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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居然知道毁掉的是赌场,

难道还有人在悄悄为他传递消息。

难道,筇王并未完全失势?

白妗顺着想了下去,如果当真如此,那说明这位筇王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那是不是就代表着,此人还有可能从天牢出去?

毕竟一旦入了天牢,就是葬送一生。从来没有听说进去的人能出来的先例。

不过他要是能出来,确实比在这里好说话的多,甚至好动手。到了明处,各凭本事,那就怨不得她坑蒙拐骗了。

宫里混了那么久,到底还是存些江湖人的血性,不愿欺人虎落平阳。

要是杨恣听到师妹这番话,估计得一口血喷出来。

明明就是疑心太重,装什么高尚。

姜与明继续说道,

“本王猜,大概是某个朋友送的礼物吧,”

礼物?

白妗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场爆炸案,也是把这位二皇子推向死地的契机。

他歪头想了一会儿,“本王年轻的时候,四海之内广收门客,许多人都想同本王结识呢。可惜,本王一向眼光极高,不是什么三教九流都能入本王之眼的。”

白妗蹙眉,年轻的时候?说得好像自己很老一样,糊弄谁呢。

姜与明忽地话锋一转,

“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就要死了?”

他喜欢拖着长长的尾音说话,可气又不足,说到最后总是虚声,胜在音色好听,不然与那痨病鬼倒是没差了。

白妗听得火大,她最讨厌别人跟她磨磨唧唧,要不是有所顾忌,她就一掌拍晕这个人,把他手上的镯子弄下来。

至于拍晕后,剁还是卸,容她考虑一下。

姜与明全然不知她内心血腥的想法,还反过来安慰道,“放心,放心,本王自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等着姑娘来救本王于水火。”

话说到此,便是下逐客令了。

白妗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那就祝王爷长命百岁。”

皮笑肉不笑,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借姑娘吉言了。”他似乎兴致很高,白妗走出老远,眼上重新蒙了布条时,还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吟诗声——

“池鱼思故渊,羁鸟恋旧林。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倒挺懂苦中作乐。

她轻嗤一声。

*

大昭二皇子,筇王姜与明年轻时是个风流种,欠了一屁.股风流债。

倚仗天生一副好皮囊,又是贵妃之子,圣眷正浓。

处处眠花宿柳,倚楼高歌。

与精通六艺的弟弟不同,筇王偏得厉害,

骑射烂如稀泥,却精于书、乐二道。尤其是乐。大夏、大濩、大武,如数家珍。

一曲作罢,随手一掷鼓槌,击碎一节翡翠如意,珠玉四溅。

美人娇声叫好,他自仰头一倒,睡了。

埋在人间红酥雪软中,脂粉扑鼻,玉臂作枕,一夜好梦。

醒来,却将曲谱折一折,揣进怀中,美人刚要笑他卖弄,好不清高,他随手便将那无价的曲谱,赠了门前的龟奴。

龟奴是个没名字的卑贱小子。

小子扬起脸,小心翼翼地问:

“此曲可有名字?”

筇王醉眼朦胧,呵气如兰。

他歪坐伎子香闺的门槛处,手指还在轻击,和着隐隐约约的鼓点。

“便叫……便叫有所思吧。”

楼里笙歌彻夜不休,大梦数年光阴。

一夜他已醉极,府里小厮挑灯来请:

毓明太子鹤驾至。

他袍服也不换,这么一身酒气,由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去见他的三弟弟,大昭太子了。

远远是毓明的仪仗,路上的行人退避三舍,向这边好奇又害怕地张望着。

姜与倦也远远地站着,脸色清冷,一派不食人间烟火。

一条红红绿绿的花楼街,愣是给他站成了“持志守节、动心忍性”的明堂。

筇王不止一次向他言及其中妙处,却被避如蛇蝎。

好笑好笑,弟看兄荒唐,兄也觉弟无趣至极。倒不如各做各的,互不相干,干嘛又来跟前惹眼?

