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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停机坪笼罩着一片寂寥的橘色,唐映雪坐在靠窗的位置向外望去,正好能看到另外一架正在登机的廊桥。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从廊桥走过,大背头,锃亮的皮鞋,脸庞在橘色的光下闪烁着一种妖冶的阴影。
唐映雪的心脏停跳,以为在这一刹那看到了郁家泽。
但她知道不可能,事实上他离开已经有一年三个月又四天。
眼神一晃,再次看过去时,走过廊桥消失在机舱里的男人根本就是一张平平的脸。是她太魔怔,看见相似的黑色大衣,或在人群中闻见辛辣的木质调香水,恍惚间都会觉得是他来了。
唐映雪索然地收回视线,对面的廊桥结束了登机,她的这架飞机也推出了跑道,准备起飞。
无所事事的漫长夜航,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一本陈旧的黑色牛皮本。
这是从郁家泽的别墅里后来才找出来的遗物之一,因为它放的位置实在是太隐蔽了。
本子最开始的一页,有一行钢笔写的字。字迹非常端正,字体很大,是孩子笔下才会有的那种端正硕大。但颜色的边缘都雾化开了,很费劲才能看清写了什么。
——“饲鸟日记。”
唐映雪接着往后翻页。
“xxxx年x月x日
今天,我收到了一只小鸟!是从国外回来的小叔叔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好有意思啊,终于不是什么无聊的英文原版图书了,那些东西真是收够了,乏味得我真想一把火全烧光(烧它们还浪费火呢)。”
“xxxx年x月x日
真的太有趣了,这只小鸟会居然会说话,我进门的时候突然跟我说了一句“您好”。搞得我前后左右甚至抬头看了眼天花板找谁藏在我房间,幸好没被刘姨看见这一幕。但是说实话,刘姨说话的语气还不如这只鸟像人,至少它有音调。”
“xxxx年x月x日
小鸟不仅会说话,还会拿小尖嘴啄我,脾气还挺大,难道是因为我说了它一句你好像复读机吗。但它确实很像个复读机,除了“您好”就不会说别的了,我得教它几句新的。”
“xxxx年x月x日
用录音机录了些词语给它,准备我去上学的时候让它听。它也不能闲着,跟我一起学习!”
“xxxx年x月x日
满怀期待地放学回来了……还是只会说一句您好,笨鸟。但这么傻乎乎地看着我,算了。”
“xxxx年x月x日
父亲又在和母亲吵架了。小鸟,你多说几句吧,这样我就听不见了。可是你好笨,真的学不会别的了吗?”
“xxxx年x月x日
这一次的社会实践去了花鸟市场,看见了好多只小鸟。但没有哪一只能比我的漂亮,所以它们的笼子凭什么比我的小鸟要好呢,不行,我得把那个最漂亮的笼子买回来,给我的小鸟住。”
“xxxx年x月x日
它很开心,一整天都停在笼子里没乱飞。我就知道它会喜欢的!”
“xxxx年x月x日
小鸟好像变聪明了一点点,知道我今天不想说话,它也不乱叫了。还拿头蹭我的手指。原来这就是被安慰的感觉吗?痒痒的。”
“xxxx年x月x日
父亲问起了小鸟,难道他也想养吗?可我不舍得分给别人,哪怕他是父亲……”
日记到这里便断了。
之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她草草地翻了好多页,打算要将本子合上时,突然又看到了一行字迹。
字体比起之前成熟了特别多,一笔一画收放自如,宛如篆刻。墨水的痕迹也有晕开,但相较之下没那么难以辨认。
“xxxx年x月x日
一只灰扑扑的小笨鸟撞进了我的怀里。有点想养,是我的审美倒退了吗。”
*
斟酌了很久,鬼使神差地写下这句话后,郁家泽合上了牛皮本。
此时差不多是凌晨三点,他刚刚处理完手头上的文件。在院子里乱放烟火的人已经回了房间呼呼大睡,整个别墅安静得可怕。
他没想过自己还会从地下室把这个牛皮本翻出来。虽然当初搬出来时也把它从老宅里一并带了出来,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打开过。
翻开看到前面的文字,他忍不住怔忪,又微微蹙起眉头。
于是在提笔写完这句合上后,他想了想,又翻开来,补了一句。
“就当随便养养玩儿吧。”
他吩咐助理给乌蔓找了间房子,让她搬了进去。
接着他再没找过她。
助理以为老板忘记了这个人,但周而复始的无聊宴会里,面对那么多贴他的女人,他又兴致缺缺地一个没收。
太多人对着他旁敲侧击,想从他那儿打听郁家泽的心思,他只能硬着头皮委婉地向郁家泽试探说:“明天齐少的生日趴,您要不要带个女伴过去?我这儿帮您列了几个人选呢,您看看?”
