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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映坐在台阶上,哆哆嗦嗦地抱着肩膀,紧扣着衣服的指尖泛白,被风吹动的发丝拂过,毫无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茫然无神的双眸才恢复些光彩,她抬头看了看天,墨蓝色天空碧波如洗,星辰都变暗淡了,有几朵云浮动,天边的红日冒出半个头。

好像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一样。

门前值守的护卫都看傻了,不知道夫人为何要挑灯在这里枯坐一夜,碧落也跟着站在旁边等,请她回去的话说得嗓子都干了,连鸣玉都看不过去。

晏映就是拧啊,她非要在这里等着谢九桢不可,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在求一个答案,谢九桢彻夜未归,是被太后叫到宫里去,什么事儿白天讨论不行,偏要彻夜未归?

她脑中闪过诸多猜测,每一个猜测都让自己的内心倍受煎熬,她在这等着,无非就是想见到他时,可以义正言辞地质问他一句,知道不知道有人还在家里盼着他回来。

晏映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坐得久了,腿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碧落眼疾手快,急忙去扶。稳住身形后,她远远地看了一眼长街。

静得像是一幅壁画。

对面的大门忽然被推开,惊讶的叫喊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阿姐?”晏归麟正迈过门槛走出来,身上背了一个包袱,不知要做什么去,他看到晏映站在这里,眼里都是诧异,瞪着眼珠子走过来,看了看她发白的脸,“这么早,你在这里做什么?脸色也很难看,阿姐,你生病了?”

晏映没想到会碰上二弟,神色几度变化,但她不想让二弟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就强颜欢笑地看着他:“我没事……你背着包袱做什么,要出京吗?”

晏归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有事瞒着,心头闪过疑惑,嘴上却回答道:“大哥不是去琼林书院读书了吗,娘亲给他做了几双鞋子,让我送去,正好我也去那里看看他。”

晏映听到书院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恍然想起之前在晏府门前,先生亲口将这个地方推荐给大哥。琼林书院声名在外,和先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推行科举制的同时,他也在为自己拉拢门生收拢势力。

大哥的将来或许还要仰仗他。

“阿姐……阿姐!”晏归麟唤她,眼神越发不对劲。

晏映回过神来,收起那些杞人忧天的想法,看了看他:“你呢?什么时候回军营去,在京城待的时间不久了吧,豫州营那边可会放你这么长时间的假?”

“对了,忘了跟阿姐说,”晏归麟挠了挠后脑勺,“我不去豫州营了,京中最近疯传的消息,阿姐也听说了吧,如果明年春天真能举行武举,我想下场试一试。”

晏映眼皮子一跳,脱口而出:“你也要试?”

晏归麟扬了扬眉,拍了一下自己胸脯,胸有成竹道:“我去试,没准拿一个武状元呢!”

身后的鸣玉忽然捂嘴咳嗽一下。

晏归麟也没在意,说完之后扶着晏映肩膀,眼里都是憧憬的光:“说起来,还是要谢谢姐夫,不是他连连上书,许多人都不会有这个机会出人头地,这些日子父亲常跟我夸姐夫,我对他也有很大改观!”

鸣玉默默翻了个白眼,有些听不下去大□□弟如此狂妄无礼的口气,他家大人天下第一好,哪里需要别人改观。

晏映眼中却翻涌着万千波涛。

她忽然开始意识到自己由于地位低微而产生的身不由己和无奈。隐龙山被太后暗算是这样,赐婚的懿旨是这样,淇阳侯宴席差点受辱是这样,一直以来,她因为“结果不坏”而并未觉得有多绝望。

她面前摆着的从来都只有一个选择,因为恰好是她想选的,所以她可以欣然接受,而今她要考虑是不是应该离开先生,才发现她的桌上根本没资格出现这个选项。

她已经拖累家人够多了……

晏映把他的手拍下去,再抬头时眼里都是嫌弃:“你就不要这么狂妄自大了,大胤人杰地灵卧虎藏龙,比你厉害的有的是!你若真想拔得头筹,现在就该勤学苦练才是。”

“我知道我知道……”晏归麟不想听这些,随意摆了摆手,转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拉着晏映走到角落里,故意避开侯府的人,神秘兮兮地看着她,“阿姐,上次给你的药用没用,效果如何?”

晏映一怔,脸上发热,耳朵也渐渐红了,可是现在再提这件事,就变成了她的伤心事,连同那一晚的亲密,如今想来都不堪入目,先生从不怜惜她,也不珍爱她。

她推晏归麟走,头压得低低的:“你快走吧,别来我这烦我!”

晏归麟以为她害羞了,逗得哈哈大笑,却没再提这码事,对面偏门有人牵着一匹马出来,他看着了,回头冲晏映挥手:“阿姐,外面冷,你别在这里吹风了,快回去吧!”

他说完,翻身上马离开了,晏映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眼睛发涩,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晏映心事重重地回了栖月阁,本想赶快躺下睡一觉,回去后却发现里面多了一个人。

秋娘正坐在屋子里面摆弄她的绣笼,还好清月在,把针线剪刀都收起来了,她只是翻来覆去看那个已经缝好的鸳鸯香囊。

听见声音,她抬头看过来,脸上先是一喜,然后又愤然立起眉头,指着她大声道:“你骗人!”

清月手足无措地看了看晏映,对秋娘有些无奈,不知拿她怎么办好。

晏映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将香囊收起来揣进袖子里,压下所有情绪,耐心地看着她:“怎么了,你生气了,气我昨日没有去找你?”

秋娘嘴一扁,神色委屈:“你是不是嫌弃我,所以骗我?”

