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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吴语兰用手指比划的一刻,乌蔓觉得自己这些年对她的怨气似乎就这么消散了。

活到她曾经的这个年纪,活到她曾经的这个位置,乌蔓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当初怀的那个孩子生了下来,并因此退出娱乐圈,会是什么心情?

她想过,大概自己也不会对那个孩子抱有什么母爱吧。

一定充满了憎恨、遗憾,还有不甘。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试图劝服自己,理解母亲一下吧。吴语兰也是个人,母性是人性的一部分,但不是人性的全部。所以她不爱自己,她得学会理解。

但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她始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她想,她到底凭什么要受这份委屈呢?真是莫名其妙的原罪。

因此,她将吴语兰接到了la,在物质上不亏待她,又不会让自己和她接触得过于紧密。你养育我长大,我回哺你晚年,她们这辈子母女的情分也就这样了。

这些年她从未曾好好地呆在她身边,哪怕一个小时,不是光顾着对她像对垃圾桶般吐槽装满的心事,说完了就急匆匆地离开,而是认认真真地凝视她。

凝视她褪去了那些压垮她一生的仇恨之下,隐藏在她潜意识里的那些爱意和温柔。

她也曾有过想要好好爱她的时候,对吗?

*

乌蔓魂不守舍地从疗养院出来,此刻她很想念追野,想找他说说话。但此时已是美国时间的傍晚,他那边应该已经在拍戏了。

她只好作罢,沿着街头胡乱游走。

她深陷在自己的情绪中,因此没有注意到自她从疗养院出来,身后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那辆车在她走入人烟稍微稀少的地带后,突然拉开车门,跳下两个黑人,一个从背后架住她,另一个将沾有乙/醚的手帕捂上她的鼻子。

乌蔓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四肢便瘫软下去,被那两个人半抱着拖上车。

*

乙/醚下的剂量并不多,乌蔓过了一会儿便恢复意识。

她的双手双脚已经被黑胶布牢牢粘住,连同嘴巴,眼睛。手机也被摸掉了。

她隐约感觉到旁边坐着人,但对方一声不吭。

车内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乌蔓尝试着动了动,但绑得太死,完全是徒劳。

短暂的眩晕和心慌过后,她心里默念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同时大脑高速运转判断眼前的情况。

他们只是将她绑上车,不劫财,不劫色,似乎很有目的地要带她去往一个地方。

至少暂时是安全的。乌蔓盘算着,心头却泛起一股更大的不安。

车子在诡异的沉默中往前行驶,从熙攘的街头穿过,开向了毗邻港口的偏僻郊区,最终在一栋庄园别墅前停下。

但乌蔓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儿,她的眼前依旧一片漆黑,被踉跄地带下车。

对方的动作非常粗暴,直接一把将她扛到肩上,像扛一头牲畜。

乌蔓感觉自己在一直在往前,她此时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被扛着只能以倒立的姿势,头部一直充血……隐隐感觉到天还未完全落山,眼前的黑胶无法遮挡火红色的夕阳,渗出几缕稀薄的光线。

就在她根据夕阳计算她上车到这儿花费的时间之际,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让她摘下吧。”

蹩脚的中式英语。

接着,乌蔓被放了下来,薄嫩的眼皮就感觉到一股剧烈的撕扯——黑胶被对方从皮肤上硬生生撕拉剥落下来,接着再是嘴。

那种疼痛就像是去到街边无证经营的黑心脱毛美容馆,被人用极为粗暴的土方法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脱毛。

乌蔓眨了几下眼睛,适应了周边的光线。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栋巨大的别墅内,整个别墅豪华到了苍凉的地步,延伸的花园直通向私人港口,此时港口的海面上还静停着一艘摩托艇。

而开口说话的这个人,刚从摩托艇上下来。

他背光而立,一时之间让乌蔓看不清脸。但那毫无生气的吊诡气质,立刻让她意识此人是谁——

郁家泽的父亲。

乌蔓内心一震,不敢贸然开口。郁父也不急不缓地转过身,身旁的保镖立刻为他呈上准备好的垂钓椅和相关工具。他怡然自得地坐下,仿若当她不存在,甩着钓竿沉入海面,眼观鼻鼻观心,进入无人之境。

乌蔓的手脚依然被绑着,狼狈地跌在地上,过分窒息的沉默让她实在按捺不住地问出声。

“你以为这是美国,就可以随意绑架人吗?”

