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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玓有点茫然地摸了摸后脖颈。
方才不知为何,他徒生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就好像被凶残的猛兽盯着一般。
只这样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虞玓虽有些不求甚解,却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圣人微服的时候真如同寻常人家,与庄上的农户相谈盛欢。更是被热情的农户邀去家中歇歇脚,圣人还颇有意愿。
若不是房玄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不然当真就成行了。
魏王蹙眉看了眼脚下蹬着的黑靴,那已经被诸多灰尘黏土弄得不成模样。在他身旁的李治扯了扯四哥的袖子,“四哥,那是什么?”李治少有出宫门,这一回里面就只有他是最兴奋的,被圣人逮着教了不少东西。
李泰顺着李治的视线望了过去,嘲笑着说道:“九弟,你怎连鸡鸭鹅这等禽类都不知道?那是鹅。”
那群鹅雪白的羽贴服着翅膀,弯弯的脖子,淡黄色的脚蹼,再加上那一爪一脚印的模样,怕是刚从田庄的池塘游回来。在这一小群鹅的后面跟着个十几岁的少年,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在驱赶着鹅群。
李治看起来小脸矜持,但是那双眼睛一直黏在雪白的大鹅上,让李泰不由得撇嘴还是个小屁孩,却是弯腰把他抱起来往那边走。
虞玓甫一回头就发现少了人。
打前头圣人还在同那些农户说话,房玄龄与虞世南站在圣人后,距离他最近的人竟只有太子了。
也很难说,是不是虞玓下意识跟紧着他。
虞玓犹豫片刻,“太子殿下,魏王和晋王殿下呢?”
他倒是不关心魏王如何,但晋王身量小,要是跌在麦田里怕是连脑袋都看不到。
李承乾饶有趣味地瞥了眼虞玓,抬手点了点右侧,“他们方才往回走,跟着赶鹅的少年走了。”太子倒是不担心两个弟弟会出事,这明面上看着他们身边毫无庇护,暗地里的侍从却是不少。只是现在都不出来,怕扰了圣人的事罢了。
虞玓沉默了片刻,慢吞吞地说道:“鹅,会咬人。”
他默默想起最开始不信邪的刘夫子。他的胳膊可是被咬出了好几块淤青,拧得有些不成模样。
从那个时候起,刘朝生就只会养小鸡了。
李承乾挑眉,还未意识到看家大鹅是怎样一种恐怖的存在,“那让他们长个记性就算了,以免……”他的话还未说完,就从西面传来两声惊叫声,紧接着是“嘎嘎嘎”的吵闹声。
啪嗒啪嗒——
魏王和晋王两人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弯路的尽头,撒丫子狂奔得毫无形象。
甭说是岁数尚小的小短腿晋王,就算是魏王跑的速度却也不快,毕竟身材摆在那里。而在一胖一小身影的背后,十几只雪白的大鹅踩着脚蹼疯狂追逐。
一只两只的长脖子都弯得要贴到地面,在最前头的一只大鹅猛地一揪。
“啊!!”
魏王惨叫了一声,跑的速度更快了。
李世民本来还在同那农户说话,听到两孩子的尖叫猛地回头,一看却是哭笑不得。
这小径的尽头就是方才这群鹅凫水嬉戏的地方,慌不择路的两位王爷逃到这里退无可退,竟是猛一个扎子窜进水里。赶紧赶忙的,李世民带着属臣太子过来,就看到两人跳水的模样。
农户惊讶地叫道:“起来,起来,大鹅会凫水——”
“鹅,鹅——”
场面一时之间很混乱。
虞玓一瞧那李泰与李治的模样便是不会水的,当即便去了鞋子外裳跳入水中,与两个一同入水的农户一起游过去救人。
他是会凫水的。
魏王和晋王被捞起来的时候,胳膊几处都被大鹅给拧青了。赶忙送回了虞玓他们住着的宅院后,有附近的大夫来检查两位王爷的伤势,到底只是留了些皮外伤。
爱子心切的圣人在看完伤势后,总算是松了口气。这淤青对李世民这种从马背上跑过的帝王来说到底是不起眼的,只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心疼。
那厢太子殿下板着脸色,好笑又无奈地问道:“你们到底是怎地惹了那群彪悍的大鹅?”两位王爷已经换好了衣服,垂头耷脑地坐在大堂的左右,正有大夫送来了药膏。
太子说这话的时候,刚被叔祖刚回去换衣裳的虞玓正从里间出来,鬓间的小花已经消失了。他低头整理着宽大的袖子,神色淡漠的模样宛如方才那奋勇救人的事与他无关。
李承乾的指尖不自觉搓了搓。
李泰委屈地说道:“稚奴说要看大鹅,我们就追了上去,谁成想那些大鹅竟是如此不讲道理,还未靠近就回头来追,简直可恶。”
太子低眸看他,似笑非笑,“自己找事还有理了?稚奴过来。”他把坐在一旁低着头的李治给带了过来,把那药膏取来给他上药。
李治龇牙咧嘴,疼得有些乏力却不敢往回受。
呜,太子大哥好凶。
太子殿下给李治揉完后,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四弟,“来,四弟莫怕,大哥来帮你。”
