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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秦昇只在沈恒府上停留了不到两三个时辰,就被皇帝身边的亲信驾着车马连夜接进了宫,途中还在某个地方停留了片刻。
一路上,秦昇闭目养神,对面坐着留了一山羊胡,身形极瘦的老头,老头手捻着几根胡子,对外头恢宏磅礴的宫廷景致似乎无甚兴趣,眼睛半闭半睁,倒是时不时瞅瞅对座的英挺少年郎,有感于他年纪轻轻便威严有度的气势,但也纳闷自己怎就听信了他的巧言,稀里糊涂来到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老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秦昇未睁开眼,依然能感觉到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何况对方表现得太明显,脚踏地垫发出的声音有点响。
“就怕老朽说的话,小郡公不爱听。”
老头也是怪脾气,秦昇回应他了,他反倒阴阳怪气,摆起了臭脸色。
“只要老先生能将宫里那位贵人治好,莫说金银珠宝,就是山珍奇馐又有何难,但前提是老先生有那个真本事,而非故弄玄虚,外界夸大其词。”
老头最听不得别人对他的质疑,呵一声冷笑:“老朽最出神入化的手艺就是制毒,若小郡公想要那位三更咽气,我绝不会让她活到四更,但要救活她,也得看她是不是真的中毒了,若非毒症,宫里那么多太医都治不好,我又能如何。”
“那就要看老先生的能耐了。”
秦昇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老头满腹的牢骚全都堵了回去。
“但愿小郡公没有看走眼。”
老头也是犟着一口气,非要回点什么才甘心。
秦昇露齿一笑:“老先生放心,我秦昇从未失手过,有也是对方脑子突然坏掉了。”
极其自负的言论,再次堵得老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自古英雄出少年,可若天下少年都像秦昇这般,那还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子,光是想象那画面,老头都有点毛骨悚然。
宫里那位在两个女人夹缝中生存的文弱天子,又哪里是这位老沉堂兄的对手。
“老先生在想什么,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
秦昇勾唇微笑的样子俊美非常,又带了几分邪肆,老头看着他的这位新雇主,整个人越发沉默了,只在临下车前道一句:“既然来了,我自当尽力,但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
“一物换一物,很公平。”秦昇如是回道。
秦昇上一世光顾着韬光养晦,反倒耽搁了不少时机,如今想来,主动出机有时可能效果更佳,特别是对宫里那位痴情种,秦家百年江山,唯独出了这么一个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怂货,自己没出息,将老祖宗打下的基业都快折腾没了。
秦昇心里很是不屑的痴情天子此刻正抱着心爱的表妹满目忧伤,怀中羸弱的娇小儿因着长时间缠绵病榻,瘦得都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稍微抱紧了都怕勒到她让她痛到。
“阿薇,朕这样抱着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如果可以,秦冕甚至想代替表妹受这发肤之痛,她这么弱小,根本就承受不了这样的骨肉折磨。
“表哥,我好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薛采薇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切肤般的剧痛真正发作起来,她才切切实实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感觉,宁可一刀抹了脖子,也比这种钝刀子割肉痛快。
“阿薇,你会没事的,堂兄已经去请神医了,等他到了,一定能将你的病症治好。”
薛采薇白得毫无血色的面颊上滑过一行清泪,纸片般单薄的身子更是止不住的微微颤抖,怀中人儿一丝丝的变化,秦冕都能感受到,心脏更是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紧,痛得不能自已。
长而厚实的帷帐外又是另一副光景,太医院林院使携一干太医齐刷刷跪在地上,皇帝不叫起,他们不敢起,膝盖早已酸痛,冷汗直往外冒,不仅是□□上的折磨,更有心灵上的煎熬。
这位皇贵妃病得蹊跷又古怪,种种症状更像是中毒之兆,而且毒邪不浅又极为歪门,不知道是从哪个边疆奇境泊来的巫蛊邪药,医书上未曾记载,他们也从没接触过这类患者,可皇帝又下了死命令,医不好皇贵妃,拿他们人头来见,到现下,已有四名太医因救治不佳而丧了命,太医院里人人自危,都是将脑袋挂在腰带上,说不准哪天就掉了。
林院使更是几天之间愁白了头,夜里时时惊醒,再这么熬下去,皇贵妃还没咽气,他们就得丧掉一条命了。
“皇上,南平郡公来了!”
