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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松一口气了吗?
能抽身退出了吗?
沐宸殿里渐下的人血实在太多,太脏了。
这个地方,她真的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
登基大典之后,长玉送陆嚣出宫。
二人在盛京宫门前分别。
陆嚣看长玉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有些担心,便趁着众人没注意的时候,悄悄牵了一下她的手,笑道:“想什么呢?”
长玉这才回神过来,朝着陆嚣一笑:“只是觉得今日有些疲乏了,一会儿回宫休息片刻就好。”
陆嚣笑了笑,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不要再想了,如今陛下已经登基,你可是大功臣。何况今日陛下也已经下旨赐我二人定亲,等你过些时候搬去帝姬府,我们便可以常常相见了。”
想起这个,长玉才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颜,她伸手握住陆嚣的手:“我知道。”
陆嚣刮了一下她鼻子,“那我先出宫,咱们在宫外早日见面。”
长玉释然微笑,点了点头:“好。”
陆嚣翻身上马,笑道:“长玉,我在宫外等你。”
长玉亦然笑:“我也等你。”
陆嚣突然有些难为情起来,笑道:“怎么这话说得倒像是咱们得分开许久不能见面一样?”
长玉笑道:“不会,我今日回去就去求陛下,让他早日赐我出宫居住。你先出宫吧。”
陆嚣点点头:“那好,我先走了。”
说着扣镫拍马,带着人马便从盛京宫宫门前离开。
在宫门关闭的一刹那,长玉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了回来,最终消失不见。
长玉理了理袖子,回身登上马车,燕草伺候着她把车帘放下,马车便折返回了甘泉宫的方向。
*
马车停在了甘泉宫的门前。
燕草搀扶着长玉下了马车,主仆二人踏进甘泉宫内。
沿着路往长玉所居的西偏殿过去,一路上却连一个人都未曾见到。
今日的甘泉宫当中格外安静,安静得甚至叫人有些发毛。
燕草扶着长玉转过回廊,嘟囔道:“奇怪了,今日宫里怎么一个人都看不见?回头奴婢得好好训诫一番那些太监宫女,一个个的连规矩都不明白。”
长玉抚着袖子,垂眸淡淡微笑道:“今日新帝登基,他们难免也想去前头凑个热闹,由着去吧。”走了两步,长玉却突然停了下来,朝着燕草微微笑道,“对了,燕草,我有一样东西忘记在盛京宫门那儿了,你现在过去一趟帮我取回来吧,我怕一会儿就找不着了。”
燕草迟疑道:“您掉了东西在宫门那儿?”
长玉笑道:“我头上的凤仙花簪子没了。”
燕草抬头看,长玉发髻上的那根凤仙花簪子确实不见了。
她朝着长玉拜了拜:“那奴婢现在就过去,您在宫里等我。”
长玉微微一笑:“去吧。赶紧去。”
燕草点了点头,便折身往着甘泉宫外的方向跑。
可走了几步路,燕草的心里突然惶恐不安起来,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不由自主地,她还是回头瞄了一眼长玉。
长玉就站在拐角处,朝她笑了笑。
燕草这才回过头,朝着宫外跑去。
可就在当燕草跨出甘泉宫宫门一刹那,宫门却突然紧紧关闭上了。
燕草一瞬反应过来,赶紧折返回去推门:“开门!开门啊!九主子!!来人!开门啊!”
可是甘泉宫的宫门早已经被人从里面锁上,无论她怎么推就是推不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从角落里冲出来,飞快地捂住了燕草的嘴。
燕草瞪着眼睛,膝盖下一软,双手狠狠抠着宫门,就这么倒了下去。
*
长玉站在甘泉宫西偏殿的殿门之外,垂眸面色沉静。
她闭了眼睛片刻,少时睁开,才伸手轻轻把门推开。
昔日热闹的西偏殿里如今一个人影也无,推开门一瞬间,一线光芒挤着缝隙落进殿里。
长玉一抬眸,望见已经端坐在正堂上的薛止。
骤然,她心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轻轻笑了起来,慢慢走上前去。
薛止坐在那里,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微笑道:“怎么,皇妹见到朕不觉得讶异吗?”
