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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小雨斜斜地敲打着玻璃窗,卸去了刚才张牙舞爪的气势。
阿姨用废弃的扫帚清扫着院子里的积水,孟坚国在客厅里给主任打电话解释来由,徐慧芳烧了一壶热水,推门进去时看见孟习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一个体温枪。
徐慧芳轻声关上门,看见放在一旁的脏衣篓里多了几件衣服,就知道衣服换下来了。
“还烧吗?”
“38.5度,刚给他吃了点药,现在睡了。”
孟习接过她手里的水盆,把毛巾浸湿后拧到八分干,轻轻擦拭着宋淮微微冒了汗的额头、脸、脖颈,最后又握住他的手,轻轻擦掉掌心多余的汗水。
市广场到他们家也有十分钟的车程,如果靠步行,怎么也要在暴雨之中扛着风徒步走上半个小时。
刚才给他换睡衣的时候,脱下的单薄牛仔裤浸满了水,把木地板淌得到处都是,孟习在卫生间里拧了大半天,才把水拧完。
鞋子就不说了,在泥水里经过了半日游,鞋底严重进水,就连logo都有松动的迹象。
这还是过年前他送的那双,宋淮很珍惜。
徐慧芳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看了他们半天,手机忽然嗡嗡了两声,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刚加过联系方式的宋淮母亲发来的微信。
[宋淮妈妈:谢谢你们照顾小淮,可以麻烦留个地址吗?我这会儿开车去接他。]
徐慧芳和她也不熟,干脆把手机递给孟习,让他来处理。
孟习看了一眼消息,把毛巾递给他妈,自己出去打电话了。
“喂?赵阿姨,我是小孟。”
孟习走到卫生间处,关上门压低声音,“宋淮现在睡着了,我刚给他换了衣服量了体温,有点烧。”
“谢谢你了小孟。”这个结果赵玉兰也猜想到了,“那我现在就去接他。”
“没事,您不用来了。”孟习低声道,“刚才已经让他吃过退烧药了,我们家的医生已经在路上了。要是情况严重需要去挂水,我们家在人民医院也有相熟的朋友,到时候直接开个病房就好了。”
他顿了顿,斟酌半天后慢慢说道,“我打这个电话就是让您安心。”
赵玉兰一怔,“你的意思是……”
“就先让他在我家好好休息几天吧。”
毕竟是宋淮的母亲,孟习没说得那么直接,“我想他现在还是不太能接受您和叔叔离婚的现实,您贸然过来的话,我担心他一时半会儿……”
赵玉兰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也很难受,但是孟习的话也有道理,就算是要面对面好好地沟通,也先等宋淮情绪稳定下来再说。
她叹了口气,“那就麻烦你了……小孟。”
“不客气,应该的。”
孟习挂了电话,正要回自己房里时忽然被孟坚国叫住了。
“你等会儿再过去,我和你说点事。”
孟习脚步站定,哦了一声,才慢吞吞地往沙发那边坐了过去。
今天事发突然,他冒着大雨出去找人,宋淮在这种情况下又贸贸然地来到他们家,实在是暧昧得过分,就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用‘好兄弟’来解释。
孟坚国为了这两个小辈的事刚才也是忙前忙后,这会儿好不容易尘埃落定腾出空来,他沉默地坐下,抽了根中华。
徐慧芳不喜欢烟的味道,所以他平时都不在家里抽。
孟坚国抽了两三口,掐了,半晌后只问:“小宋爸妈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习敏锐地注意到孟坚国用词是‘小宋爸妈’,而不是‘你和小宋’,虽然也有秋后算账的意思,但至少没了当头一棒的冲击加成。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三句两句就简单地把宋淮家里的情况给说明了一下。
孟坚国听完挺意外,如果说宋淮是天下父母心中完美儿子的标杆,这也都一点不过分。虽然他不贪心,但是一个聪明稳重、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各方面都极其优秀的好学生,谁不羡慕呢?