正半躺在坐具上的李泰强撑着往里面挪了挪,小胖子还一本正经地说道:“多谢大哥的美意,我还是自己来,自己来啊啊——”
太子快准狠地捉住李泰瑟缩的胳膊,下了死力气去揉开那些淤青。
疼得李泰眼泪横飞。
李治:……
原本红了眼眶的李治突然觉得,刚才太子大哥对自己也挺好的。
圣人听着这一出闹剧般的对话,忍不住笑着摇头,然身旁的虞世南与房玄龄却看得出来李世民的心情那是极好。他甚至还抬手招了招虞玓,“那篇文章,你叔祖已经交给我看过了。”
虞玓微愣,他不认为圣人会因为这件事特地跑来虞家的农庄,但他还是细听着。
“正如你在最后所述,一些事项与问题确实稚嫩,有想当初的存在,然大部内容稍加修改,在适时而变后可成为得用的篇章准则。”圣人悠悠地说道,“我倒是想稍加奖励,可你那叔祖却是推脱再三。”
他负手摇头笑着,旁的虞世南说道:“您可是当着臣的面说微臣的坏话。”
房玄龄笑着同虞世南说:“怕不是圣人特意说给虞公听的。”
虞世南苍老的声音带着些笑意,“虞玓岁数还小些,还不如就这般让圣人欠着呢。”
圣人朗声大笑。
他今日是突然动了念头想出宫瞧瞧,故而才薅住房玄龄出宫,带了几个孩子到了虞府。虞公言谈间无意提起虞玓现在城郊外的田庄,太子忽而建议不若带四弟和九弟去看看田地桑事,圣人深以为然。
只没想到李泰和李治倒是因此而狠跑了一回。
这一群突然驾到的尊贵访客因着李泰和李治这一出,倒是没有再停留多久。不过后头虞玓的夫子刘朝生闻声出来,圣人倒是同他说了几句话。
临走前,虞世南看着虞玓那模样,有些无奈说道:“纵使你下田耕种去,我倒是也不说你什么。只何必把自己折腾成这般。”他捏着虞玓手心,看那有些血肉模糊的模样摇头。
虞玓抿唇安静听着训。
待人离开后,暮色降临,外头田埂上有归来的农户吆喝着,虞玓倚在门口看着那西下的浅浅落日。
卢文贺在他的身边坐下。
虞玓慢吞吞低头,见卢文贺掀开衣裳下摆坐在门槛上,单手撑着额头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出神。
半晌,卢文贺低低说道:“今日的事情,怕是我十几年来的头一出。”
虞玓的视线重新挪回那小径尽头的落日,那血红般的残阳打在他身上,有种脆弱的冷漠感,“圣人也是人,我叔祖也是人,房相同样是人。天潢贵胄是人,黎民小卒同样是人。”
卢文贺低声笑着,“在这点上,我从来都不如你淡定。”
虞玓神色淡定,搭在身侧的手指隐约还残留着花香,“我也脆弱了许多,从前我无亲无故,所作的事情莫不是出于己见。可如今若是再这般肆意,怕不是得牵连到虞家。”
卢文贺这才想起从前虞玓的脾性,若要仔细衡量,今日的虞玓确实是内敛至极,只是一直从容平静地走在太子殿下的身侧。
有时候卢文贺还真的有些羡慕他这般淡漠坦然,这样的话也能径直说出口来。
他却是不能,也不敢。
“我看你倒是对太子殿下颇有好感。”卢文贺斜睨着他打趣。方才虞玓的话多多少少还是起了作用,不然卢文贺莫不敢用太子殿下这位储君来说话。
虞玓眯起眼,直视着残阳的漆黑眼眸里宛如闪烁着微光,“这倒是没错。”
太子殿下虽偶有恶趣,可虞玓在他身上当真没感觉到半分的恶感。且因着从前的那般渊源,虞玓倒是希望无论太子想做什么,都能够得偿所愿。
从这日起,刘朝生不知发了什么疯,对虞玓的要求比从前更甚。
原本就沉重的作业愈发超额,因着虞玓坚持每日下去都要去帮忙收割,在夏忙最劳碌的那七八日,他甚至还一起忙活着如何脱壳的事情。
这件事挤占了虞玓大量的学习与空余的时间,一日卢文贺丑时末起夜,还能看到虞玓屋舍里亮着微光。
卢文贺惊骇莫名,披了件衣裳摸过去看。
屋舍里都被暖黄色的灯光充满着,书案与书架上的两盏油灯近乎走到了尽头。虞玓跪坐在书案前埋头写着什么,身侧的书籍高高堆了起来,像是今日方翻阅过的。矮台子上横七竖八铺满了已经写完的纸张,虞玓略一动弹,抬手蘸墨汁的时候,竟有骨架轻微的啪嗒声起。
不知枯坐了多久。
卢文贺默默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屋舍躺下。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看着床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么直到天明。
翌日醒来的虞玓留意到他这位友人似乎有些蜕变,眉宇间那种沉郁的神色近乎消失得一干二净。
虞玓抿唇,眼眸里宛如溜走一丝笑意。
待刘朝生带着他们两人启程归去的时候,虞玓和卢文贺的模样几乎是倒了个个。
原本来田庄的时候,卢文贺是沉郁的那个,经过大半月的休整整个人焕发光彩。而虞玓许是因为常熬夜读书的缘故,明显看得出来他瘦削了不少。
原本虞玓就是偏瘦,这么一折腾,卢文贺在马车里怎么看都怎么别扭。
“读书虽然重要,可到丑时寅时那般时辰却是严重了。”卢文贺苦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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