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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气归气,倒是没有出声打断。

他知晓谢瑜是有心取得这猎户的信任,套些话出来,自己若是打断改口,说不定会让这猎户生出疑心。

说不定,此时追杀他的人便还在附近四处搜人。

他才压住了欲投向谢瑜后背的锐利眼神,就发觉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

侧脸一看,就见陆菀正对着自己浅浅的笑,带着些安抚之意。

陆菀也是被谢瑜这说辞扰得心烦,可看着周延这模样,便知他心里不爽快,才扯了扯他的衣袖,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偏偏此时,谢瑜已经与那猎户套过了话,见着他们如此,便过来将他们两人分了开。

陆菀一垂下眼,就看见他握住自己的手,动作轻柔温暖。

在旁人眼中,当真如疼爱自家娘子的郎君一般。

他还噙着笑,有些无奈地跟那猎户抱怨了句。

“我家娘子有些羞怯,平日里很是依赖她的兄长,见笑了。”

周延冷哼一声,径直出了门,还不着痕迹地撞了谢瑜一下。

看的那猎户挠挠头,直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想了想又想不出来,就索性摞在一边。

山里人虽是贫苦,倒也热情。

“我就说了,在这可不是个事儿!你们就跟我一块回村子里,再养养你腰上被狼抓的伤。等初一、十五了,下山去找人回去报信就成!”

谢瑜笑了笑,用力扯下衣带上的将掉未掉的银带钩,双手奉上。

“我们几人漂泊至此,身上财物俱是丢失不见,些许小物,聊表谢意,也请兄台莫要嫌弃。”

那猎户脸都涨红了,他连连摆手,“带个路而已不值当什么,郎君这可就太客套了……”

一番推脱之后,他还是收了那物,态度明显更热情了几分。

他们三人便跟着那猎户回了村。

谢瑜其人,若是想与某人相交,言行举止便有如春风,莫不让对方顺心畅意。

这猎户便是如此。

他见这位郎君明显出身不凡,却还是与他侃侃而谈,出手大方,没有丝毫看不起他这等乡野粗人的模样,话就更多了。

从他如何在怪人那得到的吓退狼群的火-药丸配方,到他每个月能打到多少猎物价值几何,还有他们村里那个天天凿石像的怪人,说得甚是起劲。

话至酣处,甚至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打保证。

“那凿石像的怪老头最是善心,他那屋也大,我去跟他好好说道说道,一定会答应让你们歇脚。”

“如此便多谢张兄指点了。”

谢瑜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竟是毫不介意地与这张姓猎户称兄道弟了起来。

陆菀被谢瑜牵着,瞧着那猎户说起话来,唾沫星子都在半空里飞扬,就更佩服了谢瑜几分。

他面上温和含笑,乍一看还真让人以为这猎户是被他当做了座上宾。

若不是见他不着痕迹地收敛起袖袍,不让那猎户的口水沫子溅上自身,她还真就信以为真了。

这人最会伪装自己了,她想道。

从前便是,对她尤甚,明明好感度如此低,却还能装出一副甚是在意自己的模样。

特别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看看周延开局就70的好感度,再想想谢瑜首尾时还停滞在75许久,陆菀垂下了眼帘,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脑海中抑制不住浮现出那些过往,每一桩都让她如芒刺在背。

曾经有过的那些心颤瞬间,现下回想起来只是让她更觉得难堪,也许那时谢瑜看她的目光满是冷静审视,却被她误以为成深情罢了。

想得入了神,她没有留心,就被地上虬结的树根绊了一下。

“小心。”谢瑜及时地抱住了她。

四目相对,他眸中含情几许,却看得陆菀蓦得转过头去。

“阿菀,你没事吧?”

走在最前面的周延连忙回身,他面上焦急,俯身想看看陆菀的脚腕情况,却被陆菀挪了开。

“世……阿兄,”她改了口,“我没事,只是疼了一下而已,我自己能走。”

为了取证于这两人,她还试图走了两步,倒也不如何疼,只是稍稍有些不稳。

那猎户却很不赞同,“这上山下山的路还陡着嘞,普通的娇贵小娘子都走不了,何况你还扭着了。”

他看了看谢瑜,“徐兄弟还受了伤,让她兄长背她就行。”

化名为徐玉的谢瑜略略蹙眉,他一弯腰,陆菀就被他挽住腿弯,给打横抱了起来。

“放我下去,”陆菀松开了下意识勾住他脖颈的手臂好声好气地说道。

“你还受了伤,我自己走便是。”

她看了看不远处看着他们皱眉的周延,“或者让阿兄背我。”

“我抱你不好吗?”

