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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铎清楚,这些人之所以肯俯首称臣,并不是因为他自己有多厉害,他们怕的是黑甲军手中的弯刀,和先生眼中对一切人命的漠视。
但先生真的会为了他杀那么多人吗?
赫连铎自己也不敢肯定。
先生在玩弄人心上,远远超过他站在能理解的范畴。
他只清楚一点。
先生现在能站在他身边,是真心信任他。
赫连铎看了那个青衣妇人一眼,那是他的母亲,却从来都没有陪在他身边哪怕一日。
他曾经贵为天子,也不过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没有任何权力。
而今他也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他想先生也是这样吧。
赫连铎转身,迈着小步子,亦步亦趋地跑到龙椅前,他爬上去,然后端端正正坐稳了。
“平身!”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罪妇姚氏,欺君犯上,为稳后位,致使朕与亲生母亲骨肉分离,罪无可恕,朕要赐死她!”
赫连铎下了他第一道旨意。
就算他不说,姚妙莲为一定会被处死的。
黑甲军控制着姚妙莲,她披头散发,形容狼狈,之前一直神色怏怏沉默不语,听到这句话后,却忽然疯狂地咆哮起来,恨不得冲上前去把赫连铎咬死。
谢九桢忽然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亦清……”姚妙莲不再发狂了,她冷静下来,看着谢九桢的眼神中仍然有希冀。
“亦清,我知道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你一定懂我的,我不过是喜欢权力,论智谋才学,我哪点比不上他们,不过因为我是个女子,女子要得到权力难如登天,如果我是个儿郎,绝不是现在的局面——”
她说到一半,待看清谢九桢的眼,咬字一下就停止了,她皱了皱眉,仿佛看到了那人高高在上的讥讽和不屑。
又或者说是漠然。
姚妙莲不是个真正的傻子,扪心自问,事到如今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吗?
实力配不上她的野心。
当魏王第一次强迫她的时候,她就该知道自己的地位是岌岌可危的,她的高位不取决于自己的能力,不过是因为别人的施舍。
又或者在更早之前,为了成为皇后,她藏起自己的真心爬上赫连珏的床。
有什么是靠她自己得来的?
好像都没有。
亦清在做赫连珏伴读时,还偶尔会提点她一两句,当她成为姚贵人,他再看她时,眼中只有淡淡地冷意和漠然。
原来他早就看不起她了。
谢九桢眯了眯眼,他站在她身前很久,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看了一眼赫连铎。
关于姚妙莲心中在想什么,谢九桢并不关心,他只是由她看到了自己内心中深藏的恶念和侥幸。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杀了赫连珏,他不知自己最终会不会出手。
就像,如果不是穆迁在晏氏流放的路上做了手脚,他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善罢甘休。
这世间总是不缺捅进后心的刀子,单看怎么用,握在谁手上。
一场寿宴在子夜终结,赫连铎迎来他真正的生辰,但谢九桢没有恭祝他什么,留下黑甲军,他匆匆出了皇宫,好像一刻也不能停歇似的,他一路上快马加鞭。
烈马在雨夜中奔驰,雨水溅落,马蹄踏着一个个水洼向前,义无反顾地,直奔着定陵侯府的方向。
快到侯府门前时,他忽然在雨帘中看到一个影子。
灯笼悬挂在两侧,投落氤氲光芒,雨幕里有蒸腾的水汽,让那人的身影变得朦胧虚幻。
谢九桢拉了一下手中的缰绳,马身堪堪停在侯府门前的石狮子旁,他翻身下马,一身凉意,好像灯光的暖色都没法将他包裹。
晏映撑着伞走下石阶,脸上浮起的笑意好像成了照亮他一生的灯火,谢九桢忽然想起自己在手刃仇人之后那个困扰于胸的问题,而今全都迎刃而解。
晏映将手中的伞撑高一些,替他遮挡风雨,脸上有些心疼:“怎么就这样骑马回来了呢?雨这样大,染了风寒如何是好?”
谢九桢接过伞柄,眉目深深,声音温润似水:“那你怎么在这里等我。”
晏映就答:“我觉得先生会赶回来。”
她抱住他的手,像是唯恐他会如何似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想在这里等你,让你知道还有人在等你。”
她多怕啊,怕他一报完仇就像断了根的浮萍,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心。
谢九桢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他一身风雨侵透全身,冷冽如刺,可仍在尽力汲取温暖。
“我知道,”他闭上眼,好像舒舒服服地喟叹一声,将身上背负的所有都放下了,就这样抱着心爱的女人在怀里,声音淹没在雨声中,不停地呢喃着,“我知道……”
谢九桢那夜过后果真生了一场大病,魏济看过之后,轻叹一声,安抚晏映让她不要担心:“这事压在他身上太多年了,你应该能想到他这么多年来过得有多难,他不是个能言善谈的人,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久而久之困守成疾。现在诸尘皆了,从前的隐患都显现出来了……”
“不过你放心,与性命无碍,这对他来说也好,生过这场大病,病去仇怨也去,从此心中只剩清明了。”
晏映听他说先生没有性命之忧,放了大半的心,谢九桢昏昏沉沉过了三日,黑甲军就在皇城之外守了三日,仿佛要震慑谁一般,没人敢在黑甲军面前叫板。
第三天,谢九桢终于清醒了。
从床上坐起,脑中还有些浑浑噩噩的,他扶着额头,听到门那边响了一声,微微偏头,就看到晏映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一撞上他的视线,先是惊诧,而后浮满喜色。
她加快脚步走过去:“先生,你醒了!”