长玉微然一笑:“讶异?若说没有见到陛下,臣妹方才觉得讶异吧。”
薛止笑了一声。
长玉道:“陛下这个时候过来,有何贵干?”
薛止一笑:“朕不过是想来私下与你说几句贴心话。”
长玉勾起嘴角:“贴心话?”
薛止缓缓站起身,走到长玉的跟前,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是啊,皇妹心里不是一直有些疑问吗?皇妹难道不是一直疑心安氏的死吗?”
长玉盯着薛止的眼神一瞬凌厉了起来:“你说什么?”
薛止抚掌轻笑:“安氏是朕杀的。当日我送给皇妹的那瓶药不是已经证明得很清楚了么?”
长玉仰脸,瞳仁颤抖:“你不是说……”
薛止笑起来:“皇妹一直是个聪明谨慎的人,只可惜,太容易被杀母仇恨蒙蔽双眼。皇妹,若时你能把安氏看得轻一些,那一些也就不上朕这个愚蠢的当了。不过也正是因着皇妹一碰上自己生母的事情便冲动盲目,这才叫朕有这个可乘之机啊。聪明到顶便是糊涂,愚昧到极便是聪颖。皇妹,要怪就怪你还有一丝对于生母的思念之心吧。生母是你的软肋,可是皇妹,这宫里有软肋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长玉骤然痴痴笑了一声:“郑小宛死前与我说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我早该明白的。”
薛止静静盯着她,笑眼底已经弥漫杀意:“长玉妹妹,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节外生枝,做事便是要做到万全,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鉴于你也帮过为兄不少事情,为兄也不能不多心疼你一些。这段时日你便待在甘泉宫中吧,为兄会叫你走得好看一些、舒服一些。”
长玉咬着牙,猛然抓住薛止的衣袖。
薛止眉梢微动:“怎么,长玉妹妹还有话说?”
长玉的肩膀在颤抖,少时,她才慢慢抬起了头来,瞧着薛止轻声道:“陆嚣。”
薛止眉梢间笑意涌动:“妹妹,莫非你还当真是喜欢陆家那个小子?”
长玉抓着薛止的袖子,隐忍颤抖道:“我一个人承担就可以了,旁的人我求你不要动。三哥哥……就当是我这么久以为,唯一求你的一件事情。”
薛止微笑,温柔地抚了抚长玉的额发,声音却是冷的。
“啊,自然可以。”
长玉的手颤抖着缓缓松开了薛止的衣袖。
薛止越过长玉,离开前最后笑着说了一句:“长玉,若是你想活下来,也可以。我会派人暗中送你离京,薛长玉这个人从此以后就此消失,等待五年之后,你再长大一些,我再以妃子礼仪迎你回宫。当然,这五年之间,你的一举一动都要在我的控制之内。你是个有趣儿的人,我其实倒有些舍不得你。怎么样?这段时日,你可以想清楚,等你想清楚了,派人告诉我。”
长玉站在空荡的殿中,听完薛止的话却没有答复。
薛止回眸看了她一眼,淡淡笑了笑,随即转头跨出了西偏殿当中。
长玉转过身,眼看着外头的人将西偏殿的大门紧闭,一瞬之间,殿内一片漆黑。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裳,缓缓转身过去。
背后传来殿门落锁的声响。
*
锁在甘泉宫当中已经不知道多少个日子。
薛止拿走了殿里一切可以用来自尽的物件,怕长玉防火,连灯也不许点。
南窗下的梨花椅是从前安氏经常坐着绣花看书的地方,这些天来,长玉在那一坐就是一整天。
黄昏后送晚膳的人进入殿中,把一应的吃食摆在长玉身边的桌子上。
长玉却只是坐在梨花椅上,眼神空洞地盯着面前一扇紧闭的窗看。
她头也不回,疲惫地挥了挥手道:“把东西拿走。”
身边送饮食的宫女却突然之间跪下,带着微微的哭腔道:“主子还请用些吧,听说主子已经很多天不进餐饮了。”
长玉听闻这道声音顿时浑身僵硬,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盯着身边的人:“你是……”
燕草缓缓把头抬起,眼中满是泪光:“是奴婢啊。”
长玉仓皇站了起来:“你怎么进来的!?薛止不是已经答应了我放过你们吗?是不是他出尔反尔!?”
