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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等到破云的日爬上了树梢头时,整个太缇之国从夜色中渐渐的苏醒了过来,金宫红墙,吹红的琉璃瓦上落满了霜叶,无数礼戴官员的大臣整仪上殿。
内阁太监一拂香尘。
“跪朝——”
“礼!——”
分列两行的大臣正色低头,跟着一撩官摆,“参见吾皇万岁太安!”
早朝例事不过几许,太叔昭日坐于鎏金圣殿之上听悉着奏报,只在年近初冬国中难事多了起来,除了滕棘的大水之外,边北一带这几日开始下了雪,已有不少难民饿死冻死的消息传于国内。
冬潮,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就引得了不少的百姓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太叔昭日看完了边北的奏报,“我太缇立国已有七百年之久,这七百年内养了无数贤才,却至今无一人能解这历年来的寒冬民难。”
说着,放下了手中的奏本。
“臣惶恐。”见年轻的帝王放下了奏本起身,殿上熙攘的大臣登时跪了一地。
“朕要的不是惶恐,一个只知道惶恐的臣子朕养来作甚?”太叔昭日一步一步的从白玉殿阶上走了下来,“冬难是我太缇立来的心头之患,你们一个个居于濮阳,怕是忘了祖皇建业的灾患了?还是因为历年都由朕的亲皇叔坐镇境北,你们便全当这冬难是卢怀王一人之事了?”
朝殿之上一时一片缄默。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后,三席之位有一个老臣忽然跪列出席道,“回皇上,卢怀王为国之皇宗确实身份尊贵,臣下与百姓也记念着卢怀王这些年苦居境北镇疆平定战祸,但是……火神之祭,神像倾塌直指卢怀王与卢王妃,可见神明震怒已有不满,若我们再不做出回应……这年还只是初冬边北就生了早乱,怕就是神明的预警了。”
“席太公难道是想在这大殿上提起前不久空传而兴活祭王叔的愚言吧?”太叔昭日望了过去。
“臣不敢。”
席闻山俯首叩道,“王爷是贵胄皇宗,如此愚言臣断断不敢加语,只是……前几年卢怀王居于境北忘乡坐疆守定,于是得我太缇安。臣的意思是……或许,或许王爷在境北的时候恭神奉宗,神主习惯了王爷的朝伴,而今王爷久离境北未有归去,兴许……兴许是境北的神明在想念着王爷也说不定。”
席闻山的这一番话引得殿堂之中一时窃语,有的唏嘘嘲讽,有的连声附和。
是啊。
只是初冬边北就有民动之象,而边北这些年又有谁会比卢怀王更适合去呢?
说什么火神祭殿的神像塌踏是为神明震怒,那兴许只是神主召唤着他的信徒回去也说不定呢。
“皇上。”
太史公孙黎驰跪出一列,举折道,“卢怀王近来身有疾发,临有几近急召太医宣诊,境北极候怕是不得再往。况然,淇水岭之事尚还未有余清,贼匪未端,比起初发的冬潮之惶,滕棘的水患才是迫在眉睫之事。”
太叔昭日颌首,轻叹了一声,“确然如太史如言,皇叔的身子骨却是不如益日,再往境北便是朕也于心不忍……”
话说到了这里,太叔昭日再问,“说起淇水,今日怎地未有淇水令传来的信报?”
姜都统回道,“昨夜有夜信传来,说是卢怀王准备连夜端剿直捣贼本。”
“那可太好了!”太叔昭听到这里这一早上凝重的面上终于露出了欣然之色,他掌手道,“有皇叔在,想来大获全胜不日可得,这滕棘的水患也算可望朝日,朕欣然,朕欣然啊!”
“皇上佑福。”众臣俯首。
……
“你们……是谁?”香榻上,只见着床上的女子拢了被子有些愣愕的望着他们两人。
邴绮愣住了。
禄民更是僵在了原地,犹然不可置信的颤了颤唇,“……王,王妃,小的……小的是禄民啊……您不认得小的了吗?”