他望着车窗外:“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
“您说……乌蔓?”助理小心翼翼,“那我联系她。”
郁家泽闭上眼,沉默了须臾,懒懒道:“不必了。”
“您的意思是……?”
郁家泽皱起眉头:“当助理不仅需要嘴巴,还需要脑子。”
助理立刻噤声。大概明白了他决定一个人去。
次日傍晚,郁家泽果然独自一人就去了生日趴,所有人都有美女在侧,只有他身边空空如也。
有人好奇地凑过来问:“郁少,大家都带了玩物,你的呢?”
寿星齐少忽然插进话题,笑容揶揄:“这你就太孤陋寡闻了,我们郁少可是收了个天仙。这些天都没换算破例了。所以宝贝着紧,也不肯带出来给我们看看。”
其他几个公子哥都等着齐少挑起话头,闻言全都跟着附和。
“哎哟,那肯定是大美人!”
“郁少的品味那还用说。”
“演了什么片子啊?见不着真人我看看电视过过干瘾也行!”
郁家泽抿了口香槟,淡淡扫视了一下嬉笑的众人:“你们不提,我还差点忘了。我是那么吝啬的人吗?”他低头摁了几下手机,“叫来了,人一会儿就到。”
“郁少够意思!”齐少吹起了口哨,搓了搓手,对身边袒胸露乳的女人早已视而不见。
而另一头,乌蔓刚洗完澡,就收到了来自郁家泽的一则短信。
“小周一会儿去接你,在别墅等着。不用化妆,穿的衣服他也会给你带过来。”
同一时间,助理也收到了来自老板的命令。
“去接乌蔓过来。接她之前给她买一套难看的衣服过去。”
……难看的衣服?
看到短信上的内容助理露出非常迷惑的表情。
难看是指什么程度啊?!
但他不敢再次发问,转而求助百度。最后忐忑地在路边的外贸出口衣服店买了一件ilovebeijing白底大红字土到辣眼睛的文化衫,再搭配上一条荧光绿的萝卜裤,最后又买了一双塑料的粉红拖鞋。毫无章法地搭配成一套。
收到这套衣服的乌蔓已经无法用迷惑来形容。
她抬起头诚挚地问他:“你确定没拿错衣服?”
助理心虚地别过脸点头,内心已经做好了随时卷铺盖跑路的准备。
乌蔓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安排,硬着头皮穿上了。内心安慰自己土到极致就是潮,说不准这么去时装周还能获得点赞。
然而很明显只有她自己这么想,一边的助理极力憋住笑,抽搐着脸将她送到了别墅。
车子还没驶近,沿路已经可以听见震耳欲聋的音响和尖叫。别墅张灯结彩地矗立在夜色之下,让乌蔓心生不妙。
她以为只是单独见一下郁家泽,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大场面。
“老板他们都在顶层。”
助理开到地下车库熄火,用同情的眼神示意她上去。
乌蔓心里一凛。
她已经猜到是什么把戏了,大概就是上流社会的无聊癖好。把人叫来当众出丑,目睹作为人的自尊心被粉碎和践踏,以此获得无上的快感。
她之前和一个小剧组的编剧聊天的时候,编剧跟她灌输过这么一句话,是她从书上看来的。
书上说:“有人撑死,有人饿死。不公平已经把世界分割打包了,也没有什么分得公平,除了忧愁。”
可她觉得不对,世界上连忧愁都是不公平的,饿死的人多出来的那点忧愁,都是撑死的人附加的。
她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先不被忧愁压垮,再不被饿死。
乌蔓昂首挺胸地就下了车,拍了拍脸,气势如虹地冲上了顶层。
当她现身的第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聚拢,毫不掩饰的嗤笑声此起彼伏。
唯独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坐在泳池边的吧台上,慢条斯理地最后转过头。
他上下瞥了眼她的装束,借着酒杯的遮挡轻轻扬了下嘴角。
郁家泽放下酒杯,伸出食指勾了勾,示意乌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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