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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嗯嗯”了两声,代指“先皇”二字:“……借这事扳倒谢家?”
这话问的,华琼目光里又一次带了惊奇。她总觉得荼荼有时候看着呆,有时候却机灵得不像个小姑娘。
华琼把这瞬息间转过的念头藏回心里,收敛心神,道:“娘怎么知道那么多?我又没见过谢家。”
她接着道。
“当时满京城人心惶惶,娘只见谢家一群叛将坐在囚车里,游遍京城,最后是拉到午门前斩的,血流了一地,洒扫太监接连半个月,也没把那血洗干净。谢府罪臣之家,连白幡都没敢挂,抄家后,就草草封门闭院。偌大的豪门大族,就这么眨眼没了,只留下了谢驸马一人。”
“没俩月,那驸马便于木莂寺出了家。娘只听说过木莂寺,从不知道在哪。”
华琼望着西边的雾影,“原来是在这座山里呢。”
……
皇家的事离得太远,唐荼荼只当听了个故事,待月上枝头时,就回院里去睡了。
庄子受地形所限,建得不那么规整,西头三个小院并排,东侧是正房和院子,几人分开住下,唐荼荼挑了最小的一个屋。
她有点认床,从没来过的地方没安全感,夜里很难入睡,屋子越大,越是如此。
华琼虽打小富贵,却用不惯嬷嬷伺候,对待儿女也一样,她早早把嬷嬷们打发走了,让荼荼和义山自己铺床。唐荼荼和哥哥都不是娇养大的孩子,这些事做得不熟练,却知道该怎么做,慢腾腾地把床铺好了。
这被子是没人盖过的新被,上午家里仆从早早过来安置,一定是把被子拿出去晒过了,棉花瓤子蓬松绵软,盖在身上舒服极了。
唐荼荼刚阖眼没多久,她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外边的小丫头叫魂儿似的,幽幽道:“姐,你睡了没有?”
唐荼荼一骨碌坐起来,趿拉着布屐去开了门。
“姐——”珠珠抱着枕头来的,苦着一张小脸,哀哀叫道:“我腿疼,腰疼,全身疼,手也疼,哪儿哪儿都好疼。”
“伤风了?”
唐荼荼忙把她拉进屋里查看,掀开她衣裳看了看,松一口气。
珠珠到底年纪最小,腿短腰细,骑了一下午马,腰酸背痛的,腿内侧磨红了,手心也被粗糙的缰绳磨出来几丝肉皮。晚上吃饭纳凉时还不觉得,入夜要睡了,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身边的嬷嬷都是华府的人,珠珠一个也不熟,也不敢喊人,半夜抱着被子来找她了。
唐荼荼湿了帕子给她擦干净伤处,仿佛唐夫人附体似的,唠叨了小丫头几句:“玩的时候那么带劲,这会儿知道难受了?傍晚叫你少骑会儿的时候,怎么不听呢?”
唐珠珠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姐,你也没有听啊,哥哥也没有听,咱们仨都是骑到做好饭了,才下马的。”
“……坐这里等我一会儿。”
唐荼荼说不过她,敲开后院仆妇的门,给她找了点治擦伤的药,回来一点一点涂上。
乡下的药膏不似城里药房卖的白乳膏,都是农户用草药调配的,绿了吧唧,涂在皮肤上难看得不行。珠珠龇牙咧嘴,怕蹭脏自己衣服,脱得只剩一身小衣。
那药膏清凉,涂到伤处,好像一瞬间就抚平了疼,味儿却难闻,一股苦咧咧的草药味。
“小心些,别蹭掉了。”
唐荼荼给小丫头涂完,打水洗了手回来,珠珠已经躺她床上睡着了,睡得像只小兔子,鼻翼呼呼地翕动。
前脚刚叮嘱她别把药膏蹭掉了,这眨眼功夫,枕巾上已经糊了一块绿泥了。
唐荼荼把那块枕巾擦干净,对着她的睡相发愁。她这张床本就小,还叫珠珠占了大半,只好把珠珠胳膊腿儿往里挪挪,自己贴着床边睡下了。
*
前一日学会了上马,等第二天,刘大再牵着马过来的时候,唐荼荼已经不用像昨天那么狼狈的上马了。
她把马牵到上马石旁边,踩着那块石头,左手抓着缰绳和马鬃,轻轻松松爬上去了。
刘大赞道:“二姑娘学得真快。”
唐荼荼也跟他客气:“全靠你教得好。”
她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身上的骑装是华琼年轻时候的,穿在身上英姿飒爽,衬得身材饱满。
刘大守礼数,避开了视线,继续牵着那条马绳,绕着篱笆墙转圈。
等上马下马都熟练了,唐荼荼才去尝试骑树旁拴着的那匹大马。这是成年马,个头比小马高出许多,她站在马侧面比了比,脑袋顶都没有马背高。
唐荼荼仰头望着:“这也是滇马?”
刘大摇摇头:“这不是,这是滇马和蒙古军马的混血种,占了滇马的耐力,也占了蒙古马的高大,短途长途都适宜。最重要的是这马悍性足,也威风,跑商也要体面,大老爷们骑匹矮马不好看。”
这么高,唐荼荼踩着上马石都抬不上腿去,又叫人在上马石上边垫了个板凳,她才费劲地爬上去。
马儿四蹄点地,原地踏了几步,唐荼荼吓得脸都白了,抓着刘大的手死死不放。
华琼看不过去:“刘大,你撒手!也别牵马,让她自己骑,牵着马玩过家家呢。”
她是大主子,每月发月俸的,她的话可不敢不听。刘大笑着解了牵马绳,往后退开了两步。
唐荼荼抿紧唇,马还没动呢,她就已经半个身子伏在了马背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华琼提着根马鞭站在边上笑:“骑马骑马,别人是骑着跑,你是坐在上边绣花呢?这光学上马下马,能学出什么来?别说是五六天,你这么着骑一年也学不会的。”
“要不要娘逼你一把?”
华琼抬起马鞭,作势要往马臀上甩一鞭子。
唐荼荼吓了一跳,忙道:“娘你别闹!我慢慢来,这么高,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起码得摔个伤筋动骨。”
华琼也确实不敢,但华琼有别的招。
她将马鞭丢给刘大,抓着马鞍借力,右脚一点,旋身利落地上了马,坐到了荼荼身后。
“荼荼,抓稳了!”
华琼扬鞭一抽马臀,这混血宝马便风驰电掣地朝着大道冲去。
“啊!”
唐荼荼惊呼一声,路旁细柳垂得低,一路劈头盖脸地甩过来,唐荼荼忙抬手去挡,柳条几乎是一路鞭着手臂,疼得她直嘶气。
华琼双手拢缰,紧紧将女儿拢在怀里,贴着荼荼背大笑道:“这才叫骑马呢,你把马当老虎|骑,千军万马里边也能走个来回;你把马当兔子骑,它就只能是只兔子!壮着胆儿迈出第一步,以后就是熟能生巧的事儿了。”
唐荼荼心口一阵狂跳,却在疾风中感受到了久违的畅快。
她亮开嗓子,跟着华琼“喔呼——”喊了几声,惊起田里一大群偷吃的麻雀。
夏日的酷暑被劈波斩浪般的破开。唐府、华家,那个繁华奢靡的京城,还有她满心满眼的惆怅,通通被疾风劈开,抛到脑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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