谈凝揪着被子神色怔愣的望着他。
“小姐!您……”邴绮更近的凑了过去跪在了她的榻上,“您仔细些看看奴婢,奴婢可是从小陪您一起长大的丫环,您……您可别吓奴婢了……”
遗忘,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在后来谈凝冷静下来,理智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之后,在她能平和的接受看待等了无数个日夜的男人曾把她忘记这一结果。
遗忘,对于被遗忘的人是一种悲哀,而对于忘记的人来说更是一种不可磨灭的打击。
那是无声息的一种凌迟。
谈凝怔怔地坐在榻上望着他们,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的空白,唇色有些发白的颤了颤,就像被挤压在无尽的混沌之中沉沦,独剩下来的意识只似是一个空壳的留在了这里。
惶然的,无措的。
“……我,我不知道……”
那是无比的陌生,由这一份陌生造就着的无尽的恐惧与不安。
“王妃……”禄民听着脸色瞬间齐刷刷的褪了血色,震惊的望着她,一时说不出一句话。
邴绮更是泣不成声的擦着眼泪,却还是不甘心的望着她,一双手紧紧地握着她冰冷的右手,含着眼说道,“……小姐,您再想一想,您想一想,看一看这周围,这是您的家啊……您再想一想,老爷,夫人,少爷,还要王爷,您再想一想……”
“王……爷……?”谈凝怔了怔。
禄民也扑到了床榻边上,直死命的点着头道,“是啊!王爷!主子您再仔细想一想,兴许只是不小心撞到了头,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王爷。
一个词,却像是一把钥匙一般,在瞬间打开了一扇门。
是记忆中无尽的黑暗,永夜。
她游走于那绝望的深渊之中,漫无目地的走着,就这样走了很长的路,她看到了在这片永夜之中燃起了一束微弱的光,星星闪闪,非常非常的微弱,只是因为这一片深渊太过于黑暗而让她看清了那如萤火一般的薄弱的微光。
有人在举烛点灯,正低着头,将那一片永暗的夜里点上了百以千数的灯,一时间,见烛火如海。
她立在那深渊的彼岸,隔着那一片如海的烛火望着他,看着那一个人。
“……”
脑子里是一片的空白,谈凝伸手撑着额头闭目仔细想着,却不知道为什么越想越觉得后怕,越想越觉得惊颤。
想不起来……
但她却隐约的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她非常的接近真相。
源始的真相。
一切的真相。
“主子……”
“小姐……”
谈凝闭着目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抬起制止住了他们两人开口,只脸色有些苍白的说道,“……我没事,你们让我静一静……”
……
濮阳,宫城内。
金殿。
“皇上佑福!”
“皇上佑福!”
一众的大臣拱手间连声的赞字。
夹在里头的谈昌卓一脸的忧结,似是有事想报而又开不了口的样子。
等到这一番贺声停息,金殿之上静然而戛的时候,却见后畏席上有一个白衣的执官走步出列,举奏拱手道,“臣扈梁,有本奏。”
后畏席次多是新进入仕的年轻人,鲜得有敢在金殿直奏的人,一时间便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谈昌卓一怔,看是自家的婿郎,竟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知道府上的事断是瞒不得的,只是他实在无意去做这出头鸟,眼下见自家有人出了面,便想着准备等着跟后附声。
“是执书使吗?”太叔昭日心里也有些诧异,“不知执书有何要事?”
“此事是有关卢王爷与卢王妃。”
扈梁拱手奏词,道,“禀皇上,臣日前与妻归宁,与王爷王妃同借住于谈府数日,以让归宁妇得享天伦人理……”
谈昌卓跟着忙应和道,“正是,正是如此。”
扈梁拱手继续道,“然而,只在这数日内,臣觉察到谈府上别有暗谋,臣心生惶然不敢欺瞒,愿以大义灭亲之举,奏报谈侍郎借卢怀王名义与外戚勾结,在这濮阳城中卖官买官,贼乱朝野!”
他这话一落,顿时像油炸入了热锅一般,响作了个噼啪。
谈昌卓瞪圆了一双眼睛,不敢置信。
“皇上!臣绝无此事!这简直——”
太叔昭日抬手禁声,等金殿之中静息了下来却是侧头望向了扈梁,道,“扈执书,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证据?”
“臣有信印为证。”扈梁从袖中取出了一卷文书,一旁的管事太监见状躬身走了过去。
谈昌卓瞪圆了一双眼睛望着那太监躬身接下了这一卷文书,跟着退了下去,“皇上……皇上……臣冤枉,臣冤枉……”
扈梁再举折说道,“秋猎信期,谈府更是以卢怀王之名结聚众臣于猎围山场,此事举城有闻,可谓受之瞩目,这当中更是发生了卢怀王与卢王妃猎山遇刺之事,两人共同坠入山渊——”
太叔昭日目色一动,只是眸中有一抹光一闪而过,凝眸之下面色生冷,“皇叔猎山遇刺坠渊,这可当真?”
“这……这……”谈昌卓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后畏席次中立在更后边的姜定泊迟疑了一会儿,跟着走出列道,“回皇上,确有此事发生。”
金殿之中一时一片死寂。
太叔昭日缓缓地拿起了太监呈递上来的奏本,折页之中是金信墨字,底下更是盖着朱色宝印,望着那上面的字字恶诏,一时之间怒从心起,直将那奏本哗啦的甩向了谈昌卓,“谈侍郎!”
“臣——”
谈昌卓瞟见了那上面的字,有不少他熟悉的人,一时之间竟连他自己都辨不清真假原委。
一朝得势,总少不了想着去巴结别人好站住脚,也少不得有人来巴结自己讨得个人脉情,从女儿新嫁之后,整个谈府来来往往不少的人,他还真记不清里面是不是藏了些别有用心的人,夹以私罪冠祸于他。
“臣冤枉!臣冤枉啊皇上!”谈昌卓连连拜首道,“臣是与几位大臣吃过酒,相互讨了几分喜头,出罪之事万万是不敢的啊!这与外戚勾结臣下更是全无所知啊!!”
