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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因为事情暴露了。”
叶白汀道“纸里总归包不住火,当年的事做的再隐蔽,也总会有被人知晓的一天,更何况太皇太后数年如一日的盯着,有些风声定然暴露,先帝再宠爱一个女人,也不会受这么大的羞辱,必要和尤太贵妃清算,一个宫妃,怎么能和皇权对抗尤太贵妃提前料到形势不好,当机立断下手,给先帝下了毒,日后再低眉顺眼的服侍,让先帝觉得她深情如许,便也没心思,没精力治她,而且暴露的那些并没有证据,只是捕风捉影,尤太贵妃完全可以利用先帝身体不适的这个时期,反转局面,并且掌握更多的势力”
“至于寻找你,尽心尽力的培养你,补偿你,是因为尤太贵妃回京城后发现,因这个艰难造作的生产过程,她很难再有孕,不管看了多少太医,努力了多久都不能成功,她只有你了。她认为母子亲缘不可能斩得断,你天生会归属于她,而且此时不比往日,先帝都中风瘫倒在床了,她的势力也不可同日而语,混淆血统又如何,胜者为王,只要她走到了那个最高的位置,史书都会改写,怕什么呢”
三皇子脸色惨白“不,你在蛊惑我,你向来擅长挑动人的情绪,一定是在故意引导我,我不信”
“可你自己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叶白汀眉目安静“你身边一直有这样一个人,陪伴你成长,帮你做事,所有人里,他是唯一一个对你忠心耿耿,让你永远不会怀疑背叛的人,自找到你的那一天开始,他教养你规矩,引导你做事,对你很慈爱,偶尔也很严厉,比如教你皇子必须要有的规矩礼仪的时候,比如你任性妄为,不怎么爱惜身体的时候他甘愿为你赴汤蹈火,付出所有一切,为你解决一切麻烦,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三皇子牙齿磨的咯咯响。
他的队伍里,还真有这样一个人,事事以他为先,发生任何事,首要考虑的,都是他的安全,他的情绪,事情成功失败对他的影响这个人是下面所有人里,唯一一个敢拿走他酒杯,提醒他身体重要,不可以再饮酒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每次都会站在他身侧,如有危险,第一个挡住他身形,替他死的人。
上次花船事件,为了护他,这个人也受了伤。
叶白汀“江汲洪现在何处,为何还不出来”
“闭嘴你给我闭嘴”
“你现在是不是心里又羞愤又感动,不知道如何面对”
叶白汀用自己的行为回答了对方,抱歉,闭不了嘴“那你又有没有想过,江汲洪为何对你这般忠心他可不是什么光棍鳏夫,他有家有室,府中嫡子庶子共有八个,你为何这般重要,这般打动他,是因为你长得特别可爱,还是你是尤太贵妃所生,无人知道你底细他图的,到底是什么”
三皇子眼神微滞,似乎连怒气都消散了。
“下臣图的自然是真龙归位,社稷稳固,海晏河清”
场面太危险,江汲洪不得不现身出来,由黑衣人轻功相送,来到三皇子身边,甩袖看着下方,声色俱厉“尔等巧言令色,无非是想乱三皇子心神,我可告诉你们,臣下择主,只为贤君,为真正清明的未来,绝无私心,也不存在任何不该有的举止,你们血口喷人,毁人名节,不怕遭报应么”
“得了吧。”
叶白汀都懒得理他,仍然看着三皇子“这么多年的相处,这么多年受他保驾护航,披了假身份到吏部,也是他各种暗中提携栽培,甚至给你培养出一个替身,让你感受竞争的残忍,你应当很了解他他有一个特殊爱好,喜欢成熟些的女子,或者小寡妇,是不是”
三皇子瞳孔骤颤。
“比如那个姚娘子,她十几岁挂牌,开始做花娘时,不管别人如何追捧,江汲洪都看不到她,直到她过了二十岁,眉目成熟妩媚,他才对她有了特殊的意思,甚至培养提拔你觉得为什么”