燕草忙低声道:“不是的,主子,是奴婢跟送饮食的宫女偷换了衣服,这才得以进殿来。如今这甘泉宫四面都是禁军侍卫,外人无诏不可入内。”
长玉咬了咬唇,别过脸,淡声说:“我会没事的,你赶紧走,这段时间我会求薛止放你出宫。你别再跟着我了,跟着我没有活路的。”
燕草低低压着哭声,朝着长玉拜了一拜,坚定道:“不,奴婢今日过来,就是要救主子出去。”
长玉有些微微讶然:“你说什么?”
燕草道:“那一日奴婢与主子回宫之时,甘泉宫内伺候您的人就已经被陛下斩尽杀绝了,只有晏弥生事先发觉不对,于是先偷偷溜了出来。奴婢出甘泉宫后宫门就紧闭了,是晏弥生赶紧把奴婢带走了,又告知了奴婢陛下所做的一切。”
长玉喃喃道:“晏弥生?是郑小宛的……”
燕草低声道:“晏弥生说,郑贵妃在生前的时候其实偷偷找过他,也与他说明了一切。之后,郑贵妃便要晏弥生在您身边伺候您,要他帮您趁早堤防着陛下。他说那日沐宸殿里,郑贵妃原本就是想告诉您陛下早已经生了斩草除根之心,可是那日沐宸殿内陛下那边蛰伏在暗中的耳目实在太多,她若是那个时候告诉您,只怕您也出不去沐宸殿。主子,送您出宫的计划晏弥生早已经安排好了,少时只待主子与奴婢换一身衣裳,从今往后……从今往后……”
话已至此,燕草早已经泪水涟涟。
“从今往后……主子去看一看宫外的天地吧。”
长玉瞳仁颤抖:“燕草,那你呢?”
燕草擦干眼角的泪水,转而微笑起来:“主子您放心,奴婢都已经安排好了,等主子出了盛京城之后,奴婢自然会与您相见的。自奴婢入宫之后,您待奴婢宽厚如姊妹,奴婢感激不尽,今日您身陷囹圄,奴婢也自当为您出一份力。”燕草看着长玉略有犹豫,便伸手抓住长玉的手,“主子,你就同意吧!就算……就算您为陆世子想一想!”
长玉缓缓垂下头,抓紧了手。
燕草行大礼朝长玉一拜,抬头起来,眼里泪水涟涟。
她哽咽:“这回,就让奴婢做一次您的主吧。”
盛京宫的夜里骤然起了大风,呼啸而来。
挂在回廊上的宫灯摇曳出斑驳光影。
长玉换了宫女的衣裳,跟在晏弥生的身后往盛京宫宫门的方向匆忙而行。
晏弥生在前轻声道:“今夜会放出去一批已经到了年纪的宫女,奴才已经做好了准备,帝姬到时候只要跟着奴才登车上马,出了盛京城门之后,城三里处客栈门前就有人接应您。您但请放心。”
长玉跟在晏弥生身后,垂着头一言不发。
至盛京宫门前时,果然已经看到外放的宫女开始上马车。
晏弥生拉着长玉飞快上前,趁着人多将长玉安插进一列登车宫女当中。
长玉低着头,跟着人群往前走。
恰在这个时候,宫门大开,外头进来一列人马。
一众宫女们纷纷跪下,朝着进来的人马行礼:“参见抚南侯世子。”
长玉骤然一惊,恍然抬头,正见陆嚣的马往这边走过来。
陆嚣骑在马上往内廷走,路过这群出宫宫女的时候,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
骤然之间,却在人群当中看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长玉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她缓缓抬起眼睛,正对上马上陆嚣讶异的双眼。
陆嚣还未曾警觉到这时发生了什么事,便听见远处传来呼啸的喊杀声。
长玉心中狠狠一沉,猛然抬眸之间,却发现宫中的侍卫已经追过来了。
暗夜长风当中,不知何处飘来一片烧焦后的尘埃灰烬。
那灰烬落在长玉的手背上。
长玉的瞳孔骤然缩紧了。
只见漆黑暗沉的天幕之上,远处甘泉宫所在的地方燃烧起了冲天的火焰。
——甘泉宫失火了。
长玉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手脚发软,下意识想往甘泉宫的地方冲回去。
“陆世子!您救九帝姬一命!陛下是要她对的命啊!”晏弥生最先反应过来,狠狠抓这长玉的手。
陆嚣压低了眉睫,脸上神色顿时肃穆起来,他利落跳下马,一把抓住了长玉的手,还没等长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就已经被她扔上马。
盛京宫当中的禁卫军首领高喊:“赶紧关闭宫门!”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只羽箭射穿了喉咙。
陆嚣放下手里的弓箭,抬头看着长玉,狠狠对晏弥生道:“带她赶紧出宫!”
