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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觉心下又叹了口气,恨不得替他赶紧把陆娘子娶进府来,也好热闹些。

“郎君,追查的人回报,刘季责那处,尾收得极干净,当年刘家之事也只能追查出当年刘家出事,顾家可能有些牵扯,曾经赎买出刘家的嫡幼女,还将其养在自家庄子上。”

谢瑜极缓地从琴上收回了目光,不甚在意道。

“能把他救出来,还送至洛京,本就是难事了,查不出也属寻常。”

“至于顾家,我与顾家倒是没什么过节。”

他的眼皮微微一掀,“顾家人心善是出了名的,赎买出旧日好友的女儿也不是什么难事,又只是个小娘子,便是圣人也不会过多苛责。”

“郎君是说,这只是巧合?”

谢觉只觉得越发的扑朔迷离了,还是说他想多了,当真只是刘季责想报复自家郎君?

谢瑜看他急得满头大汗,屈指敲了敲琴案,让他回神,“你急什么。”

“那日都已经将刘季责的尸体都挂在了登闻鼓上,这会急得,又怎会是你我。”

他唇边噙着悠闲笑意,好似心口的疤痕都不曾存在一般。

待忧心忡忡的谢觉下去了,谢瑜才有一搭没一搭地勾剔着琴弦,继续着片刻前的安宁。

此时槛窗大开,清冷的雪光折射到他的身上,照亮了他的整个身形,却又让人无法分辨出他的神色。

明日便是除夕夜,后日便是元日,谢瑜忽然试着回想幼时情形,却又觉得有些模糊,倒是少年时在慈恩寺借住的日子还有些印象。

每年冬日,慈恩寺就会煮梅花粥,也算应个景。

他在禅房里与圆观下棋,棋子落下的脆响,雪落的窸窣,还有茶壶在火上嘶嘶的哀鸣,最后还会有小沙弥恭敬捧上的一碗梅花粥。

白瓣萼绿、气味清香的绿萼梅掺进了粳米,再用雪水煮粥。

每每圆观都会笑着说道,“绿萼花瓣,雪水煮粥,可解热毒,也可舒肝理气,倒是正可治你这等心窍多、思虑重的人。”

倒是有些年数没去了,似乎是自他入仕之后,便鲜少再去。

谢瑜的视线凝在了院中的一株梅树上,淡红色的花冠,重瓣褐萼,不能用来煮粥,倒是可以戴在小娘子的鬓边。

唇角翘了翘,他想到了自己那日给陆菀戴上的梅花。

她发上簪的白玉钗,身上又穿的红衣,再簪朵红梅着实多此一举。

想必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他都能察觉到那姣好的眉眼暗藏了多少不耐,可她还是任自己施为。

说不定最初的那朵,就是她自己悄悄地摘掉了。

被他揭破时,又不得不装成慌张的模样,最后还是乖乖地重新戴上自己随手摘的一朵。

那乖巧听话的模样……越发的像他梦中所见的那般,被他掐住腰身揽在怀里,任他轻薄,却只能软软地趴伏在他怀里环着他,似乎天地之间,她所能倚靠的,唯有他一人。

谢瑜的眸色暗了暗,手下的琴弦受惊般地颤抖出声。

琴声低鸣,仿若竹林深处明月相照,照得却不是一地银霜,而是竹影斑驳,幽深难寻。

翌日,陆菀起了个大早,去厨房很是忙碌了一通,除了指使着人都照她说的做,还自己亲自动手煮了些粥,吩咐人给各院送去,余下的则是装进了食盒。

这些粥很快就被拎到了谢府。

施窈得了信儿,不顾婢女劝阻地出了院门来接她,她瘦了许多,乌黑的眼睛越发透亮,淡烟紫的素绫褙子挂在身上也是松松垮垮的。

陆菀都吃了一惊,皱着眉连声询问她。

“阿窈,这些时日你是没按时用饭吗?还是那些医师医术不精?竟是瘦了这许多。”

她刻意拨了拨施窈右手腕上晃荡的玉镯,“你自己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

“无妨,”施窈淡淡道,她精气神还不错,“老毛病了,过了这个冬就好了。”

陆菀见她这样,就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只得拉着她进了屋,怕她着凉。

“今日是除夕,我来给你送些吃食。”

她摆出了一个盖碗,揭开来就是热气袅袅的梅花粥,又取了一盒攒心盒,打开来分门别类地摆了许多蜜饯点心果肉脯。

“这些都是我用了不外传的方子炮制的,比市面上添减了些香料调味。至于这梅花粥,则是我亲手熬的。你快些尝尝!”