今天他也算是开了眼界了,没想到还真有父母因为孩子太过优秀而放养式教育的,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跟您说这么多也不是让您可怜他的,宋淮这个人天生就聪明,学什么都快,可以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就父母和家庭这一项学得头破血流,还没拿到及格。”
孟习说到此处,声音都低了两个度,“我跟您说这些是得跟您交代一下今天到底是什么情况,您听个响就行,回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可他爸妈知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宋淮心气儿本来就高,要说尊老爱幼匡扶正义这种事他不一定会做,但是要他矮人一头、把自己置于劣势,就决然不可能。
好歹相处这么久了,他那个脾气孟习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因为不想受制于人、不想向他人求助,所以干脆每样都做到最好。
但凡他放下那么点尊严,也不会因为一个皮肤饥渴症把自己逼到之前那个地步。
孟坚国原先只是想抛个话题过渡一下,没想到背后还藏着这么一段事。
他原先还想让儿子安慰几句,可转念一想,父母离异对于许多孩子来说,都是一条无法跨越的伤痛。这世事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这些旁观者不可能感同身受,又有什么立场去劝说呢?
“行,我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斟酌道,“他这几天情绪估计不会太稳定,正好你们还在放假,那就让他在咱们家多住几天吧,就当是散心了。”
这也是孟习的意思,逃避没用却又有用。也许他终究要面对父亲离开的现实,但是无论如何,只要当下他过得开心,那就好了。
“行了,你也别在我这儿坐着了。”
孟坚国挥了挥手,态度宽松了许多,“他不是发烧了吗?你去照顾他吧。对了他平时爱吃什么?有忌口没有?我看外面的雨过会儿就停了,等会我去超市买点菜,多做点他喜欢的。”
不是说吃到美食也能减压么,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口味偏清淡,不怎么吃甜和辣。爸你做你们的就行,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呢,醒来也不一定有胃口……给他煮个素粥就行了。”
孟习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打开手机相册给他爸看,“爸你要是没事的话,等会儿帮我去附近商场看看有没有这个……”
·
孟习推门进来时,正好碰上宋淮半昏半醒,眼皮无力地睁了好几次,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看清了屋内的全貌。
徐慧芳坐在床沿上,离他很近,宋淮恍了下神,一时间没认出她来,“我……我在哪儿?”
他声音沙哑,带着轻微的鼻音。
“你在我家,还记得吗?”
孟习连忙走过去,他妈坐在一旁,他收敛了一下,只握着宋淮的胳膊,担心地道,“刚才我一推门,就看见你在外面呢,把我吓坏了。”
“我……”
宋淮空白了一瞬,高烧和大雨似乎损坏了他大脑的硬盘,他费了些时间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昨天的记忆。
额翠山山顶云海翻涌、霞光满天,旭日升起的那一瞬间,宋之深回过头来、平静地告诉他,关于自己和赵玉兰离婚的事。
之后他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可是宋淮已经没办法听进去了,那些从父亲口中不断吐出来的话语,全部被意识模糊处理,变成一模一样的复读句子。
父子俩沉默地开车回家,他们刚开到山脚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嵌在泥土里,车轮被烂泥裹住,这一路都开得极为艰难。
回到临安时大雨依旧不见要消停的痕迹,宋之深正好开到一家超市附近,说要下车去买点食材和饮料。
宋淮一个人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看见世界都浸在浓重的云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车厢内的空气里像是掺了几吨的水,满是潮气和阴冷的味道,叫人难以忍受。
他打开了车门,迈过刺骨的积水,穿过在下暴雨的城市,神使鬼差地走到了孟习家的门口。
他抬起手,还没来得及落下去,那扇紧闭的门就开启了,好像就是一种天然的默契。
“怎么好像还是有点烫。”
一只柔软的手贴上他的脸,宋淮回过神,孟习摸了摸他的额头,满脸担心。
推开那扇门的人还对他十几分钟前发生的故事一无所知,只是在看见度数后松了口气,“好歹是降下来了。”
他又问:“想不想喝水?”
宋淮点了点头。
孟习端着水杯,扶着他坐起来喝了没两口,宋淮吞咽时微微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徐慧芳见状,道:“应该是扁桃体发炎了,我记得药箱里有消炎药,我去拿。”
说着,连忙推门出去了。
孟习也赶紧把水杯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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