“陆嚣!”长玉失声。
晏弥生飞快上马,落座在背后,抓住缰绳一扬。
马在城门再次关闭之前飞快溜了出去。
策马狂奔,耳边的风呼啸不止,掠过耳际的刹那间,给人一种情人呢喃的错觉。
黑夜里,盛京宫被冲天的火光笼罩,城门关闭的刹那之间,长玉回头。
陆嚣就站在门的那一边,也正回头瞧着她微笑。
伴随在他身后的,是漫天如雨的箭。
——轰的一声,宫门关闭。
那道她觉得似乎永远都跨不出去的宫门,就这样紧闭上了。
长玉回过头,颤抖着双手去抚摸自己的脸。
才发觉,脸颊上的泪痕早已经冰凉。
长玉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回过头去看着前方的路。
前方的道路一片漆黑,不知通向何方。
她既害怕,又觉得释然。
她这只雀鸟,终于从樊笼当中挣脱出来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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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止于礼
“陛下自登基以来,肃清朝政,轻徭薄赋,杜国内乱之后战败,如今在陛下治理之下我燕国当真是天下海晏河清。如今战事休止,皇后娘娘又在此时有孕,当真是天佑我大燕啊。”
薛止自坤宁宫出来回沐宸殿之时,身边的大内侍一直喜滋滋地与他说着贺喜之话。
听了一路,未免有些疲乏,薛止淡淡笑了一声,温声道:“既然你张嘴这样懂得讨巧,朕就把上回南奚国上贡来的那一斛南珠赏给你,算是为皇后腹中的龙子积福。”
内侍一听连忙笑道:“陛下宽厚!我大燕自从陛下继位,当真是万民之福啊。如今百姓当中,就连儿童都在传唱赞颂陛下明德的歌谣,奴才当真是……”
“好了,说几句也罢了。”薛止实在听得有些厌烦,又觉得有几分好笑,摆了摆手。
身边的内侍知道这位年轻君王的秉性,素来温和,可却是万万不能触碰底线的,遂也知趣闭了嘴。
薛止胳膊撑在扶手之上,闭目养神。
内侍跟在撵边,一路过去无话。
直到抬撵的小太监选错了一条路。
大内侍在一瞬之间警醒过来,连忙小声呵斥道:“谁让你们走这条路的!?赶紧折回去!”
说话的声音轻微,可是却还是惊醒了薛止。
他睁开眼,淡声问道:“怎么了?”
内侍有些结巴:“陛下……这……这几个小太监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薛止抬眼一望,顿了一顿。
内侍小心打量薛止的脸色,忙不迭道:“奴才有罪!”
薛止轻笑一声:“何罪之有?”