叶白汀毫不留情打破三皇子最后的幻想“因为他碰到过这样的女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但是很遗憾,这个女人他很难接近,并不是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尤太贵妃初时进宫,根本没有被先帝看到,是在后宫挣扎了很久,才慢慢有时机,创造一些机会。她野心甚大,可惜没有家世倚仗,手中财物不丰,笼络到的人有限,怎样能最快,最方便的借他人势,迅速积攒自己的班底呢钱财,前朝的势力襄助”
“而江大人你,家世出众,又是族中嫡长子,未来家主,本身就很能干,当年入翰林,转六部,意气风发,身边可用资源无数宫中苟且,的确不易,但要真想,也不是完全没有时机。”
叶白汀话音微慢“你二人因有势力结盟,互相助力,你的上升期离不开尤太贵妃帮你吹枕头风,尤太贵妃在宫中地位稳固,少不得你的助益,但你二人见面机会并不多,也做得非常隐蔽,是以外人不知晓,结盟一直都没有断。之后尤太贵妃江南行宫产子,江大人未有任何表现,可能当时并不知道,这孩子并不是先帝的种,而是你的,但在之后”
“尤太贵妃不能再生育,再没有机会,想要寻回当年生的那个孩子的时候,谁是最稳固,永远都不会背叛的帮手呢当然是孩子的父亲。”
叶白汀一句句剖析,看着江汲洪“是尤太贵妃道明事实,让你帮忙去寻找,所以你才真心扶持,你想到的,你拥有的,是更大更远的野心,对么”
现场一片安静,三皇子从刚才起就怔怔的,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叶白汀又转了头,看向三皇子“尤太贵妃要不是做的这么明显,非要将你扔出行宫,锦衣卫不会怀疑你的身世,可你似乎并不知道这些往事,以为自己就是皇子,照年纪行三,接受了尤太贵妃的说辞,甚至心有积怨,认为自己本该拥有一切,却不能生长在宫中,得到最好的一切。你认为你的行为理所当然,你和该要照这个方向较劲,为自己讨回一切。”
他话音落,唇角微掀“三、皇、子,你不觉得很讽刺么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江汲洪去捂三皇子的耳朵“别信他,他瞎说的”
三皇子推开了江汲洪。
“我懂了。全都明白了。”
他闭了眼,捂脸低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太贵妃不是,太皇太后也不是,一个只为了自己,心里从没有过旁人,另一个装的慈爱温良,也不过是撺掇着我更恨,我也不是。哈哈哈我也不是我根本不是什么皇子,不配做这些事”
他的音调太奇怪,听起来有些吓人,江汲洪赶紧低声安抚“莫要如此,前方还有路”
三皇子再睁开时,眸底安静极了,手指似有似无碰着身上的引线“叶白汀,今晚你故意被我掳走,锦衣卫也装作不敌,一直坠在后面,其实是为了让我转到更多方向,抛出更多底牌,探我的底吧我的人,你们都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还有谁我没猜到让我想想”
“燕柔蔓她也是你们的人,顶着与北镇抚司关系暧昧的名头过来,故意让我们起疑,是为了别人的不暴露,为了掩护石州那夜花船危机,她在最后关头出现,带走了我们,也是你们安排的,让我更相信她,之后给予更多的权力,是么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帮你们断了我的另一条路”
“三皇子聪慧。”
叶白汀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因今夜意外频发,你手底下的人乱成一团,急需有人指挥,燕柔蔓虽被你委以重任,仍然对你的几个心腹不太知哓,眼下事情紧急,顾不得讲究那么多,这些心腹知道燕柔蔓本事,寻到了她要求帮忙,她当然帮忙了”
“她帮我们抓到了他们,并且处理了你那一批不为人知的,埋在京城各地的雷火弹。你制造的所有小东西,全都变成了哑炮,炸不了烟花了,如何,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三皇子又笑了,唇角弧度诡异,眸底隐有血色。
