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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慕云殊从睡梦里醒来,就匆忙戴上眼镜,下了床走到桌案边,在底下的一只红木箱子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出那幅《燕山图》。

这幅画是他二十岁那年的作品。

除了被挂去书画展的展厅之外,很多的时间都被他尘封在了画筒里。

窗棂外有晨光洒进来,照在他铺展开的画卷上。

画上是巍峨燕山的一隅风景,山势陡转,崎岖险峻,密林繁茂……而在隐秘蜿蜒的山林小道里,有人撑着一顶轿子,往山顶的方向走去。

当初画这幅画的时候,慕云殊也亲自去过燕山。

但因为历经千年,现在的燕山早已不是千年前的模样,所以他还翻阅了大量的资料,甚至在魏朝许多文人留存下来的杂记里寻找燕山的痕迹。

而山神娶亲的这一情节,是他在资料里翻到的魏朝旧时的传闻。

当时的慕云殊也没有料到,有一天,他会这样深刻地进入他画中的世界,去体会他画里的每一寸山水,每一缕烟火。

但这一次,他却不能再为了梦里的那个女孩儿,修改画里的任何地方了。

因为修改既定的一切,并不能改变什么,只会令她消失。

想起昨天晚上,女孩儿坐在窗棂上,望着他一副哭唧唧的可怜相,又想起她跟他说,她从小就被锁在那座高楼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很凶的老大娘给打骂,生活苦兮兮。

她骨架小,吃多少也不长几两肉,看起来瘦瘦弱弱的,眼泪一挤,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慕云殊想起她眼巴巴望着他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总是不宁静。

就连手里捏着的毛笔上滴下的墨落在雪白的纸上,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画画是画不下去了。

慕云殊把笔丢进笔洗里,站在窗边望着院子里头的老槐树,像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他就去了卧室,在床头的柜子里找到了一个手机。

这还是谢晋前几天送他的。

但他都没怎么用到过。

谢晋来的时候,原以为慕云殊这个时候应该在画画,但当他走进院子里,看见那个坐在廊下,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的年轻男人时,他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等他走近,在慕云殊身边坐下来的时候,偏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就更惊愕了。

“云殊,你……在网购?”

谢晋像是有点不敢置信。

慕云殊也是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明白在网上购买东西究竟应该怎么操作,这会儿谢晋来了他才抬头看他一眼,然后继续戳屏幕。

谢晋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各种零食糖果加入购物车,然后果断点了付款。

“……用得着买这么多?”谢晋觉得他有点奇怪。

慕云殊想起昨晚女孩儿接过他手里的糖糕,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他抿了一下嘴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有事吗?”他放下手机,才终于又看向谢晋。

谢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

于是他忙说,“万霖老爷子想见见你。”

万霖是华国书画协会里多年来颇有声名的大师,对于十年前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慕云殊,他一向是赞不绝口。

而这一次《天阙》引发的激烈争论,也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原本还在国外的万霖,特地提早回国,为的就是想见见这位他一直很赞赏,现在却身在舆论中心的年轻人。

慕云殊这么多年来,画画几乎是他唯一专注的事情。

而当初万霖也特地来过慕家见了他一面,甚至还给他提了一些实质上的建议,指出了他不足的地方。

慕云殊很尊敬他。

于是这会儿听见谢晋这么说,他垂着眼帘,应了一声,“好。”

“时间约在后天中午,到时候我来接你。”谢晋说。

慕云殊点头。

两个人说话间,贺姨就端着一碗散着热气儿的乌黑药汁过来了。

慕云殊眉头一皱,有点抗拒。

“少爷,喝吧。”

贺姨把药碗递到他的眼前,说了一句。

慕云殊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片刻,好像还没喝,就已经感觉到了它的苦味,他干脆低头在外套的衣兜里翻找起来。

直到他从衣兜里摸出一颗糖来,他才肯接过贺姨递给他的药碗。

喝药的时候,他是屏住呼吸的。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希望自己不要有味觉才好。

喝得有点急,慕云殊被呛到,连着一阵咳嗽,咳得他薄薄的眼皮都染上了浅淡的红。

谢晋递给他纸巾,又见他撕开糖纸,把那颗糖喂进嘴里,他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认识慕云殊十年,谢晋就见他喝了十年的药。

事实证明,太苦的味道尝得多了,并不会令人彻底免疫这种味道,反而会令人越来越不堪忍受。

下午的时候,超市的配送员上了门。

带着一大包的零食糖果,全都交给了贺姨。

那是慕云殊买的东西。

蹲在院子里玩儿的小宝看见了,那双眼睛瞬间亮起来,他也不管自己的小汽车了,直接跑到他奶奶面前,朝她竖起大拇指,“奶奶您真好!”