内侍满头大汗。
薛止朝着这条宫道的尽头看了一眼,淡淡笑了一声:“罢了,就走这条路。”
“是……”内侍这才松了一口气。
沿着宫道往下走,便到了甘泉宫的门前。
内侍忧心看了薛止一眼:“陛下……斯人已逝,您万万不要伤心了。”
五年之前,抚南侯世子在盛京宫宫门造反,同时甘泉宫夜火。
一夜火光冲天。
之后一场大雨,直下了一天一夜才把这场大火浇灭。
甘泉宫上下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了。
随着这场大火一同消逝的,还有传闻当中陛下最疼爱的一位皇妹顺庆长帝姬薛长玉。
听闻她被找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烧毁得辨认不出人形了,也只能依靠着身上贴身所佩的物件来确定身份。
内侍转过头去,忧心看着薛止。
薛止坐在撵上,望着甘泉宫宫门眸光沉沉,良久才轻声道:“朕进去看看。”
“是。”内侍连忙唤人放下撵。
薛止下了撵,踏进甘泉宫这一片废墟。
内侍跟在薛止身后进入甘泉宫。
这座宫殿烧得已经只剩下一座架子。
薛止即位之后,修整了整个盛京宫,却唯独没有修缮甘泉宫。
是以到现在,这里也依旧是一片废墟模样。
薛止沿着甘泉宫的宫门走进去,走到西偏殿。
西偏殿的废墟上已经荒草丛生,风过时,依依而动。
薛止站在西偏殿的台阶前,垂眸沉思了很久。
身后的内侍并不知道君王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只好垂首恭敬等候。
已经是夕阳时,天边晚霞起,风拂过像是人的叹息。
薛止回过神来,对着内侍缓缓笑了一下:“今夜,请那位来一趟沐宸殿吧,朕……有些话想对他说。”
内侍赶紧低头,称了一声是。
寂夜来,盛京宫灯火渐上。
夜深人静的时候,沐宸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臣陆嚣,参见陛下。”
薛止站在殿中,听见背后人沉声道。
“来了?”薛止缓缓转过身,望着脚边伏跪的一道青年男子的身影,慢慢笑了一声,“五年了。”
底下陆嚣浑身一身囚衣,慢慢抬起了头来。
薛止望着他的脸,轻笑道:“朕把你囚在地牢里五年,也算是解气了。”
陆嚣垂眸无言。
薛止突然道:“你知道今日朕找你来,意味在何吗?”
陆嚣仍是垂头,冷声道:“臣不知。”
薛止的睫羽缓缓搭落:“你父亲抚南侯在五天前过世,寿终正寝。他临死前,把陆家的兵权交还到朕的手里,亲自求见了朕一面。说,要以陆家兵权与爵位,换你这个唯一的儿子一条生路。”
陆嚣的肩膀颤了一下。
薛止又道:“知道朕为什么要把你押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五年吗?”
陆嚣仍答:“臣不知。”
薛止背过身去,闭上眼沉声:“其实朕只是觉得,朕气不过。其实当初,无论长玉做哪一个选择,朕都不会真的让她死。朕只是气,气她竟敢真的这么大胆就跑了,朕也只是气,气她在自己的生死关头,竟然还肯为你求情。朕不知道把这样的气发在谁的身上,所以朕只能把你押在地牢里,让你没有再见她的任何机会。”
陆嚣垂眸,没有答话。
薛止自言自语,苦笑一声:“朕没有真的想过杀了她。朕只是不想放她出宫……朕有的时候,会觉得长玉是自己的同类,长玉跟朕小时候的性子太像,朕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同类……也罢,也罢。五年了,朕也不想再计较了。抚南侯已经把兵权交还,朕也总该兑现诺言。陆嚣,你走吧。”
陆嚣骤然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止。
薛止背过身,沉声道:“今日放你走,从今往后,这天下便再没有了抚南侯府,再没有了世子陆嚣,朕,不想再看到你。你去哪儿都好,离开盛京,甚至离开燕国,甚至你去找她……都好。朕不想再听见有关你们的一点消息。”
陆嚣怔了良久,方才木然地跪下,朝着薛止磕了一个头。
薛止始终背对着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知道沐宸殿的门被重新关上,薛止才回过头来。
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站在沐宸殿当中,望着紧闭的殿门。
不知为何,他突然回忆起当年盛京宫莲池边,他背着她脚扭伤的她一边说笑一边送她回含章,他笑声从容,而她警惕又羞怯。
有一瞬间,他也有些分不清自己对她的那种感情。
他曾以为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他还曾嘲讽过她的那一根“软肋”。
怎么如今到最后,这根“软肋”也长在他心口前?
