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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你哪儿来这么些银子?”华二爷愕然笑了:“年纪不大,私房钱比舅舅还多!”
华琼没好气:“她成英雄了呗。”
东西市之间隔着大半个京城,花楼失火、巾帼女杰的事只传过来个影儿,并不真切。
这也不是什么体面事,荼荼还受了伤,要是留了疤,将来兴许还会影响婚嫁。华琼从唐府回来后闭紧了嘴巴,跟谁也没讲。
眼下,她三言两语岔开这茬,只抓着荼荼说。
“跑商跑商,哪有装着银子去进货的,那不是白跑了半趟么?买入鬻出,银子货物来回流转,才能赚得了钱。自然是得从京城备好头批货,去了南边卖出去,再买上南货回京,换成银子——跑一趟商,要做两道买卖,明白了吗?”
噢!唐荼荼懂得道理,却又迷惑起来:“那我应该备什么京货?二舅这回去苏杭带的是什么?”
华家两位爷都在西市左近住着,统共离不过一里地,上边老父亲还健在,两家人每个月都要回老宅聚几回的。
前阵子,华姥爷天天吹荼荼的术算本事有多厉害,在几个亲孙儿面前把荼荼夸出了花儿,叫家里几个少爷都有些不忿,最近天天拿着算盘练手速。
华二爷有些意动,以为三妹是有心叫荼荼继承衣钵,结果爹那边,吹着吹着就没下文了。
华二爷一问,噢,荼荼还在街上学卖鱼呢,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这会儿他再瞧,荼荼这孩子也不像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丫头岁数小是不假,但十四岁的姑娘就要奔着嫁人走了,担不起大事来。
华二爷这么想着,再看荼荼,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丫头了,哄孩子一般温声细语跟她讲。
“舅舅这趟带的是织毯,织毯分两种,地上铺的地毯和墙上挂的壁毯,是织造局的老嬷嬷们造出来的,以前都是宫里的御用品哩。”
唐荼荼一听织造局,又见他脸上有自得之色,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织毯,是燕京八绝之一,属于宫廷技术,制作工艺不简单,是用羊毛搓成线,染好色,再一根一根编织成的——但放到当世无数精妙绝伦的手工艺品中再看,这工艺上的“不简单”,还不算多难得。
难得的是这织毯,是王公贵族家里才有的体面。
唐荼荼在容大人家里见到过,他家正厅里铺着一条,是一块一丈见方的漂亮地毯,一张毯子上的图案繁复至极,汇集了八宝、花卉和珍禽异兽。
她猜是因为计省份例多,南来北往的各种货物都要过一遍手,稀罕物件就留下了。
正如二舅所说,织毯以前是御用品,寻常的官家家里都没有,不是买不起,是市面上压根见不着,只有天家赏赐一途。
因为织毯中最主要的羊毛都是新疆来的。早年新疆那边的羊毛供应量少,直到西辽亡国,其遗脉向东逃窜之后,西辽那块地界才被蒙古攻破。
蒙古铁骑攻而不治,打完仗就走了。当地才渐渐开始有商人背着特产,在风沙大漠中艰难行走,搭上了东疆的丝绸之路。
羊毛织物慢慢从皇家贡品,飞入了官家,却还没下沉到民间。
织造局此时造出一批能往南边走的织毯来,应该是想往南方试试销路。那舅舅手里头这批货可能就是京城头一份了,确实值得自豪。
唐荼荼有一颗还算机灵的脑子,听别人说完之后,她能连蒙带猜地把道理想明白,可要问她自己要备什么京货,她就又一问三不知了。
七百两能备什么货,买什么特产,南边缺什么?还得是能经得住车马颠簸、经得住南方闷热潮湿,能长存久放不容易坏的货品。
太难了,唐荼荼脑门上大写着“迷茫”二字。
“舅舅什么时候出发?”她问。
“这月二十四,查过黄历了,那天最宜出行。”
那就是还有十天的工夫准备,唐荼荼盘算着:“行,我回家仔细想想。”
华琼笑道:“你坐家里闭门造车,能想着什么好主意?生意哪里在家里想的?”
她话锋一转:“你倒是运气好,回回都能赶巧,从明儿起每天早早起来,跟娘去南市转悠吧。”
唐荼荼问做什么去,华琼却笑眯眯不再说了,只约好了碰头的时间地点,打发她回家了。
唐荼荼身上的烧伤没大好,怕留宿在这里叫家里边担心,在华府吃过晌饭便回去了。
一听她说这几天要日日出门,唐夫人免不了埋怨:“伤还没有结住口子呢,你就急着往外头跑,伤个风淋个雨的,留一辈子疤,我看你怎么嫁人去!”
唐荼荼忙把自己脖子露给她看:“伤口结痂了,那烧伤药可好用,没事的。”
唐夫人埋怨虽埋怨,又怕荼荼裸着一双伤手上街,会被路人怪异的眼光盯得难受。
脖子上能围披帛,手上却挡不住。她和嬷嬷商量了一番,赶忙给荼荼做了个暖手抄套袖。
这暖手抄是贵女们冬天用的,是左右各开一个口的棉筒子,天冷的时候可以将手拢在其中,塞进一个小捧炉去,暖手最好不过。
夏天太热,没蓄棉花,只用绸布缝了个兜子,这样两手揣一块,虽然显得滑稽,却总比露一手瘢疤要好得多。
“谢谢母亲。”唐荼荼没意料到她有这么细的心思,这是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巳时,月上梢头,唐荼荼坐在灯下,拿着一本京城名特产册子,一页一页地翻。
爹做礼官,书房里有不少这类的书,像她手里的这本书,几乎涵盖了京城所有的名特产,雕漆、京绣、内画壶等等,燕京八绝全齐了。
唐荼荼一样一样看过去,都觉得不是很合适。
一来她没有门路,想寻到这样的货还得靠娘的人脉才行,自己就成了个只掏钱、什么都没做的甩手掌柜。
再细看,雕漆不行,木雕四大名派都在南方,京城的雕漆未必能入得了南方富人的眼;京绣也是织造局和官坊造的,上头绣有龙凤祥云图案,商人私贩是大罪。
内画壶,即后世的鼻烟壶,在这会儿还是稀罕把件,能入得了眼的都是大家名作,她花七百两买几个巴掌大的小瓶子,意义不大。
再别的特产,就是些特色小吃、小玩意了。
唐荼荼把这本书一页一页翻完,手边的宵夜吃了个干净,她也没想出合适的京货:新奇的、南边没有的、方便携带的货品,到底有什么啊?
娘说得没错,埋头在家里苦想,果然是想不出来的。唐荼荼合上书,就要洗漱睡觉了。
此时,外屋窗户上却有响动,有人在窗上“笃笃”敲了两声,带起一阵细碎的铃铛响。
唐荼荼扭头望去。
这串铃铛,是她专门挂内窗上的。知道二殿下一直派眼线盯着她,唐荼荼总有点放心不下:万一影卫是个色胚,夜里偷窥呢,万一影卫趁她睡着,进她屋子呢。
这串铃铛挂上去一个多月了,却还是头回响。
“什么事儿!”她心里有了数,不问是谁,只问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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