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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知我(4)

太子妃有了身孕,就比从前更矜持贵重起来。

庆和天子龙颜大悦,将位于帝都东北龙首原上的上阳宫作为奖赏赐给了皇太子。

上阳宫殿阁轩伟,气象森严,为女主人准备的宣华殿就与内廷主殿含光殿并肩而立,堂皇富丽,如仙宫瑶池。

顾笙却主动要搬去后廷的晚梨轩:“臣妾爱极了那一处幽静,请殿下成全。”

夙延川不置可否地点了头。

时间如流水一样过去,顾笙的腹部一天比一天大起来。

太子政务繁忙,涉足后廷的时间从来不多,晚梨轩地处又极幽僻,夙延川过去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偶尔一两次去看望她,常常看到她捧着肚子,在宫人的搀扶下沿着花池慢慢地走,或是倚在日光熏暖的窗屉下,轻声细语地读书。

女郎身上眉宇间有温柔和满足的光辉,夙延川站在廊下望着她,神情平静不动声色。

晚梨轩的诸事,即使是在太子妃怀丨孕的大半年里,他也鲜少插手。

到快八个月的时候,太子终于再度过问顾笙的孕事:“接生娘子和乳丨母,太子妃都预备好了?”

他眉目和缓,对顾笙道:“这几个月里更加要紧,孤身边也有个长于妇儿的医官,太子妃若是需要,孤可以调来给太子妃听用。”

顾笙含丨着笑意垂下头去,婉言拒绝道:“吴太医医术精湛,臣妾也用的惯了,竟不必麻烦殿下的人。”

夙延川就淡淡地笑了笑。

柳鸣羽来为夙延川看脉的时候,开玩笑似地对他说:“臣原本专攻跌打,臣父当日举着板子威胁臣学了一身的妇儿脉息,没想到竟用不上了。”

夙延川微微地垂着眼睑,头也不抬地道:“太子妃信任吴太医,就让吴太医侍奉她,你不必插手。”

柳鸣羽就笑吟吟地应了“是”,重新捡了个话题,说起前些时日到吏部尚书府上出诊的琐事:“顾尚书的次子倒是十分的儿女情长,为着夫人过了世,竟自己也病体支离起来……”

太子妃怀胎将近九个月的时候,因为傍晚在花园中行走失足而动了胎气,当晚就发作起来。

医官和接生娘子忙了一整夜,到天明的时候,产房中终于传出了婴孩的啼哭。

接生娘子欣喜极了,抱着刚刚落草的小婴儿就出来给太子磕头:“殿下大喜!母子均安,太子妃娘娘生了个小皇孙!”

她把那孩子稳稳地托着,呈到夙延川面前来。

那孩子还小得睁不开眼,短短的小手在襁褓里挣动挥舞,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太子淡薄的目光,忽而“哇哇”地哭了起来。

接生娘子连忙又将他抱住了,轻声细语地哄着。

太子妃身边的陪嫁侍女红笺脚步匆匆地从产房中冲了出来,见到小皇孙还安安稳稳地躺在接生娘子怀中,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停下了脚步,脸上挂上了笑容,俯下丨身向男主人道喜。

夙延川就微微地笑了笑,道:“重重有赏。”

内侍早就预备好了金银锞子,流水似的赏赐了下去。

夙延川道:“孤今日大喜,太子妃劳苦功高。”

杨直已经笑意融融地走上前来,他是夙延川身边的大内监,在东宫一向权柄炽盛,接生娘子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小皇孙递了过去。

他接了那襁褓,就低眉顺眼地站回了夙延川的身后。

夙延川对上了红笺的视线,不疾不徐地道:“就让太子妃好生休息,不必多思多虑,务必要养好身体。”

红笺定定地跪坐在地上,看着太子淡薄的目光在身后的产房上一扫而过,没有多问半句,就这样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太子妃因为思念皇孙而日渐憔悴下来。

她原本就在月子中,虽然饮食起居上一应都是最好的,但心里牵挂着刚出生的孩子,夜夜都辗转反侧,养了旬日,竟比刚生下孩子的时候还要苍白单薄。

红笺在这样的情形下,更不敢将心里头那有些可怖的猜测说给主子听。

她原本就不是个口齿十分伶俐的侍女,心上又积着事,即使是想要开解顾笙,言辞也愈加支离,生不出半点效果。

顾笙一天比一天消瘦。

来探望长姐的顾家次女顾瑟吓了一跳,握着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连声问道:“姐姐,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七月盛夏,晚梨轩外花木成荫,垂杨婀娜的阴影落在碧色的纱窗上,筛进斑斑点点碎金似的日光。

室外原本是十分温暖的,但一踏进屋来,就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显出些森寒的意味。

顾瑟穿着堆纱的裙裳,手暖得像个小小的被炉。顾笙盖在春秋的锦被里,手却比春冰还要扎人的冷。

顾瑟眼泪都要掉下来。

顾笙抚了抚她的手臂,淡淡地笑了笑,道:“哭什么?我不过是这些时日没什么精神,养好了就没事了。”

又叫“红笺”,声音只因为叫人时稍稍地抬高了,就显出些嘶哑,道:“给二娘子沏莲子饮来。”

顾瑟抿起了唇,转头看向掀帘进来的侍女,眉目有些凌厉的意味,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姐姐怎么会住得这样偏远?皇孙又在哪里,为什么我进来这么久都没有看到?”

红笺隔着顾瑟对上了顾笙的视线,不敢大意地低下头来,小声道:“二娘子,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当日小皇孙一落草,就被殿下带人抱了出去,养在了外殿。娘娘实在是思念皇孙,殿下却总不肯教娘娘看上一眼。”

宫中侍奉比外头府里更忌讳苦脸、流泪,红笺却也顾不得了,呜咽着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娘娘苦了一整夜生出来的孩儿,从心尖上剜下一块肉去,娘娘怎么受得住……”

“够了!”顾笙却厉声打断了她,道:“在小娘子面前满口胡吣,这话也是你说得的?还不出去!”

红笺被她喝止了,果然抬袖抹了泪,又磕头请罪:“是奴婢多嘴了,娘娘恕罪,娘子恕罪。”

才退了出去。

顾笙握了顾瑟的手腕,温声道:“你且不要听她的胡言。这里是我自己选的住处,我就喜欢这里的幽静,并不是太子安心欺辱我。”

顾瑟垂着睫,反手拍了拍顾笙的手背,柔声道:“姐姐且放宽心,你是顾家的长女,凭谁也不能辱了你去。”

顾笙无声地笑了笑。

她精力不济,同顾瑟说了几句话,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瑟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又替她掖好了被角,才站起身来出门。

夙延庚被归骑带到太子面前的时候,太子正坐在湖心的亭子里自斟自饮。

他是个有些浪荡的王子龙孙,被扣在身后的手臂恢复了自由之后,他整了整领口和衣袖的褶皱,轻佻地笑了起来,大摇大摆地坐在了夙延川的对面,道:“大哥今日这么有逸致,又何必这么粗丨鲁呢?难道大哥叫我一声,我会不来陪哥哥喝酒?”

他探过手去从桌上翻过了一只酒盏,又去取夙延川掌下的酒壶。

第一次拿的时候并没有拨动,他抬起眼来,对上夙延川淡漠的视线,嬉笑着道:“怎么,哥哥不给我喝?”

夙延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放开了覆着酒壶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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