谢瑜垂眼看她,林中斑驳的绿影笼在怀中人白皙娇嫩的面容上,衬得她格外的乖巧温柔。

可实际上,她却满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你受了伤。”陆菀不看他,只用手轻推他的胸口,示意他放下自己。

“无碍,不过是被狼抓了一下罢了。”

谢瑜说着方才诓骗猎户的说辞,将她往上略略托举了一下,果然就看见陆菀下意识扶住他的肩。

浅色的薄唇因她这一举动而微微扬起。

可陆菀却不想让他这么含糊过去。

他这般抱着自己,难免会让她忍不住想到,那日在东宫花宴后,他也是这般抱着自己离去。

彼时,两人也才有过那些亲密举动。

一想到曾经两人肌肤相亲的种种,她脸上就泛起些红晕,又很快被强制地褪下了下去。

再者,他虽是不惧痛,能强忍着跟无事人一般抱自己行路,但这伤口定也会越发严重的。

“阿兄,你来背我可好?”陆菀转脸望向了不远处的周延。

这一句话让周延立时就眉开眼笑了起来,他当即便应了声。

“那当然好。”

他扬眉对着谢瑜笑了笑,语气里暗藏挑衅。

“你受了伤,阿菀交我便是。”

“阿菀……”

谢瑜低低地念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温和低柔,如流水若轻烟,缱绻且失落,听得陆菀心头微酸。

可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前两天已经是她的过错了,给了他不该有的希望。

陆菀果断地推开了他,抬起眼静静地凝视着,水润如花的唇瓣清晰吐字。

“我要他背我。”

此话一出,谢瑜不敢置信地望向她。

这是已经在自己怀中,依旧要推开他,转投另外一位郎君怀抱的女郎。

还是他的意中人。

他的脸色变得青白,唇上仅存的血色也唰得褪去。

背后的衣衫,甚至被不知何时生出的冷汗浸透。

周延轻易地从他手中接过了陆菀,正想效仿他一般抱着女郎走下去,却被陆菀拒绝了。

“你背我便是,这般抱着,是看不清路的。”

这倒也是,周延将她放下,俯下身让她趴到了自己背上,起身托住了她的膝盖处。

一旁的猎户素来大大咧咧的,瞧着谢瑜神色失落,就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安慰着仿若一瞬间就被抽去精气神的郎君,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

“不就是抱不起来自家的娘子吗,等你伤好了,不就行了!我跟那个小兄弟又不会笑话你!”

谢瑜艰难地扯了扯唇,视线落在前方走得飞快的两人身影上。

“我们也跟上吧。”

猎户所居的这个村落,也就十几户人家,都是以打猎为生,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些战利品在腌制晾晒。

瞧起来算得上是富足的模样,陆菀悄悄松了一口气。

若是太过偏僻穷苦的地方,他们三人这般出身富贵的模样,难免勾得人动了坏心。

她也知自己这般想法或许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防人之心总是不可没有的。

猎户直接带着他们往村里最大的那院屋舍去。

“这就是天天凿石像的那个怪人的住所了,我去看看他在哪个屋。”

“石大!石大!”他一路高声呼喊着进了院。

陆菀拍了拍周延的肩,示意他把自己放下。

看着满院的女子石像,她有些咂舌,“只怕这屋的主人不简单。”

“石像都是同一人。”周延四下张望了会儿,得出了结论。

陆菀想看看谢瑜的反应,回头却只见到他像是着了迷,站到了最高的那尊仕女石像下,扬首凝视着石像的双眼,一动不动。

她也跟着去看了看,除了这雕琢的女子极为美丽,颇有仙风道骨的气度,却没看出什么。

“你在看什么?”

周延想叫他的名姓,却又忍住了,又不愿意如假身份一般称呼他妹夫,干脆省掉了称呼。

“这衣饰,不似如今流行的。”

谢瑜忽略了望着石像时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异样感觉,下意识看了看陆菀。

衣饰?

陆菀仔细看了看石像身上的襦裙,织带细窄没有纹饰,腰间还系了数条薄如蝉翼的飘带。

的确不是如今流行的纹样,她抬头望着石像独用支玉簪别起的发式,分明是凌虚髻,心里有了个猜想。

“这倒像是……前朝风行的女子妆扮。”

这话让屋内步出的人顿了顿,他脸色阴沉了些,厉喝了声。

“我不同意让他们住进来。”

“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猎户有些讪讪。

石缘生硬冷地道:“他们胆敢对神女不敬,还敢猜度神女身份,这等狂妄之人,我石缘生的庙小,容不下这些大神。”

他走到了阳光下,陆菀慢慢倒吸了一口气,压抑住面上的惊愕。

只因自称石缘生的人,发丝银白,五官就如同融化了一般,虬结的肌理错位扭曲着,乍一看有些吓人。

像是被一盆开水烫过,或是被火烧过一般。

谢瑜则是在石缘生满是厚茧的手上瞥了一眼,才上前施礼开口道。

“我与内子还有妻兄被淮江冲至此处,并无对神女不敬之意,只是略有好奇,才有些猜测。若是冒犯了主人,徐玉在此赔礼,还请老丈海涵。”

他甚至还恭敬地对着石像一礼,为几人的莽撞致歉。

陆菀见状,便连忙跟着他一道行礼,连周延也弯了弯腰。

石缘生立在门口,看不清神情的脸上毫无动静,又冷冰冰地扫了他们几眼,就转身进屋了,只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猎户脸色一喜,“石大这样就是答应了!”

他把几人领到了两间小屋旁,“这院里也就这两间小屋是空着的,别的都堆满了石头。刚刚好,徐郎君与夫人一间,小郎君一间。”

他捂了捂腰间的银子,乐开了花,“我这就回去叫婆娘弄些好吃的送来,你们先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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