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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之照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见惯风云变幻的,早就发觉孟时涯神情诡异,只怕与这林长照有说不清的瓜葛。他不动声色,弯腰按上孟时涯手腕,把林长照从困境中解救出来,顺带着搀扶起孟时涯,让林长照与孟时涯分开些距离。
孟时涯只顾盯着林长照痴看,并未意识到自己方才之举甚是失礼。
林长照被瞧得浑身不自在,悄悄躲到贺之照身后,不肯再看孟时涯一眼。
心中凉透,如坠冰窟。
孟时涯苦笑,摇了摇头。拱手一礼,道:“贺大人,学生失礼,还请谅解。”
贺之照笑道:“无妨。听闻你落水生病,眼下可是大好了?国子监开课在即,切记保重身体。”
“是,学生谨记。”孟时涯恭敬垂首。
贺之照便带着林长照从他身边走过,渐渐远去。孟时涯抬头时,林长照被地上翘起的鹅卵石绊倒,身子歪斜,贺之照立刻伸手将他扶住。
那二人衣衫素雅,身量高矮相差半个头,相伴而行,纵使差了十岁年纪,也说不出的相称。不少来往的学子纷纷投去关切的目光,窃窃私语,似乎在打趣二人。
“看上”“相配”“才子配夫子”之类的词句不时传入孟时涯耳中。
两个学子正要往竹亭而去,一路小声嬉笑,正是在说林长照与贺之照——“昨日你是没瞧见,那个瘦了吧唧的小子眼看要晕倒,还是咱们祭酒大人一把捞住,抱去了厨房,亲手喂了一碗白粥……”
“他就是从通州来的大才子?怪不得祭酒大人这般上心,只怕又是榜眼探花之才!”
“上心?只怕一见倾心!你是不知道,一大早就来找,又是饮茶又是谈天说地……似我等这般,祭酒大人何曾多看一眼呐!”
“这个林公子也是不走运,刚来就被李恒他们盯上,不知道要倒什么霉……听说李恒他们被打了,嘿嘿,真是大快人心……”
抬头瞧见打人的正主就在眼前,两个学子窘迫不已,又见孟时涯面如冰霜,赶紧溜之大吉。
孟时涯回到了竹涛院的石碑前,垂手而立,默不作声,像是尊石像。从未时到酉时,夜幕沉落,学舍灯火点起,用了晚膳的学子一个个回到学舍,每每瞧见孟时涯都会被吓一跳。
国子监大门口发生的事怕是早已传遍了。因为国子监太学馆和广学馆的几位主簿、典学、直讲都曾寻到学舍,瞧见孟时涯呆滞模样,俱是无话可说。唯有太学馆的馆丞杨浩,痛心他今日异常,劝他回府休息看大夫,又说孟府的书童催问了好几遍。
孟时涯只是摇头,迟迟不肯离去。
他原不想这般固执,可没再看林长照一眼,没跟他说上一句话,心里凄苦难受。
远远的,有人挑了盏灯笼走来。红晕照亮一方地,那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缩了缩肩膀。瞥见候在石碑前的孟时涯,脚步顿住。
林长照迟疑片刻,走上前来,轻声问道:“你是孟……孟公子?怎的还在这里?门口有个叫荻秋的孩子,一直在等回信……听闻你打伤了好几个权贵家的子弟,京兆尹还有平南王都跑来叫骂,说要抓人,被祭酒大人劝回去了……孟公子?”
孟时涯静静地看着他,忽的露出了微笑。
“多谢……我这就回。”
他迈开步子,双脚发麻,举步艰难。
擦肩而过之际,孟时涯忽然回头,柔声问道:“敢问公子大名?可曾有字?”
林长照吃了一惊,轻轻摇头,不敢与他直视,怯怯道:“我……姓林,名长照。未曾及冠,还未取字。”
“年岁几何?”
“……十七。”
“我姓孟,名时涯,意指‘天涯共此时’。虚长你一岁,也早你一年入国子监。如不介意,以后称我一声‘孟兄’,可好?”
“这……也好。孟兄……贵府书童说你还病着,天寒地冻,不如早些回去吧。”
孟时涯点了点头,解开长袍的系带,脱下长袍披在林长照身上,不待他应声便转身走了。孟时涯疾步如飞,不敢回头,耳中嗡嗡乱响,也不知身后的林长照喊了些什么。行至学舍月亮门洞下,他抬头望天,凄然一笑,沉沉叹息,抿了抿嘴角,毅然大步离去。
国子监大门口,孟府的马车已经在候着。赵嬷嬷和荻秋站在马车旁,神情焦虑,瞧见孟时涯出了大门,俱是欣喜万分,围将上来。
赵嬷嬷一眼瞧出那件棉袍不见了,心疼得要命:“少爷这是怎么弄的,衣裳都少了一件?本就穿的少,若在冻着了,可如何是好……哎呀快上马车暖和暖和!”
“少爷到底有什么要紧事?我叫人催了几次也不肯出来,急得一身汗!”荻秋抱怨道,手脚不停地搬脚踏,掀开马车帘子,推着孟时涯上去,“国子监又不是第一次进来,有什么好看的……”
孟时涯踩上脚踏,准备钻入马车的动作顿住。他侧过身,凝视国子监朱漆大门上方的方形匾额,轻声喃喃:“物是人非……可我,终究要回来。”
“且再等几日罢。”赵嬷嬷嗔怪着,笑了,“还有好几年光景要耗在这儿,急什么。”
坐在马车里,抱着暖手铜炉,回忆着方才与林长照谈话间的点点滴滴,孟时涯也笑了。
是啊,还有好几年的光景要耗在这国子监,还有几十年的光景可以看着长照……不急,他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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