薛止苦笑一声,吹熄了沐宸殿当中的灯火,才发现,今夜月光如水。
他陷在黑暗里,看着近在咫尺的月光,最终疲惫转过了身。
从头到尾,他都是嬴的人,这就够了。
他从不敢奢求太多。
不想舍,所以宁愿从一开始就不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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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无尘嚣
陆嚣出宫,是在见过薛止的第二天傍晚。
他穿着一身布衣,背着一把剑,一个行囊,牵着一匹瘦马,悄然从盛京宫的偏门当中走了出来。
身后的宫门关上的一刹那,陆嚣抬头,看见从宫墙那头伸出的已经发新芽的绿柳。
盛京已将暮春时。
陆嚣牵着马上街。
他被关在地牢五年,这样的人烟阜盛,倒叫他一时有些不习惯。
他不知去哪儿,于是牵着马在盛京城里瞎逛了一番。
盛京的变化很大,不过五年而已,很多处路他都已经有些不记得了。
他去自己少年时常与那些纨绔子弟们胡闹的花柳巷子转了一圈,又去了一趟昔日的抚南侯府。
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陆嚣在紧闭的抚南侯府门前磕了一个头,而后便上马出城。
盛京如今已无宵禁,傍晚出城的时候,城门处仍旧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陆嚣在城门前下马,给守城的士兵交出自己的放行文书。
收了文书不久,却骤然听见城门前一声怒喝:“这是谁家的马?也不好好看着?瞧瞧把我们家的运上京城卖的绸缎都咬成什么样子了!?”
陆嚣立时回头去看自己栓在柱子上的马,却发现马早已经没了踪影。
他心下暗叫不好,连忙循着刚才叫骂的声音过去。
是一行即将进城的商队,商队的老板就站在自己家的拖车旁气得跳脚,而自己的那匹瘦马嘴里还衔着一块人家的布料绸缎咀嚼。
陆嚣赶紧上前道:“见谅!见谅,是我的马!”
老板气道:“你也不好好看着自己的马!咱们上京的料子全给你的破马咬了,你看看,怎么赔吧!?”
陆嚣赔礼道:“还请老板你算一算,这些料子一共多少?我这儿照着价钱赔给您。”
那男人却哼一声:“这可是上贡给盛京官家夫人小姐的料子,人家特定的,你那几个银子能赔吗?我不是这儿的当家,我可不敢说话,你去跟我们当家的说!”
陆嚣理亏在先,自然只好依着对方的话:“那我去跟你们当家的说。”
男人瞪他一眼,“来吧,我们当家的车马在前头。”
男人领着陆嚣在一辆马车前停下。
“当家的,这小子的马把咱们送去鲁国公府的绸缎给咬了,您看着这怎么赔吧。”男人说着,冷笑站在马车边,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陆嚣,“咱们当家的可是个厉害人物,小子,你说话可得注意些。”
陆嚣理亏,也只好赔笑。
而后,他伸手叩了叩车窗,低头凑近窗口道:“真是对不住!”
“这些料子不必公子用银钱赔了。”帘子里突然传出一个女子的说话声。
陆嚣在听闻这声音的一瞬间,整个人僵住。
而后,车帘慢慢卷了上来。
车内的女子笑意轻柔,右侧眉梢下一颗朱砂痣依依而动。
“把人赔给我便好。”
那人笑道。
一时间,陆嚣也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他眼眶突然有些发红,颤声呢喃:
“……长玉。”
那人眉眼翘起,从车窗当中探出手来,掐了一把他的脸,打趣道:“你没做梦,傻子。”
陆嚣抬手抚着脸上被掐过的红痕,笑了:“我知道。”
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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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浮生闲事
永祥十五年,帝君薛止积劳成疾驾崩于沐宸殿,传位于十岁太子薛成。
举国哀哭。
永祥帝出殡的当天,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驶上俯瞰盛京宫的一座山崖之上。
漫天大雪之中,马车在崖顶停了下来。
马车外的家仆禀报了一声,马车内才传来动静。
下车的先是一个身披灰鼠裘的高大男子。
男子下了车,而后转身伸手。
马车垂帘中探出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搭在了男子的手上。
出来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貌美女子,脸上未施一点脂粉,一张面容上唯独右侧眉梢下一点朱砂痣醒目。
“夫人慢些。”男子温柔扶着女子下了车。
女子刚下车,身后的帘子里便探出来两颗小脑袋。
两个长得一模样的女娃娃,兴高采烈道:“爹!娘!咱们到了看舅舅的地方了吗?”