“阿菀有心了。”施窈笑了笑,拉住了她的手。

“我们府上太冷清了,什么时候你能嫁进来,许才能好些。”说了句俏皮话,施窈才多了些往日灵动的神采。

突然被催婚和道破心思的陆菀……

她拒绝回答这种带陷阱的问题,强行转移了话题,“你快些用吧,过会儿便凉了。”

“好,我这便用。只是你也该去给我表兄送了,”施窈努努嘴示意着另外的,“要不,也要凉了。”

“他这会应该在姨丈的院子里,我派人去喊他过来。”

那就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陆菀有些心急,但看着施窈这幅病得脱形的模样,又不好单独撇下她,就有些纠结。

“我逗你呢,你来之前我刚用了药,里面加了安神的药材,这会也没什么精力招待你。我让身边的婢女送你过去,再让人去通知他。”

施窈似是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所以可别在心里咒我,我可是尽力了。”

“我好心好意来给你送些吃食,你倒好,净拿我寻开心。”陆菀轻轻敲了她一下,也笑了起来。

“你说谢郎君这会在你姨丈的院落中吗?”

她还有些好奇,谢家家主简直是个神隐般的存在,只听说过他好像得了什么病,时常意识昏沉,也就不大出来理事。

施窈的神色也沉重了些,“他久病在床,表兄自然要去探望一二,更何况今日还是除夕。”

看来谢瑜与他阿耶的感情很好,这个念头在陆菀心里打了个转。

那他怎地跟徐夫人关系如此恶劣,徐夫人可是连他受了重伤都不曾来探望。

她好奇得很,可这是谢府的家事,自己的话也不好问出口。

只能跟施窈告了别,小心翼翼地沿着才清扫出来的石子路,往谢瑜的书房去。

红色的窈窕身影在雪中渐行渐远,身边的婢女提着笨重的食盒,两人转过了弯,就消失在施窈的视野间。

却不知,她们身后的施窈正倚着门,望着陆菀离去,突然冒出来了一句不知首尾的话来。

“谢瑜当真是好运道。”

被下人通报说陆菀来了的时候,谢瑜正坐在谢鸿的病床前,拿着铜制的香箸拨弄着香炉的焚香。

床上的人无声无息,久病凹陷的两颊隐在床帷的阴影里,叫人看不清面容。

静得都听不到呼吸声。

谢瑜的目光定在无声的谢鸿身上,自那泛青的面容上略过,轻笑一声,“我们父子二人,当真是没有一处相像。”

“就像这伴月香,清幽淡雅,澄心伴月,也只有您才会喜欢。即便是施窈都在用,我也还是不惯。”

他凝望着香炉内燃起的白烟,又沉默了下来。

直到下人来禀,才起了身,连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才一进书房,谢瑜就看见陆菀规规矩矩地坐在桌边,背对着他在低头摆弄着什么,很是自在的模样,简直像在她自己的闺房。

他站在屏风边,凝望了陆菀很久,像是在考虑些什么。

却不防陆菀突然回过了头,就被他吓了一跳。

“玉郎回来了,怎么不出声,这可吓了我一跳。”

陆菀半真半假地埋怨着,素白的柔夷还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心口。

回来?这个词用的有趣。

倒像是她一直在等自己从府外回来一样。或者说,她像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在等着自己下了值回府一样。

谢瑜眼神闪了一下,继而温和一笑,“阿菀怎么来了?”

“我昨日采了许多梅花,煮了梅花粥,还腌了蜜渍梅花,就想带些过来给你。”

陆菀招呼着他过来坐,一样样地给他讲解着。

“梅花粥还温着,你现在就可以用。蜜渍梅花也调了蜜,已经是好了,你可以掺兑在酒里,较之扫雪烹茶,也是风雅事。”

陆菀把攒心盒打开,却是跟她送施窈那盒不同,花样少了许多。

“这里面都是些东坡脯,我用了不同的香料烹炸的,还用了不同的鱼,味道也各不相同。虽是熟食,却也很好存放。”

她夹出根青鱼花椒的,送到谢瑜面前,“你尝尝呀?”

陆菀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神明亮又鲜活,满心满眼的期待都藏不住了一般。

她并不担心谢瑜拒绝,昨天可是才让小白查过了,谢瑜现在的好感度可是高达50,绝对是路人以上了。

怎么着,也不至于一点面子都不给吧。

谢瑜的目光垂落到送至他面前之物上,这东坡脯一看就炸得金黄酥脆,淡淡的花椒香气很容易被辨认出来。

看得出是费了一番功夫。

可都又过了片刻,陆菀手都酸了,都不见他接,她难免脸上讪讪的。

正要收回来,就见谢瑜极缓地近前,薄唇微动,接过了她的。

他极缓极慢地品尝着口中的东坡脯,目光却是落在陆菀的脸上,不遮不掩地与她对视。

甚至叫陆菀觉得,他口中品尝着的,不是鱼肉,而是自己一般。

‘啪’地一声,她有些紧张地把盒子合上,往谢瑜这边送了送。

“这些你且收好,可是我炸了许久的……”

陆菀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脸上甚至还露出些羞涩。

“都是你的心意,我自是会好好品尝的。”

谢瑜终于开了口,唇角勾起的弧度柔和,笑容如春风般,和煦又醉人。

随后,两人就有些尴尬地对坐了会。

都是默然无语。

甚至能听见屋外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大概是有仆婢经过。

陆菀自认为第六感还是很敏锐的,她隐约觉得,谢瑜今日似乎与平时有些不同……似乎更感性了些。

她的思维发散了开,难不成是每逢佳节倍思亲这种,一过节就有点感伤?

