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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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天才刚亮,早起的人不多。

项桓穿好衣衫出去，沿着这附近的民居个一个的敲开门，他其实平时很少同这些人打交道的，因为刚搬来不久,腿又伤着,连院子都不怎么出。

宛遥和他都不是爱时常走动的人,这是生活环境的使然,大户人家从没有喜欢串门的习惯。

陌生的邻里们皆狐疑地站在门口,听完少年的描述后，又纷纷整齐地摇头,表示对此毫无印象。

项桓于是走出了那片民居,往青龙城方向而行。

偌大的州城，街巷纵横交错，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朝哪里走，可总觉得脚步不能停下，好似旦停下,伤腿便会顷刻间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长街开始车水马龙，喧嚣的叫卖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耳边模糊不清。

项桓走在这红尘万象里,依稀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个晚上，他被项南天揍出家门，步伐缓慢地穿梭于坊间的十字街中。

那时候宵禁，四下无人,万籁皆如死寂,而武侯不知几时就会钻出来。

他也是这样埋首走着，头顶方深黑的天，毛月亮昏黄得瞧不出形状。

冷清的街道上,忽听背后有串熟悉的脚步声。

他站直身子缓缓转头，两扇宅门前的灯笼将两道影子后一前地交织，女孩子单薄的模样就这般出现在视野里。

好像一直以来，永远不曾离开。

她目光战战兢兢，又带着点试探，盯着他脸上的伤，磕巴道：“还、还疼吗？”

项桓不说话。

大概也有些忌惮，女孩儿犹豫了好一阵，才试探性走上前，踮着脚给他擦脸。

项桓低头下来，瘦高的影子将她整个人罩成抹暗色，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去牵她的手，用力握在掌心。

寒来暑往，枯荣明灭。

时人忙忙碌碌生，身边去留者无数，回头想起的却也多是当初落魄之际肯为他点一盏明灯的人。

青龙城的当铺内，因战祸不断，百姓银钱吃紧，赶着来典当的人居然不少，柜前甚至排起了长队，人挨人，人挤人，闹大了还得让伙计出来调停。

等宛遥办完了事，已经是日上三竿，她在里边被闷得满脑袋汗，站在门前长舒了口气。

这天老阴着不下雨，连气息都是闷热的。

在附近买了碗凉茶先解渴，宛遥甫一转身，正对面就看到项桓直愣愣地站在那儿。

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他似乎也始料未及地怔了下，原本踟蹰的步子蓦地顿住，双茫然的星眸就那么定定地望着。

不远不近的两丈，像是突然将隔山分海的距离以线拉近，如此令人没有防备。

宛遥比他还感到意外，匆匆付过水钱便将茶碗还回去，面走面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

半句话未及说完，手腕上莫名痛，股极大的劲道拉着她往前拽，而面颊所贴着的是堵温热厚实的墙，心跳沉稳有力。

宛遥能感觉到腰身和后背像是被两条铁箍禁锢住，这是从前全然没有过的情况，她知道项桓就是抱她，也不会这样用力。

而那股灼热的呼吸正轻喷在颈窝处，他双臂死死地近乎圈着她周身。

宛遥呆了阵，也终于觉得窘迫了，试图挣扎了下。

“干什么啊，大街上……”

“你先别动！”他忽然咬着牙，“先别动……”

“听我说完。”

宛遥被他语气怔，也就只好僵在那儿。

耳畔的气息逐渐放缓，项桓像是深吸了口气，嗓音低沉：“我知道，我昨天做得过分了。”

“……不该把脾气发在你身上。”

“不该那么不近人情。”

他不禁加重了些力道，“今后不会了。”

宛遥在他肩头眨了数下眼，迟疑着要开口，“我……”

“宛遥！”他却咬咬牙打断，“你……先别走好不好？”

再给我点时间。

他其实还想说：再给我点时间，我能改的。

项桓这个人，连他自己都清楚自己那点脾气，宁可硬着头皮死撑也不会讲半句软话，宛遥能够了解这番低声下气，对他而言究竟是怎样艰难的让步。

周遭已经有过客神色复杂地回眸张望。

她原本被他抱着，两手不知怎么放地晾在外，眼下便慢慢抓住项桓的衣衫。

“我……”宛遥一时间倒有些难以解释地牵了牵嘴角，“我只是……跑去当铺而典当些旧衣服而已，还没打算要走。”

那一瞬，她感觉到后背的手臂动作微滞，先前的力道渐次退却，周围寂静了好一阵，仿佛满世界都是小贩的叫卖声。

项桓把自己那两条胳膊点一点从她身上撕下来，眼底的情绪霎时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他这会儿大概不瞎了，抬眼明明白白看见了宛遥身后的当铺。于是不自在地抿唇道：

“你……是去当铺啊？”

后者尽量收敛表情地嗯了声，给足了他面子。

项桓唇边微抽，很是不能理解地问：“那、那你干嘛把包袱拿走了？”

“我不拿包袱，怎么装衣服？”

“……”没法反驳。

他继续追问：“可家里的米缸怎么没米了？”

宛遥很自然道：“都吃光了啊。”

“……”好有道理。

密布的乌云忽被袭清风吹走了，雨没落下，反而投射万丈日光，照得人简直睁不开眼。

*

饭桌上，宛遥把钱袋子抖开，叮叮当当倒出一把零碎的钱。

几粒碎银子，两吊铜钱。

以上就是他们俩如今全部的家当。

尽管离家前，宛遥起码带了六七十两银子，但沿途路花费，再加上治病、用药、住店、租房、近半年的饮食开销，各种杂七杂八，有出项没进项，用光是迟早的事。

她将银钱排开，两个人相对而坐，盯着这堆玩意儿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