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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程行了半个小时,便到了天文台。

锦城天文台后面的翠山,就是母亲当年遇难的地方。

周淮初站在一侧山脚,对面山峰层峦叠嶂，树木郁郁葱葱,山花烂漫，川流回合，当年灾难遗留的痕迹早已不复存在。

此刻，他心绪复杂难辨,只觉得胸口闷涩不堪。

地震当时，锦城通讯交通全部中断，救援部队还未赶到，整个三中孤立无援，陷入一片死寂。

他在三中发现鹿萧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她在废墟里面奄奄一息,口齿不清，她一直让他别走，说周围的同学一个个都没声了，她在下面很害怕很恐惧。

为了不让她睡过去，他一直在不停地跟她说话,他告诉她他会救她,安慰她不会有事，她一直拉着他的手语无伦次,一会儿说她不想死,说同学都不说话了是不是都死了,一会儿又说她爸爸也在这栋楼里上课，她很担心她爸爸。

于是他安慰她，你爸爸叫什么？你放心，我会帮你去找他。

她说，她爸爸叫鹿良山。

彼时，他心里一惊，因为在此之前，鹿良山这个名字那几年他已经听了无数次，而他所知道的那个鹿良山也的确就生活在锦城，并且也真的有个女儿。

可为了进一步确定，他沉声问她，哪个鹿？

她奄奄一息答，小鹿的鹿。

于是，他已经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知道的鹿良山。

后来他又问了很多问题，比如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儿。

他不断地跟她说话，以此想要让她保持注意力，尽量不要睡过去。

可一连问了几遍，她几乎都没有再出声，他才发现她还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现在想来，他后来会误会她叫鹿佳思，完全只是因为，他救她的时候，发现她身上一直有本书，上面写了初一一班鹿佳思几个字。这么多年根本没有细想过这有可能只是别人的书。

于是，当时在确定她爸爸就是他之前一直想找的鹿良山之后，除开最开始看到一个小女孩孤身被埋废墟之下的可怜，同情之外，也因为母亲对鹿良山的所作所为，他心底浮起一丝愧疚。

因此，再没人帮助之下，他基本上是徒手去救的她。

却万万没想到后来的许多年，这件事，几乎成了他心里的一道魔障。

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女孩。

才被余震掩埋，九死一生，最终失去了一条腿。从此，很多事情做起来都无法像正常人那样方便，在复健的过程中，他经历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身心双重折磨。

为此那两年他无尽消沉，也不是没有质疑过自己，到底值不值得？

他不是个圣人，每每深夜，曾无数次在纠结，他拼了命去救的人到底有没有活下来，如果她活下来了，那她的人生中有没有一丝丝会想起他？

不是后悔更不是想寻求报恩，只是……

想清楚的知道她因为他而得救，而活了下来，从此生活的好好的，这样可能也是为自己残缺的身体找点慰藉。

好歹他是真的救了一条命，没有白白浪费一条腿。

然而，几个月前当从高恒之那里得之她仍然遇难之后，他多少有些意难平，觉得命运无常，上天不公，他费尽心力，却还是没让她得救。

原本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可以告一段落，再去纠结也已没了意义，可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女孩居然就是鹿萧。

他救活了她，多年以后，她爱上了他。

听起来好像是个多么让人感动的故事。

可偏巧不巧，她却是鹿良山的女儿，震惊之余，倒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当年他没少因为鹿良山的事情跟母亲争吵，质疑她，怀疑她，讽刺她，甚至一度因此，他跟母亲冷战了近半年时间。

因为他到现在都无法想象，自己一直敬重的母亲，居然为了一己之利，用尽一切肮脏的手段，害的鹿良山名声尽毁，差点坐牢……

这件事憋在心里多少年，几乎已经没几个人知道了。

对面是一望无际的山林深渊，母亲的遗体直到现在还葬身于此。好像有风吹过，明明是夏末的天气，却偏偏带着一丝凉意，直及他心底。

他酸涩地想，是报应吗？

周淮初孤身站在山前一脚，虽面上沉默冷静，可心里却犹如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从昨晚到现在，不过十七八个小时，却突然接收这么多不可思议的消息，纵然他有一颗再怎么坚毅的心，一时间也很难消化。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是她拨来的电话，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喉头涌动，想接起来听听她的声音，却始终无法按开绿色的接听键。

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

这世上向来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隐藏的真相，如果他要隐瞒她，又能隐瞒多久？

铃声响了一分钟终于停了下来，手机屏幕重新恢复平静。

***

江大校园里。

周六周日，是学校新学期的报到时间，鹿萧拨完那通电话之后，只以为就是他项目出问题，工作很忙没看到，等空下来就会给她回复。

于是，她什么也没有多想，跟着室友们报完道，还出去逛了个街，聚了餐，一直玩到傍晚，却还没有接到周淮初的电话。

她心不在焉，一直抓着个手机，时不时地看一下，生怕错过他的消息。可周六晚上等了一晚上，他仍然没有给她丝毫回信。

她想，就算工作遇到天大的问题，总不至于连睡觉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鹿萧有点担心，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她再度给他拨了个电话。

却只有机械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一直到周日早上仍然没接到周淮初打来的电话，原本下午，他们约好他来接她一起去吃俄餐。

可是现在鹿萧却有点犹疑，她甚至想他还会不会来……

盯着手机看了一上午，都没有丝毫消息。

她了解他，知道他从来不是那种不负责任没有诚信的人，因此，她就是再怎么迟钝，也隐隐觉得有事情发生。

焦急之余，鹿萧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面试她的韩睿，她拿起手机翻找了下，找到韩睿的号码，便给他打了电话。

铃声三响之后，对面接通。

鹿萧直接问：“韩睿，你好，我是鹿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韩睿笑了下：“怎么会不记得？就是我面试的那个小翻译嘛。”

“嗯。”

韩睿问：“怎么了？你有事吗？”

鹿萧犹豫了下说：“我想问一下，你们周教授现在在科学院吗？”

韩睿有点奇怪：“不在，今天是周末啊，他应该在休息吧？”

鹿萧愣了一秒，又问他：“可是，你们不是有什么研究项目出了问题？”

韩睿仔细想了想：“没有，最近什么都进行的很顺利，好像没遇到麻烦。”

……

挂了电话，鹿萧直愣愣地看着手机，有点发呆。

如果她没记错，周五晚上周淮初送她回来的时候说的明明是，他工作出了问题，急需要去解决。

所以……他在骗她？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对她撒谎？

好像从那天晚上在他爸爸家吃饭开始他就不对劲儿了，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儿，她又说不上来……

鹿萧思绪纷乱，坦白说，现在除了担心之外，她还是有点难过的，说不清楚到底在难过什么，也许只是觉得他好像在刻意隐瞒她一些事。

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突然越想越觉得有些心酸……

*

这个周日，中午开始，江临天气突变，明明早上还是艳阳高照，中午却突降暴雨，短时间内狂风大作，明明是中午十一二点天色却暗的跟晚上差不多。

宿舍楼道内不断有人在惊叹天气变脸速度快如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