来喜急吼吼奔进来禀告,秦冕轻手轻脚将爱妃放下,给她捂好了被子,面上一扫阴郁,如同雨后天晴,一步跨下床凳子,掀开帷帐急冲冲奔了出去,林院使和一众太医赶紧识相让开了一条道,眼巴巴瞅着皇帝走远,自己还得继续受罚。
不过,总算是有了好消息,南平郡公来了,皇贵妃交给他,他们也算是解脱了。
薛采薇静静躺在床上,苍白的面容也因听闻那人的到来而流露出一抹喜色,可在人前她却不敢展露出一丝一毫。
幼时薛家遭难,男丁全部处死,女眷流放边外,族中姐姐不是为奴就是屈于男人身下卖笑求欢,她幸得年幼,待到长成,表哥为薛家平了反,可在回京的路上,她又遭遇了山匪,若不是被路过的秦昇相救,她恐怕早已成了一抹枉死的冤魂,更不谈后面为薛家报仇雪恨。
秦昇有意避嫌,到了外厅就止步,笔挺挺站在厅中央等着皇帝出来。
秦冕此时走路都似带了风,飘得厉害,看到秦昇那山一般特别高挺的背影,眼圈都有一瞬间的湿润了。
堂兄比他大了半岁,六岁之前,太子还没被废,堂兄无疑是最受皇祖父器重的孙子,又因天资聪颖,从小就比其他族内兄弟出色得多,虽然祖父没有言明,但几乎所有人都将他当做皇太孙看待,高高在上,众星拱月,而他更多时候只是堂兄身边的小跟班,满眼羡慕又崇拜地仰望他。
太子被废一事,秦冕也是有所听闻,可不太相信,皇伯父那样一个钟灵毓秀般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贪墨,当时母妃还在世,教他最多的就是装傻充愣,不要强出头,所以,从太子出事入狱,到一家被贬南平,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秦昇,算起来有十来年了,沧海桑田,不过一瞬,堂兄变得愈发俊秀伟岸,而他就是当了皇帝,坐拥这天下,也只不过是个皇座上的傀儡,上头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座大山压着。
这皇宫是他的,又好似不是他的,处处都有暗桩,他经常分不清哪些人能为他所用,哪些人又需要提防,宫里唯一能让他平静下来,彻底放松的人,也只有表妹了。
因为她和他一样,也是孤家寡人,眼里只有彼此。
所以,她不能死。
“皇上---”
秦昇拱了拱手,正要做做样子,秦冕反应快速地马上托起他的双臂,眼里闪着光亮,声音也有些激动:“堂兄,朕可算将你盼来了。”
“秦昇只是个小小郡公,当不得皇上这一声堂兄,皇上英明,可别折煞了秦某。”
秦冕有意套近乎,秦昇一两句话又将两人之间刚刚亲昵了一下的距离再次拉开,秦冕眼中的光亮暗了暗,但从小就磨练了一身忍功的他很快恢复如常,当了两年皇帝,仪态上也颇具帝王的威仪,敛眉肃容的模样,倒也有了几分吓唬人的架势。
不过秦昇是谁,有两辈子的记忆,又亲手打下了属于自己的铁桶江山,秦冕这种坐享其成的二世祖,压根就不够他看的。
“皇上---”
“堂,秦郡公,你带来的那位神医呢?他在何处?”
“他,”秦昇顿了一下,“舟车劳顿,体力不支,晕倒了,怕是要休整个一两天才能恢复过来,他如今这身体状况,就是给贵妃看病,恐怕也是力有未逮。”
为了不引起沈恒的注意,老头由另一队人马看着,跟他们分开走,来得也比他们稍晚,老头长途跋涉,还没歇脚又进宫,下车后不久就扶着路边的柳树吐得一塌糊涂,脸色更是白里透着青,好不难看。
老头也顾不上跟秦昇较劲了,忍了一路,到最后仍是没忍住,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自己不先调养过来,他没心情也没那个精力给贵妃看病。
秦冕听闻之后,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维持着帝王的仪态,他强压下心头的不满,一脸严肃对秦昇道:“朕只给他一日的时间,尽快调整过来,贵妃病情凶猛,不能耽搁太久。”
“诺,秦昇这就去看着丁灿,务必叫他尽早恢复康健,绝不延误为贵妃诊治的时机。”
秦昇说完就准备撤,丁灿这时来不了,他也没多的话跟皇帝交谈,就算有,当下也不是谈的时候,宫里处处都有眼线,盯的是谁,谁又知道呢。
秦冕看着秦昇请安退下,内心情绪复杂,一度张了嘴要留下他,可想想又摇头苦笑,那两位可不乐见他跟哪位走得近,最后只能作罢。
秦昇进宫的消息瞒不住,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传到了两宫,而这两宫最尊贵的主人又恰巧凑到了一起。
容太后听闻秦昇回来了,哪里坐得住,先太子当年若不犯事,也没先皇什么事了,到了儿辈,秦昇又处处比其他皇孙高出一筹,若非受先太子连累,高祖说不定就封他为皇太孙了。
太皇太后和容太后立场又不同了,秦昇和秦冕都是她嫡亲的孙子,当年她就更偏心秦昇,若不是先太子一家被逐出京城,她的希望落了空,难过了许久,才将目标转向了秦冕。
听到秦昇被皇帝宣召入京,等人回了,消息才传出来,太皇太后一方面是得见孙儿的喜悦,一方面又为皇帝的自作主张感到略微不悦,她是很挂念秦昇这个长孙,但秦昇能不能回来,该不该回来,皇帝还没问过她就自己做了决定,未免也太草率了。
“母后,秦昇远在南平,多年未回,这次皇帝有心将他召进宫,怕也是想让母后见见这个久违的孙儿,一享天伦之乐,虽说有些冲动,但也能体谅他一番孝心。”
容太后没有子女,一手扶持秦冕上位,哪怕这孩子在儿女私情上让她很失望,但比起其他庶子,总归是听话的,时不时还知道到她宫里坐坐,听她说说话,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心思,只要大方向不出错,就可以了。
到了她这个位子,求的也不多了,但愿,那孩子是个有良心,也不枉她多年的栽培和维护。
太皇太后和容太后做了二十年的婆媳,又同在一条船上,当年为了推秦冕上位没少联手,彼此都知道对方的一些软肋,可以说是互相掣肘,又彼此牵绊,不可能更融洽,但也坏不到哪去。
至少表面上,其乐融融,儿媳尊敬婆婆,婆婆也关怀儿媳。
“冕儿确实孝顺,”这话,也是给张太后面子了,然而,太皇太后心有不满,总要一吐为快,“哀家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先帝在时都没想过宣南平郡公进京,哪怕自己的亲兄长去世,他也只是下了一封诏书怀表追思,可见也是心有顾忌,冕儿这回,有点出格了。”
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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