毕竟她这一路行来,可是看出来谢府冷清得吓人,完全不像是要过节的样子。

说起来,谢瑜也是真惨,爹不亲娘不爱,过个节吧,唯一亲近的表妹还病着。

可她也没什么办法,又不能邀请谢瑜去自己家守岁。

那可就太过了,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不够矜持。

她纠结了会儿,起身走到了谢瑜身边,咬咬牙,主动扑到了谢瑜怀里,用力抱了抱他。

一扑即止,勉强算是个友情的熊抱,算是安慰安慰他,陆菀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还拍了拍他的背,安抚的意味十足。

谁知道在她扑完打算起身时,却被谢瑜用力按住,死死地把她按在了自己怀里。

被迫贴着他温热胸膛上的陆菀???

突然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她抑制住挣扎的冲动,静静地被抱在了他的怀里,一股不同于他平日里清冽微苦的香气萦绕在鼻端,清幽又淡雅。

倒有些像……施窈素日用的,她说名叫伴月的合香。

陆菀心上才冒出的一点小火苗突然就被浇灭了。

大约是为了施窈改用了熏香吧。

她甚至有些无聊地在想,原来谢瑜比她想象得还惨。

尤其是,方才施窈还在试图撮合她与谢瑜,分明是一点都不知道他的心思。

人间实惨,她在心里给谢瑜点了根蜡,嗯,也给辛苦攻略他的自己点了根。

怀里的人安静如斯,又温软如斯,谢瑜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角仿佛被安抚了下去。

他甚至觉得怀中人温软得都要化开。

心下微动,谢瑜轻轻地凑到了她的耳畔,低声诱哄着怀里的小娘子,“今日留下来陪我可好?”

他心里生出了些野望,想让她留下来。

陪他守岁。

他已经,很多年都不曾守过岁了。

可听这陆菀耳里,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这当然是——不好。

这问题在陆菀这,甚至完全不是个问题,因为她根本就不会犹豫。

她还满心满眼等着晚上跟自己家人一起守岁呢,连饭菜零食都是特意准备好了的。

又怎么可能陪他一个攻略那么久、好感度才50的吝啬鬼守岁。

家人是多么珍稀的词汇,比谢瑜可重要多了。

但这话她又不能明说,只能呐呐地回应着,“这怕是……于礼不合……我阿娘今晚还准备着……”

于礼不合?那方才主动投怀送抱的又是谁?

谢瑜勾起唇,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倏尔松开了怀中人。

他扯了扯唇角,失落之色都溢于言表,“方才是我越距了。”

“阿菀还是回去与家人共度除夕的好,如此佳节,确实不能错过。”

他神色还是温和的,却让陆菀窥到了其中渐渐凝结起来的坚冰。

冷得刺骨又寒凉。

呵,他一个好感度50的人提了不符合他地位的要求被拒绝,居然还好意思生气。

难道对自己提的要求有多么过分,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竟然敢妄想让她丢下家人,只陪他一个人守岁。

陆菀的逆反心也上来了,她假装没看见谢瑜冷淡下来的神色,也不装娇羞了,只款款一福身,落落大方。

“我出来的时间久了,家中人还在等我回去呢。还请玉郎慢些用粥吧,莫要负了我的一番心意。”

谢瑜移开了目光,不看她,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那碗粥上,无可无不可地颔首。

陆菀微微笑了一下,就施施然地离开,才不管身后人有什么想法。

在她看来,谢瑜这会能蹬鼻子上脸,都是她惯得。

这是病,得治。

作者有话要说:  谢瑜:呵,她对我的爱只有那么一点。

阿菀:你清醒一点……是几乎没有,谢谢。

山煮羊,梅花粥,蜜渍梅花都是出自《山家清供》

山煮羊就是羊肉杏仁和葱姜等一起煮,比较清淡。我体感西北的羊肉最好吃,没有膻味,还很嫩!

梅花粥一般用白梅花,很是用红梅,药用的一般是白梅。

蜜渍梅花是白梅肉、雪水、梅花一起酿,然后加了蜜,可以兑酒喝,算是一件雅事。

感谢浇灌营养液的小天使!鞠躬!

林小橙;木子家的老二;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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