江汲洪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好,赶紧下令
“那些没有了又如何,还有这里所有人听着,给我上把叶白汀杀死在这里,只要他死,对方这棋就盘活不了,我们仍然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是”
黑衣人即刻动作,或诱或引,想把锦衣卫队伍分割开来,引往不同方向,很快,岸边甚至水里,有连续雷火弹爆炸,炸出水花无数,但有人靠近,就是一个死字
然而锦衣卫训练有素,马帮也是,前者跟着仇疑青指令,后者听着石州命令,愣是谁都没上钩,炸死的基本都是黑衣人,自己人连层油皮都没蹭到。
仇疑青本人更是,自从刚才接到了叶白汀,就再没放开手,把人护的紧紧,对方去哪儿他去哪儿,恨不得用自己整个身形把人罩住,不受一点威胁,好在他力气大,武功高,带个人一点负担都没有,除了他,连狗带马,都在身边,整个战场,就他们这里最安全。
于是叶白汀看三皇子就看得更清楚。
爆炸声中,惨叫声中,三皇子安静了很久,最后招手,叫了江汲洪过来。
“我好像从未叫过你父亲,你想听么”
江汲洪敢做下大不韪之事,和宫中宠妃暗通款曲,本身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危机关头,是个人,都难免情绪涌动,何况对面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儿子,现在非常需要安抚
江汲洪过去了。
他还没解读出三皇子眼底闪烁的诡异光芒是什么,就见三皇子突然拉动引线
“砰”
巨大的爆炸声,带着摧枯拉朽的强悍力量,直接把船炸成了烟花。
诚然,三皇子身上挂着的琉璃瓶子,是特殊制造,引线一拉,里面特制火药会迸出来,无差别朝四面八方攻击溅射,危害之大,无可估量,但位于最中心的人,也是承受爆炸力的根源,因溅射方向随机,别人未必出事,他却一定会死。
叶白汀看到三皇子和江汲洪瞬间被火光和黑烟吞没,血肉飞溅,肢体不存,而锦衣卫和马帮因跟黑衣人对抗,距离比较远,都在爆炸范围之外,反倒是黑衣人护着船身方向,距离更近,死伤很多。
石州收起马刀,目光掠过叶白汀“还真这么死了便宜他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根据叶白汀推断,做出的详细计划,几番交手,多次来往分析,他是所有人里最懂三皇子的人,三皇子成长过程令人唏嘘,骨子里有说不出的自卑和自傲,偏又没有被人好生教养引导,添了很多疯劲,他从头到尾执着的,其实只有一件事,就是自己的身份,他本该拥有的东西,凭什么要被抛弃,可到头来发现这一切都是虚无,连身份都是假的,他只是个奸生子最受不了打击的,就是他自己。
如果前有险境,他可能不会认输,但心内最坚持的东西动摇,他恐怕活不了,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远处有人走过来,像是早早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一刻。
燕柔蔓穿着她最喜欢的红裙子,扶了扶忙乱中有些散开的发鬓,袅袅婷婷的过来行礼,笑容明媚极了“指挥使,少爷,这月圆人圆,奴家想容姐姐了,可能允奴家几日假,回去团圆”
叶白汀看了看她脸上沾到的烟尘,笑了“那你可得好生打扮打扮。”
仇疑青颌首“允。”
“少爷说的是,回头奴家就去买胭脂,少爷也莫要忘了先前允过奴家的,上好的绢。”
燕柔蔓来的潇洒,去的也洒脱,很快转身离开。
现名七月,本名应溥心的青年男子过来行礼“指挥使”
仇疑青颌首“蔡氏很好,已被本使从临青接回京城,你该回去同她团圆了。”
“多谢。”
男人似有千言万语,此刻俱都说不出来,只哑声道了谢,重重朝仇疑青行了礼,转身离开。
这是叶白汀第一次见到应溥心,因对过往故事记忆深刻,便多看了几眼,应溥心相貌俊朗,天生笑唇,便是肃着脸时也很好看,若是笑开,想必更亲切润朗,有君子之姿,怪不得蔡氏会喜欢上他。