太子皱眉道:“今日是陆娘娘的生辰,你这副模样,怎么进宫去?”

姜与明这才想起有这事儿,甩了甩糨糊一般的脑子。

“不去。”

他摆摆手。

打个酒嗝,说话还算顺溜:

“母妃喜欢热闹,有你们就足够了,她一见我就骂,我去了,左右不过是讨嫌。我那礼物,想来她也收到了,若是不喜欢,本王差人去南阳寻更好的。”

“往后还有许多年,也不差这一时的。”

他也是随口一说,

只是没想到的,一语成谶,往后再没有了,一年也不会再有。

那是母妃最后一次生辰。

她去的时候,非常平静。

没有规劝,没有斥责,只有淡淡的声儿从帐子里飘出来,

问他今日吃了什么,学了什么,府里的女眷可有闹他?后宅可安宁?

他一一答了。

绣着牡丹花的床帐飘舞,他愣愣瞧着母妃垂下床头的青丝,这样华美的长发,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配不起。

突然,母妃的样子就在脑海里模糊了,

是因为太久不见,还是因为就算见了,也总不能真的照面?

血浓于水的两人,竟然至亲至疏如此。

母子俩再也没有说话。

他被人领着出了去,临到芳华宫的门口,脚步却是一滞。

面色唰地惨白,疯了一般挣脱那些来抓扯的手,几步冲向内殿,扑向那层层帷幔挡住的床榻。

呼吸呢。

为什么没有呼吸声了?!

谁也拦不住,帷幔被少年扯了开来。

女人和衣躺着,妆容精美,一支翠翘跌在枕上。嘴角还有未散的血迹,目轻阖,像熟睡着一般。

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低声唤:“母妃。”

又再低低地唤了一声,怕惊扰了谁似的。

想她只是睡熟。那葱白的指间捏着一个窄口小瓶儿,没了支撑,骨碌碌滚到脚下。

他捡拾起来,倒出粉末,抖手捻开,原是极烈的鹤顶红。瓶子见了底。

才知道,她是抱着必死的心的。

扭过头去,惊觉帐子上不是什么时兴的牡丹花儿,那是一大滩一大滩的血迹。

她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等他来的,等他来赴这母子最后一面。

为了不要她的明儿遗憾。

她一字一句慢慢地问着他时,喉咙里压下绞错五脏六腑的血腥,那么那么温柔的背后,

是有多疼啊?

该有多疼啊?

筇王闯进了金銮殿。

一如幼时那个幼稚、任性的顽童。

“父王,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一遍又一遍地仰头问着,不知疲倦。

只是这一次,没有母妃无奈的呵斥,亦没有父皇的笑骂。少年立在阶下眼眶血红,而陛下俯视着他,脸色铁青。

“逆子,谁允许你闯进来的?”

擅闯金銮殿乃滔天大罪,视同谋反。更何况他见君父不跪,视礼节为无物。

金吾卫首白振羽匆匆走进,跪伏请罪:

“臣失职,陛下息怒。”

却被一股大力掀起,少年抓扯着他的衣领,脸色如同厉鬼一般青白:

“为何不通知本王?!”

“母妃被赐死,你为何不通知本王?!”

一声怒吼袭来:

“是朕,不让他告诉你!”

阶上男人严厉的目光,像毒针一样刺入皮肤,姜与明动了动眼珠子,手底下的白振羽一点也不挣扎,平静像一块顽石。

筇王猛地意识到,这个所谓风光无限的金吾卫长,禁军卫统领,只是陛下的一条狗。

在那双沉沉的眼中,他很快就看清了自己是多么的懦弱,跳梁小丑一般。

真正逼死了母妃的人他不敢对抗,便将怒火发泄到别的人身上,何其可笑?

他松开手,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一步。

“还不给朕滚出去!”陛下早已忍无可忍,抓起手边的镇纸扔过去。

他竟不躲,硬生生受了这一下,头顿时被砸破个坑,血流进眼睛里。

大昭的筇王骄纵、跋扈、乖僻、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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