男子与女子回身,望着自己一对女儿,微笑道:“舅舅就在山下的盛京城里。”
两个小娃娃欢呼一声:“爹爹娘亲!我们要看舅舅!”
男子无奈一笑,看着女子摇了摇头。
女子温柔笑着,伸手抱住其中一个:“阿团,阿圆,一会儿下来了可要乖乖听爹爹娘亲的话。”
小娃娃们点头如捣蒜。
一家人立在崖上。
崖下,盛京城飞雪如絮。
女子望着雪中盛京,眼神突然有些落寞。
阿团和阿圆有些不解道:“娘亲,咱们站在这儿,舅舅看得见咱们吗?”
女子回眸过来,看着女儿,迟迟笑了:“舅舅知道的。”
阿团阿圆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女子拉过自己的两个女儿,声音里突然有些颤抖:“来,阿团和阿圆给舅舅磕个头吧。”
女儿们很听母亲的话,乖乖跪下,冲着盛京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男子沉默:“当初我出宫的时候,答应他我们再不与他见面,只是如今……”
女子微然笑了一笑,也默然道:“……他不愿见我们,却总该见一见这两个外甥女儿。”
阿团回头,看见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泪水,茫然道:“娘……您怎么哭了?”
女子擦了擦眼睛,换上一个笑容:“娘没哭,娘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阿团连忙心疼道:“那我给娘吹吹,吹出痛痛就飞走啦。”
女子笑着抱起女儿:“好,阿团给娘吹吹。”
另一个女娃娃抱着男子的大腿,娇声:“阿圆给爹爹也吹吹!”
一句话,倒弄的夫妻二人笑了起来。
男子宠溺道:“好,阿圆给爹爹吹吹。”说着抱起女儿。
女子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远处大雪当中宁静的盛京城,与男子道:“咱们走吧。”
男子点了点头,也回头看着一眼,突然问道:“长玉,你还恨他么?”
女子身影一怔,“恨?”她微微笑了笑,“十年了,再有什么恨意,也该淡了吧。从前的我便是太去在意恨,最后反而……”说着,像是自嘲笑了笑。
她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脸,“我现在心里,只有你和我们的阿团阿圆,除此之外,放不下别的了。”
男子一愣,随即也释然笑了。
夫妻抱着女儿上了马车。
马走鸾铃响。
一家子有说有笑的。
渐渐,马车就隐在渐大的风雪当中,不见了踪迹。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一路以来感谢大家的包容!新文催更可关注我微博@晋江蒋沉沉。
预收文《折娇》,因为之前撞名我改了一下,文的核心梗还是一样的,6月底左右开文,这里是文案:
陆玖重生回到了少年时。
那时节,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齐王府满门忠义仁孝,怎么偏生养出了世子江殷这么一根反骨。
阴鸷暴躁,喜怒无常,领着满京城的纨绔子弟们招摇过市,称王称霸,若是招了他的不高兴,天王老子都敢揍。
当面谁也不敢得罪江殷,可转了身谁都要啐他一口。
陆玖常听家中长辈念叨,说齐王世子算是废了,长大了也不过是个放鹰逐犬的废物,谁嫁谁倒霉。
只有陆玖知道,这个满身逆鳞的纨绔少年郎,会在不久之后群雄逐鹿的乱世里,揭竿而起,创造出一个辉煌灿烂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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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殷版】
江殷自小就喜欢隔壁陆家那个漂亮的嫡女陆玖。
只可惜,人家瞧不上他,一见他就躲。
少年时的江殷藏不住心事,陆玖越躲,他心里就越着急。
一着急,他就翻了陆家的墙,抓着她,气冲冲地问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陆玖慌了手脚,只好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句:“我只喜欢英雄,我不喜欢纨绔。”
江殷气得红了眼:“那等我当了英雄,你就得喜欢我。”
后来,少年鲜衣怒马,征战沙场,刀口舔血里杀出一片天地,推翻暴君,建立新朝。
在百年之后的史书上,百家史官都以为宣武皇帝当年揭竿起义是为了造福天下苍生。
只有宣武皇帝自己知道——
天下苍生关我屁事,我只是为了当她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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