这个非常有君子之姿的男人,离开的脚步起初还端得住,稳重端方,后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急切的受不了,问锦衣卫借了一匹快马,飞快奔向城中。
虽然已经等了那么久他还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他想念他的妻子,想要立刻马上飞到她身边,想见她,想倾诉相思,说爱她,恋她,说对不起,说请她原谅太多想说的话,太多想做的事,一辈子都不够用
石州翻身上马,催促叶白汀和仇疑青“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不着急,我还想你姐姐了呢,好久没被她拎耳朵揍了,再不回去,她哭给我看怎么办”
说完也不管这俩磨蹭的人,顾自挥手,带走了马帮的人“走咱们撤”
仇疑青和叶白汀只站了一会儿,四外捷报频传,不仅这里现场平定,其他的地方也都在收尾,皇上都带着皇后回宫了,口谕过来,叫他们随意,已经没什么紧要的事了。
“咴”玄光大脑袋过来,顶了顶叶白汀的背,让他上马。
“汪”玄风也难得没抢,载人这事它真办不了。
叶白汀将手伸给仇疑青,仇疑青却没接,直接两手握住他的腰,将他放在了马上,自己也长腿一蹬一迈,上了马。
天边已现鱼肚皮白,启明星闪耀,霞光一点点染红了东边的天,清晨的风温柔又缱绻。
叶白汀握着环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一直都听皇上在说长公主如何教养他,很少听你提。”
仇疑青低头亲吻他发顶。
“我幼时性子偏激,因为家族的没落,不被看见,因为父亲的早逝,亲缘浅淡,因为娘亲身为长公主,却命运坎坷心中有很多积愤,总是想凭什么,每件事都想问凭什么,很不乖,很不好养。”
“我娘对我的确比皇上严厉,因为必须得严厉,扳正我的脾气,矫正我长偏了的枝桠,下重手不行。皇上不一样,他自宫中来,太没有安全感,所有表面上的狠,都在掩盖内心柔软,他其实很乖,我娘只要足够疼爱他就可以了,让他知道世间有爱,他还有亲人,并没有被抛弃,他值得,他就会很开心,还会同我争宠,我那时不一样,根本就不想我娘宠我,甚至觉得她很烦”
仇疑青眼梢微垂,看着怀里的小仵作“我心智不及你,对很多事似乎也没有共情,是很久以后,我独爱家中传承的战前阵法,总是喜欢躲起来一个人看,还偷偷做了好多沙盘,被我娘发现时,才觉得不一样。”
“若换了别的时候,我做多余的事,跟她耍心眼,她一定会生气,重重罚我,比如每回我带皇上下山,她都会那么罚我,可发现了我偷偷做的事,藏起来的东西,她却没像以往那样立刻转身拿手板,而是摸了摸我的头,跟我说去开疆拓土吧,阿青。”
“那时我才知道,她不是不懂我,她其实最懂我。我自己眼前一片迷茫,不知走向何方,将来要做什么,只是一腔愤怒,不知如何消解,她却知道,我内心深处,最想做的是什么。”
“长公主真的很好。”叶白汀静了一会儿,转头看仇疑青,“她可曾有什么遗愿,我们能为他做的”
“有。”
仇疑青垂眸,亲吻叶白汀眉心“她总是遗憾没将我教好,不懂讨别人欢心,担心我一辈子孤家寡人,无人共白首,无人长相伴,阿汀可愿,为她实现这个微小的期待”
叶白汀耳根微红“好啊。”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了起来,悠悠路长,他们行的很慢,狗子和黑马不知商量了什么,没再吵架,一个时不时跑到街边闻闻嗅嗅,一个看到有野花就有点走不动道,总想去啃一啃。
耀金阳光倾酒,锦绣花叶在侧,余年安乐,岁月悠长,时光仿佛自此静好。
叶白汀微微阖眸,闻到了空气里的桂花香,微甜。
“有些累了,”他靠到仇疑青肩上,“借我靠靠,行不行”
仇疑青手中缰绳动了动,提醒黑马再稳一点,声音融在风里,微暖“一辈子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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