“嘘——”他头也不回道,“别嚷嚷,吵走我的鱼了。”

他的语气和神态简直和郁家泽如出一辙,甚至更甚,让乌蔓顷刻就起了满身的汗毛。

但她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若是让她闭嘴就闭嘴,那就真的只有任人宰割的地步了。

乌蔓沉吟须臾,保持冷静地试探:“郁老,你绑我来这儿,是因为前阵子郁星疑似偷税漏税的事情吧?你知道是我放的消息了。”

他淡淡道:“算你聪明。”

乌蔓咬了咬牙:“我手里还有更关键的证据,要我销毁也不是不行,但只有一个条件,你放我离开。我们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但如果我出了事,那些消息不受我控制,流露出去就不干我的事了。”

郁父这时才懒懒地回过身,看了她一眼。

“有趣。都这个时候了,还轮到你和我讲条件?”他闷笑出声,“不愧是家泽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东西。如果我年轻一些,恐怕也会对你有兴趣。”

乌蔓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你以为这个消息会对郁星造成多大打击吗?靠这点威胁我,呵,你太嫩了。”郁父甩下手中的鱼饵,“要下好一盘棋,得提前知道什么是最致命的漏洞。吃住了这个将,其他的车马损失都是一时的。”

左侧的保镖突然上前,对着郁父耳语。他微微点头,视线移到手中的钓竿上,颇有兴味地看着微微起了波澜的海面:“鱼就要来了。”

说完不久,乌蔓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勉强扭过半边身子,郁家泽的黑色大衣角在她的眼皮底下摆动。

郁家泽看到地上被团成一团的乌蔓,眼神中划过一抹极为迅速的惊愕,立刻垂下眼,再看向郁父时已神态如常。

“爸。”

他没有任何情绪地叫道。

郁父眼皮也没抬,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海面,漫不经心地说:“你来得真不是时候,这鱼刚快上钩了,你一来,就吓跑了。”

“是我来迟了。”郁家泽摩挲着指关节,“因为我刚刚就去找她了。”他指向乌蔓,“不是您让我处理这件事吗?怎么劳烦您特地跑一趟过来。”

“因为你的效率实在太差了,家泽。”郁父慢条斯理地洒了一把鱼食,“前几年,你犯了糊涂事儿也就罢了。怎么到这个岁数,还能捅出这么大篓子?还是因为一个女人?我对你很失望。”

郁家泽垂在身侧的手在大衣两侧轻轻握成拳。

乌蔓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的交锋,此时保持缄默不掺和他们两人的谈话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她必须得想办法自救才行。

郁家泽面无表情道:“这只是个意外,我会处理好的。”

“意外?你旁边的这个女人,我提醒过你多少次?”郁父眯起眼,“意外,从来就不是真的意外。”

“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那你知道,如何保证吗。”

“……”

“我不是教过你吗?”

乌蔓心头剧烈一缩,身体的潜意识涌上一种极为强烈的预警。

她微微睁大眼,惊惧地听到郁父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

“——毁掉,以绝后患。”

郁家泽的身体一震,挤出几个字:“需要我提醒一下您吗?她现在不是我身边养的小明星了,她是唐嘉荣的女儿。”

“私生女罢了,唐嘉荣的把戏,骗骗别人还行。”郁父冷哼,“虽然处理起来是有点麻烦,但是死人的肾也可以用来移植,不是么?”

郁家泽皮笑肉不笑:“爸,从现实层面考量,这都不是最理智的做法。我觉得您有点意气用事了。”

郁父将钓竿重重一摔,鱼钩被甩出来飞到了离乌蔓不远的草坪上。

机会来了!

乌蔓眼睛一亮,又瞬间垂下头,不让他们发现自己的情绪变化。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争锋相对的父子俩身上,她得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去靠近那个鱼钩。至少先给自己松绑,寻找逃脱的机会。

郁父怒喝:“我难道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得利的吗?!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郁家泽的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逸出一丝讥讽的轻笑。

“我怎么不知道?我再清楚不过了。折磨我不就是您毕生的乐趣吗?”

“你昏头了吗?说什么胡话!”

“难道不是吗?你恨我,所以你要清空我身边一切我爱的,这就是你折磨我的方式。”

郁父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冷冷地扔下四个字:“执迷不悟。”

“是我执迷,还是你呢?你恨我妈,连带着也恨我。这些年与其你用这种方式不断折磨我,为什么不给我个痛快?就像你亲手掐死我妈那样?!”

正在向鱼钩靠近的乌蔓听到郁家泽撕心的诘问,不免惊住了。

“我说过了,那只是一个意外。不要再让我反复重申。”郁父却淡然解释,“你只要记住,你是郁家的血脉,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如血的残阳即将落下去了,风烛残年地吊在半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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