“扈执书。”
“臣在觉察此事之余心有所震。”扈梁举折面色凝重的说道,“也有觉得奇怪,为何卢怀王一介王亲之尊竟会屡屡为这贱商开道僻路,不惜纵他假借自己的名义立党伐异而壮成势,直到昨夜,卢王妃坠井谈府大乱时,臣无意间在谈府上发现了这个东西……”
说着,他伸出了手,只见着有一枚琥珀色的印石从指中落了下来。
金殿满朝的人引颈望了过去,这下便是连太史公孙黎驰脸色都变了。
太叔昭日看到了这枚皇符后面色顿生凝重了起来,“你是说,皇叔被谈府胁迫,谈侍郎借月卿之手夺瞳了皇叔的符石。”
皇符,无亚于是皇宗的玺权,若是私押可等同于私取帝玺。
卢怀王也不在是太叔卢,而是谈氏的宗亲。
“非是。”
扈梁落目望向了手中的那一枚琥珀的金石,道,“也是看到这个东西,臣太明白了先前为何卢怀王会百般的牵就于谈府——这是昔日业明王所传下的宗脉。”
太叔昭日这下是真的心有震然,连带着瞳色都激缩了起来。
“对,这一枚正是被太皇逐出境北的边王骞的符石。”扈梁说着翻转了琥珀上所刻着的宗纹,“也是在王妃的身上看到了这个东西后,臣才知道,原来卢怀王早与边王骞有所密谋,而这件事想必是被谈侍郎与其公子所知悉,故而,卢怀王才会如此的百般牵就于谈府,纵得他敛财谋利,骄纵横行!!”
“——!!!”谈昌卓直挺挺的跪在了那里,如被人当头一棍敲傻了一般。
……
境北,又是一年大雪来临了,这几日的天气显得格外的刺骨。
呼啸的雪花在风帘外飞舞着。
石垒小碳正燃着,这是整个境北为数不多的奢侈地,能用那碳火将整个房子烘的暖如三春,比之外头街上饿死在列的饥民,里头竟听着不少的笙歌奏起,舞姬们更是穿着轻薄的纱衣蹁跹起舞,玉肌上正起了一层香汗。
听着满房的娇笑。
是一片的葡萄美酒盛筵,正席之中有一个紫袍华衣的男人正风流的拥着佳丽,与美姬调笑,慵懒着枕在美人的胸脯与玉腿上可堪惬意的小憩着。
“来嘛,再喝一杯。”
“今日的舞王上可还满意吗?”
几个舞姬一边服侍着他一边娇俏的问着。
“汪!”
“汪!”
边王骞慵然的枕着美人的玉腿半支着身,丝毫的都没有介怀半敞开露着胸口的衣衫,只是没等他开口却被一旁打着转儿的一只狐狸狗给抢了声。
“王上可真是阔气,就连这只狗都佩挂着华饰,竟是比人还要见得显贵。”有舞姬叹然。
边王骞见她们望着那只狐狸犬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琥珀色的印石,微眯了眯眼,支着手半撑着身,却是笑了笑,“这狗嘛,脖子上挂什么可不就是表示是什么,本王若把自己的东西挂上去可不是自骂?”
舞姬们听着又笑又惶,有几个舞姬连连告饶求罪。
外头的风雪继续撞着门,只见着那只狐狸狗在屋堂里一边蹦哒着一边不停的叫着,见里头没人理它只得自个儿跑了出去,这次却是领进来几个人。
边王骞手上正举着盛了半皿葡萄美酒的琉璃盏,整个人都倚在了美人的怀里。
见到了来人之后,举杯的手凭空硬是顿了顿。
随即放下了手中盛半皿葡萄美酒的琉璃盏。
“嗒。”
一日的好心情烟消云烟。
边王骞冷嘲热讽道,“骂你是狗还真给我当狗了,临走都没个消停,给我整来个平歧王可还真是让我够呛的,我的好九弟啊。”
“又出什么事了说吧。”边王骞摆了摆手屏退了满屋的美姬,对来人说道。
来的是听鉴的亲部,是他派出去监察平歧王的人。
也是拜太叔卢所赐,他大部分的人手全部被困在了忘乡城,得于他引祸来一个平歧王,让他在这忘乡城与平歧王虚耗了不少。
太叔卢一离开,整个境北一时震荡,虎眈着想要继续伸爪扩内的人不止是他。
“爷,这次是平歧王传来的消息。”那亲信说道。
“若是传来的是他病死的消息我定给他去上柱头香顺带放一柱鞭炮。”边王骞支着头勾舌尝着葡萄道。
“是卢怀王的消息。”
“若是传来太叔卢病死的消息我也给他去上柱头香。”边王骞冷笑一声,“鞭炮就用来炸他的棺材。”
那亲信顿了一下,说道,“平歧王传信,濮阳有动,滕棘大水生患,派往滕棘的赈灾金款过淇水被压,卢怀王亲出剿匪,已有僵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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