谢九桢看她走到床边,把水递给他,他接过来漱了漱口,用手帕擦了擦嘴。
“皇宫里怎么样了?”
晏映微微睁大了眼睛。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这个,看起来真是很冷静呢!
“有传闻中的黑甲军在,没人敢造次,”晏映把杯子放回去,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着谢九桢,神色有些古怪,“对了,太后……姚妙莲自缢而死了。”
谢九桢“嗯”了一声,又揉了揉眉心。
晏映坐过去:“怎么,还难受吗?”
“我睡了多久?”
“三天!”
“怪不得。”谢九桢笑了一声。
“怎么了?”晏映不明所以。
他抬起头,眼中没了从前化解不开的幽暗,柔情似水般的眼眸前所未有的澄澈,他道:“怪不得,我饿了。”
晏映碰上他的目光,心头忽地一颤,怔了有一会儿,她才红着脸道:“已经吩咐下去准备晚膳了!”
“还有呢?”
晏映眨眨眼:“还有什么!”
见她坐得越来越靠后,谢九桢笑着把她捞过来,喷薄的热气洒在她脖颈上,痒得人心里难受,晏映惊叫一声,伸手拉住衣服,挣扎着躲开:“先生!你怎么能这样!”
刚还说他醒来之后特别冷静呢!是她错了!
谢九桢微抬起头,眸中覆上一层暗色,他昏迷三日,脸色白得可怕,却更衬得红唇如血。虽是病中,力气也没有丝毫减少,动作也没收敛。
“我怎么了?”他挨着她耳边问。
晏映的身子颤了颤,坚决扯着衣服,都要气哭了:“你才刚醒……你从前哪里有这么急不可耐的时候?太可怕了,先生,你还是我的先生吗?”
“那是我错了,”谢九桢亲了亲她耳垂,“竟然让你对我有了误解。”
晏映知道逃不过了,使出撒手锏:“魏仓公说我胎位不稳,不宜行·房。”
她义正辞严地看着他。
谢九桢终于被她的认真逗笑了,抱着她亲了一口:“我只不过是想抱一抱你。”
鬼才信!
晏映不挣扎了,靠在他胸膛上,她听到咚咚的心跳声,强烈而有力,他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不像之前一样死气沉沉的。
“我打算扶持赫连铎。”
“嗯。”晏映早就知道他的打算了。
“等他坐稳这个位子之后,你想去哪,我陪你去。”
晏映小声嘟囔:“我就想在京城老实呆着……”
“那也行。”
晏映没问谢九桢为什么不去够那个唾手可得的位子,他这一生太累了,下半辈子只想过得轻松一些。
他骨子里大抵就是个当先生的人吧,比起自己当皇帝,更有兴趣的或许是培养出一代明君。
为什么没早些动手?
晏映之前也想过,除了对赫连珏的承诺,先生也许只是想等小皇帝长大一点。
她没什么野心抱负,对皇后这样的身份也不屑一顾,比起那些高高在上,虚无缥缈的东西,跟在先生身边是她毕生所求。
在这里,能学到所有她期望学到的东西。
而他还是她的夫君。
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事了。
晏映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了,谢九桢放开她,眼中有些疑惑。
“先生,你实话说,是不是在翠松堂时,就把我放心上了?”她手指抵着他胸口,隔着衣物,痒到心头上。
他又想起翠松堂分别后再见,马车里她媚眼如丝,如小蛇一般缠在他身上,如果不是把她弄晕了,最终会发生什么,他也不能保证。
那时他就拿她没有办法了。
又怎么会是一时的情动呢?
“也许是吧。”
还好他醒悟得不是那么晚,还好他肯坦诚自己的心。
谢九桢把“也许”两个字去掉,又郑重地说了一遍。
“是。”
晏映笑得温柔,没说“你怎么早不说”这样的话,她觉得,那段昏暗的日子,跟自己内心拉扯的日子,对真心的诘问和质疑,对下决心的那份犹豫,这些都是必经之路,必不可少的。
对她是这样,对先生亦然。
好在他们经历这么多,仍不变真心。
晏映搂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胸膛,甜甜地说了一句。
“我也是。”
世间唯一幸事,我心悦你,你心悦我。
两厢情愿,刚刚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点事没交代完,放番外里了。
目前定的番外有【孩子的】【翠松堂的】【姐姐的】你们还有啥想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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