忽然被自己的小孙儿竖着大拇指夸赞,贺姨一阵莫名,“好什么好,起开。”

然后小宝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奶奶捧着那一大包的零食,往回廊那头慕云殊的屋子走去。

???

小宝脸上惊喜的笑容渐渐消失,望着奶奶的背影,有点傻眼。

那些好吃的,不是奶奶买给他的吗?

贺姨把那一大袋零食拿进了慕云殊的屋子里,她本来想问问他买这么多零食做什么,但见他站在桌案那儿画画,就没有打扰,干脆把那些零食都拿出来,整理好放进了柜子里。

原本慕云殊每天晚上十点才会睡觉,但是画了一下午的画,他又想起来昨天梦里女孩儿口中所说的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特意把睡眠时间提前到了九点。

晚上他把贺姨整理好放进柜子里的零食全都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然后他才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掀开被子躺进去,并把被子的边角都压得整齐,最后闭上眼睛。

逐星昨天没有问出那个忽然出现的神仙到底是哪个山头来的,后来她开始在他面前好一顿哭惨,就是想让他救她出去。

结果立在檐上,像是玉雕似的人听了她的哭诉半晌,最终竟然摇摇头,没有丝毫犹豫地说,“不可以。”

逐星当时吸了吸鼻子,顿时觉得自己白弄这么一出了。

忿忿不平地咬着包子,逐星忍不住在心里给昨夜的那个神仙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靠神仙还不如靠自己。

逐星摸了摸怀里那只正呼噜呼噜地睡着觉的狸猫,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窗户不知道怎么被风吹开来。

夜风袭来,吹过她的侧脸。

逐星偏头的时候,就看见昨夜出现过的他此刻正坐在窗棂上。

她咬了一口的包子,瞬间就不香了。

“不是说,没饭吃?”慕云殊的目光停在她手里的那只被咬了一大口的肉包上,开口时,他的嗓音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显得更清晰了一些。

逐星嘴里还咬着包子皮,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半晌,她才呐呐地答,“那,那也不是每天都不给我吃呀……他们还要把我献祭给山神呢,总不能让我饿死。”

好歹是当着一位神明的面,撒谎精逐星竟然还有点心虚。

慕云殊倒也没再说什么,他只是伸出手指,淡色的银辉在他指间流转,刹那间在逐星面前的桌上就出现了一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她手里捏着包子,望着桌子上忽然摆满的那一堆东西,一双眼睛瞪大。

这下,她更确信他是神仙了。

“这……都是什么啊?”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慕云殊没有说话,干脆走过来,撕开了一袋他最喜欢的饼干,递出一块到她嘴边,“吃。”

此刻他蹲下身,就在她的面前,那样专注地望着她。

那张稍显苍白的面容在灯火映衬下,仍然是那么好看,眼神也从来纯粹,像是从不疑心她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逐星有些闪神。

她张开嘴,吃了他喂过来的那块饼干。

香甜轻脆的口感,又稍稍带着一点点的苦味,却是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过分的甜。

逐星的眼睛亮起来。

“好吃吗?”他问她。

逐星忙不迭点头,脸颊鼓鼓的,像一只小动物。

她怀里的胖狸猫醒了,喵喵了两声,两只爪子搭上她的手臂,但在发现屋子里有另一个人的时候,狸猫也不记着要吃的了,直接一溜烟儿缩床下去了。

“它有点怕生……”逐星讪笑了一下。

慕云殊才不关心那只猫怕不怕他,他只听见逐星说好吃,又见她忍不住伸手又去拿了一块饼干喂进嘴里,他就弯了弯唇角,像是有点开心。

他指着桌上那一堆零食,说,“都给你。”

“谢谢大人……”

逐星忽然觉得,他好像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不近人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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