条愤怒的红色巨龙,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世界扰乱。
容钰大步急奔,逆着人流前行。过往的人都不和他说话,只是用冰冷的视线刀子一样割着他。他们只走过了两个岗楼,孟章就跟不上了,气喘吁吁地扶着安平,在容钰身后低喊:“慢点慢点!”
容钰冷着脸,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你骗我。当年父皇根本就没把透骨刀雪藏,他下的命令是斩杀。这还叫我怎么面对他们?”
孟章怔了怔:“我前几天还在城墙上看到老柏和他儿子了。”
容钰不再多说,只抿着嘴巴看着忙乱的众人发呆。皇帝已经杀了透骨刀一回,眼下江城有难,却又要叫他们出来卖命,就算翎王能舍下脸面开口,透骨刀们怕也不会再出山。孟章想想就明白了容钰的难处,不由叹了口气劝:“透骨刀早已废弃,即使勉强启用,也只是叫大家都不好看,算了吧。”
容钰摇摇头,冷冷道:“不行。我是叫你们去打四荒城,不是叫你们去送死,说什么也得凑够千人。”
他说着,转头问安平:“现在我有多少人?”
安平答:“七百三。”
容钰恨恨地攥紧了拳头。
那日他提出要江城兵将发兵去打四荒城,事后响应者却没有几个,最后逼得他只得挨家挨户地上门去求,东奔西跑多日,好不容易才又要了二百余人。他虽然不懂攻城,可也知道人数太少就难有胜算,思来想去一咬牙,狠狠道:“去找原城主,他知道透骨刀的宗主在哪里。”
孟章长叹一声,顿觉生无可恋。
江城稳固,就算兵临城下,死耗也能耗上大半年。可四荒不过是个屯兵的空营地,就算占下来,一则没有威胁作用,二来也得不到本地补给,最后还得回江城,本来就是一招废棋。容钰不懂军政,却一意孤行,非要发兵不可,孟章兵法也讲了,大道理也说光了,实在劝不住就讲了个当年透骨刀妄动兵马后果惨重的故事,岂料小殿下却被启发到了奇怪的方向,
异想天开要重召透骨刀。几日来孟章被容钰这个不死不休的劲头磨得精疲力竭,唉声叹气地说:“殿下,江城不愿发兵四荒,就不要勉强了,大家都忙着,怎么有功夫陪你玩?”
容钰冷冷反问:“我赌上全部身家,留江城陪他城破,你觉得我在玩?”
孟章摇摇头,一瘸一拐地走到城垛边,指了指远方巨大的主城门道:“殿下,原城主守这座城,已经守了快六十年了。”
“这六十年里他经战无数,庇佑过透骨刀,虎狼军,和四营七部的十万兵团,每一个决策都没错过。你看到主城门前的四个大帐了吗?这是鹤翼阵,专用来守城门的,当年我带兵攻打江城,就困在了这个鹤翼阵下,足足僵持了一个月也没想出破解之道。殿下说说,大家是该信他,还是信你?”
他言语里全是对原城主的推崇,容钰听了万分恼怒,攥着拳头怒吼:“我不管别人信谁,你信他,还是信我?”
孟章长叹一声,不吭声了。
容钰强忍怒气,转头又对安平怒吼:“你也不想打四荒城是不是!”
安平抚肩一低头,浅浅一笑说:“是。但我永远以殿下的意志为优先,殿下说打,我们就去打。”
他深谙顺毛哄人的法子,一句话就把容钰说得心气稍平,眼神一扫,刚落到临渊身上,临渊就慌慌张张地表忠心:“信你。”
容钰大为满意,转身就走,留孟章在后面对着两个没骨气的武者唉声叹气。他不指望临渊能懂什么,却拉住了安平,怒问:“他不懂事,你也不懂吗?为什么不说实话?”
安平眨眨眼睛,很无辜地说:“我说了啊,我不同意,但是既然他想去做,那就去做好了。”
孟章怒道:“他会输,你想没想过后果?”
安平静静地回答:“反正两头都是去打仗,都有后果。我觉得打哪头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能无条件站在他身后。”
孟章怔了怔。
安平的视线越过孟章,远远地看着容钰的背影,轻声道:“孟将军,我也曾像他这样被所有人放弃过,知道孤单能杀人。”
“飞将军也是被放弃了
吧。”安平的微笑依旧轻柔,说出的话却刺痛了孟章的心,“翎殿下从一开始就留不住您,可是您自己却留住了自己。您讲了一个透骨刀的故事,殿下就为您去倾听他们的冤屈,这份敏锐温柔没有打动您吗?翎字军去打四荒城,是实现殿下的意志,可留在江城,却是在帮原城主。您在江城有许许多多的故人,您向着谁,殿下都能感觉到,他很伤心呢。”
孟章看着安平微微含笑的侧脸,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安平脸上的笑意消散了。他抚肩一躬身,轻声说:“恕我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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