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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诺只好看向李青草。李青草知道答案,但又觉得自己不知道。
在妈妈丢掉工作,他们住进地底之前,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生活的玄城有多大问题。就像所有的居民一样,他为玄城的繁荣稳定感到骄傲。但当他住进地底后,重新再看这个世界,他忽然多了很多疑问:为什么每天都有很多士兵受伤,整洁的街道上却看不见一个残疾人?为什么每天都有很多人老去,繁忙的工作岗位上都是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那些贫穷的、残疾的、病弱的、衰老的人们,究竟都去了哪里?
他们是不是已经死在地底、死在阴沟、死在城外,无声无息——即使死前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也从来不会传到地面上?
就他所知,除了鼠族,地下还生活着许多其他的族群。后来他还知道,沿着玄城的城墙一圈,还生活着大量城外居民,比他们还要悲惨数倍。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李青草说。
“那我想快点长大。”小诺吸了口小甜水,尝到了甜津津的滋味,笑得傻里傻气。
李青草苦笑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吃完后,他又带着两只小的去了研究院本部。逐渐接近中心城区,街上的行人变少了,守卫越发森严。不过李青草有经验,知道守卫一般不会盘查普通路人,尤其不会把孩子放在心上。
远远的他们看到了研究院的轮廓,那是一座漂亮的银白色建筑,在月光下像是银子铸成的,窗户面积大,光线通透,和玄城其他建筑很不一样。
“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李青草依然感到骄傲,像他这样半途辍学的人,凭借努力在这样的地方找到工作,是很了不起的事。
“好厉害……”小雅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小诺还没什么概念,玩着绒线帽上的毛球球,信誓旦旦地说:“我将来也要在这里工作。”
“那你得先割掉耳朵,折断尾巴,还不许吱吱叫。”小雅说。
小诺吓得连连摇头:“那我不要在这里工作了!”
他们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换了几个角度欣赏研究院,但不敢靠得太近。最后李青草宣布道:“好了,我们要回家了。”
两个小的立刻发出“吱吱”的哀嚎。
“听话。”李青草不为所动,回头去拽身后的人,像拖着两条不愿意回家的小狗。
他没留神前面,砰地一下撞到了迎面走来的人。
“抱歉!”李青草连忙回过头来,“您没事吧?”
那人比他稍矮一些,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五官有着混血儿的深邃,眼瞳是翡翠一样的碧绿色,他定定地看了他两秒,才说:“没事。”
“啊……”这样的人看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李青草呐呐道,“实在不好意思,风医生。”
“没事,没挨着。”风饶认出他是院里的员工,也不准备计较什么,绕过他就准备离开。
他陪亲妈和导师陪了一整天,好不容易今晚孔葭夫人有事,他才被放过。此刻身心俱疲,正准备回去躺倒,就是祁渊给他打电话派任务,他都决定装作手机没电。
然而当他看到了李青草身后的两个小孩时,忽然停住了步伐。他们戴着样式奇怪的帽子,穿着不合身的肥大的裤子,屁股后面略微鼓起来一块,身上有一些淡淡的味道。
这种伪装根本骗不过他的眼睛,他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什么样的感染者没见过?
小雅和小诺低着头,只露出帽子圆圆的顶端,这是李青草教他们的,遇到人千万不要抬头看。然而突然间他们感到头顶一凉,帽子被人拿走了!
被压扁的鼠耳朵软塌塌地伏在头发上,又在紧张中立了起来。风饶抓着帽子,果不其然发现这是两个感染者小孩。
他看向李青草,“说说,怎么回事?”
李青草脑袋里嗡的一声,浑身手脚发麻,额头上出了好多汗,糊住了眼眶。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会丢掉工作的,他和妈妈一辈子都出不了地道了……不,没那么简单!他会被丢进监狱,小雅和小诺会被枪毙!龙鳞会查到地底,把鼠王他们全抓起来……
李青草的嘴唇颤抖,茫然无措的眼睛看向风饶。
他的膝盖发软,立刻跪了下来,几近崩溃地乞求道:“求求您风医生,不要说出去……”
他一跪下,两个小孩有样学样,噗通噗通地就跪在了地上。
风饶吓得后退一步,压低声音道:“你们在干什么,快起来!”
“他们没有危险的,不会伤人,他们有理智……”李青草语无伦次地说,“我保证他们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了,我发誓!您可以问问张医生,问护士长,我从来不说谎……对,对了,我可以给你钱……”
他慌忙从贴身口袋里抓出一把龙野币,这是为了带小孩出来玩,特地从存款里取出来的,足足有两百块。他像攥着救命稻草一般攥着那些钱,脸涨得通红,想给风饶又不敢。
贿赂那些贪得无厌的守卫,这些钱绰绰有余,但是他一下子想到了风饶那高贵的出身,这点钱人家根本看不上,一颗心被羞耻和恐惧串在火上煎熬。
“钱我不要,你自己收好。”风饶叹了口气,单膝跪地,温和的绿眸平视他的眼睛,“你们先起来,我们再说话。”
他把两顶帽子扣回了两个孩子头上,为了表示自己不会伤害他们,还努力笑了一下。
三人终于被安抚下来,哆哆嗦嗦站起来,低着头挤挤挨挨地站着,像三个犯错的学生。
“你们平时住在地道里吧?”风饶问。
“您知道?”李青草惊讶地抬起头。
风饶没有解释,而是问:“怎么想到今天要出来?”
“我想带他们出来看看,”李青草结结巴巴地说,“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就被我撞见,嗯?”
“真的!”李青草急急地争辩道,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好了好了,”风饶不逗他了,温和地叮嘱道,“快点回去吧,外面那么危险,以后不要再把感染者带出来——至少最近不要。我听到一些风声,最近要集中整治流民,你们最好小心点。”
李青草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不然呢,想到我家去喝杯茶吗?”风饶抱起胳膊。
“谢谢您!”李青草深深地鞠了一躬,两个小的有样学样跟着鞠躬,像一丛被风吹弯的狗尾巴草。
李青草拉着他们热乎乎汗淋淋的手,快步离开,消失在路灯昏暗的街角。
望着他们的背影,风饶长长地舒了口气,有些后悔刚才贸然摘下了帽子。他随意的举动,恐怕会让孩子们恐慌不已吧。
回到地道里,李青草心有余悸地说:“还好遇见的是风医生,要是遇到别人我们就死定了……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你们还是不要出来了,外面太危险了……”
“对不起。”小诺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
“不要道歉,”李青草心酸地说,“不是你的错,你们什么也没做错。”
“不,就是我们的错。”小雅忽然道。
女孩的声音清清脆脆,却又有着一种超出年龄的成熟,李青草一时迷惑了:“小雅,你说什么啊?”
“就是我们的错,因为我们是老鼠,一种肮脏又渺小的生物。”小雅镇定地说,“都是感染者,龙可以统治玄城,我们却只能躲在地底。人类就是这样欺软怕硬,要是老鼠像龙一样强大,人们就会向我们下跪;要是龙像老鼠一样弱小,那它们就只能躲在地底下。”
“谁教你这些话的?”李青草皱眉问道。
“没有谁教我,”小雅跟在他身后,冷静地说,“我就是这样想的。”
黑暗中脚步细碎,潮湿的岩壁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李青草正想着该如何回应她的话,却蓦地嗅到了雨水的气味。
他猛地回过头,看到女孩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缺乏日照的脸显出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黑眼珠子又大又亮,几乎看不到眼白。
她正目不错珠地盯着自己,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就是这样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在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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