她是说好了第二日要去陪秋娘,只是起得晚了,太后又接她去宫里,恢复记忆后一直心绪烦乱,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晏映强自笑了笑,语气虚浮许多:“对不起,是我忘了,但我绝不是嫌弃你……”

秋娘身世遭遇本就可怜,若是放在她身上,她都无法确信自己能活下去,所以对着秋娘时,她总是下意识变得温柔小心。

秋娘仔细看着她的脸,忽然变了神色,伸手去扶她的胳膊,焦急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晏映没想到她能看出自己脸色不好,但她吹了一夜的风,现在确实有些虚弱,就点点头:“嗯,我身体有些不适,不过没事的,睡一会儿就好了。”

秋娘松开她的手,垂头看着自己脚尖,好像在纠结什么,半晌之后,她抬头望向她,仿佛在下一个很是艰难的决定。

“那,你先歇息,我……我可以改日再来找你。”

晏映怔了怔,心头淌过温暖的同时,也觉得有些柔软,秋娘并不像一个疯子,她只是封闭了内心,忘记了一切不快乐,变成了最纯真最善良的孩童模样。

秋娘不忍打搅她了,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栖月阁,晏映实在无力应付任何人任何事,送走她后转身回了房里,连衣裳都不脱,直接歪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竟然睡得很安稳,晏映醒来时还有些失落,她很想沉浸在睡梦中。

耳边拂过书页翻动的声音,也有淡淡灯光照在脸上,晏映觉得眼睛痒痒的,轻轻揉了揉,转过头的时候忽然一顿,她看到先生正靠在床边看书,手中翻动的古籍,好像跟记忆中马车里他看的,是同一本。

也许是这一面等得太艰难了,突然看到他出现在这,晏映的心没有开始那般激烈了,反而平静无波。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谢九桢也刚好放下书看她。

他的眸子还是那样深邃无底,她猜不透,也堪不破。

“听鸣玉说,你昨夜在府门前等了我一整晚,”谢九桢先开口,眼中藏着深深的探寻,“为什么要等我?”

他的不解和疑惑太明显了,晏映也觉得自己昨晚的做法有些傻乎乎,傻到她现在想起来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看着先生,水眸中倒映着灯火的影子,因为才刚醒来,容姿慵懒,低浅的声音里有几分漫不经心:“先生去做什么了,为什么彻夜未归?”

她问了,又好像并不在意。

谢九桢察觉出她的态度,微微蹙起黑眉:“去处理一些事情。”

“在宫里?”

这次她声音里多了一丝讥讽,轻佻的语气让人不舒服,谢九桢忽然抓住她手臂,眯了眯眼:“你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

随即又道:“我跟你说过,除了我说的话,别人都不要信。”

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晏映转开眼,将他的手拂开,这样一甩袖子,一个将鸳鸯绣得歪七扭八的香囊从里面滚了出来,谢九桢一顿,俯身将它拾起,紧着眉头看了看,问她:“是给我的?”

绣着鸳鸯,也有他的字,晏映否认不得。

“那先生便留着吧。”她一边说一边下地,语气淡淡,仿佛只是转手了一件毫不在意的物件,谢九桢眉头皱得更深了。

晏映如幽魂一样散着发,忽觉得腹中饥饿,便让碧落去准备点吃食,去耳房沐浴过后,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她没喊先生,自己大快朵颐起来,吃饱之后才觉得精神许多,凉茶漱口后,她摸着滚圆滚圆的肚皮回去,发现先生还没走,颇有些惊讶。

“怎么先生今日不去揽月轩睡吗?”

那语气像是在下逐客令赶他走。

谢九桢已经脱下外袍,身上只着了白色里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今夜要在这里休息,偏偏她要有此一问。

“你不想我在这?”谢九桢皱眉看他,问得话有一些不确定,这样难以察觉的小心翼翼如今的晏映当然感觉不出来。

于是他便看到晏映走过来,弯身整了整床铺,随意应付一句:“先生请便吧——”

她刚要摆正枕头,手腕忽然被人大力握住。

“你到底怎么了?”谢九桢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她的冷漠,暗藏汹涌波涛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看到晏映露出疼痛的表情过后,他才松开手,有些懊恼地闭了闭眼,“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有这么难以察觉吗?

晏映气得想笑,刚要说话,手腕又被握住,这次他动作轻柔许多,谢九桢将她拉到身前,指腹轻轻蹭着她的手背,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有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垂着眼,说出的话没有起伏,却莫名让人心疼,可晏映更多的是震惊,一是震惊先生还有这样的弱点,二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个。

谢九桢继续往下说。

“所以那天晚上,没能顾及到你,是我不好,”谢九桢抬眸,眼中深不可测,“但我提醒过你很多次,就算现在怕了我,后悔了,也晚了。”

晏映一怔,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话,他在为他那晚的粗暴而道歉。

可她气得又何尝只是这个,晏映忽然甩开他的手,情绪异常浓烈:“先生要说的,就只有这个?”

她从宫里出来,他就只问别人,她等了他一夜,他也没有一句关心,曾经的时光没有她的参与,她不在意,想的是跟先生过好以后的日子,可是她分明在他那里感觉不到一点温情,都是冷冰冰的。

晏映越想越心酸,挤压了许久的委屈一涌而出,之前的漠然也好,平静也好,如今通通都稳不住了,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又觉得太没面子,一边掉一边蹭。

“你……”谢九桢微微睁大了眼睛。

晏映抽噎着打断他,问道:“先生,你喜欢的是我吗?为什么一直是我付出而你一直都没有回应?你把我当作别人吗?是我不够好吗?昨晚上你去了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你只有我一个女人吗?”

她想到哪便说到哪了,再也不顾及害怕他,全然是哭诉的样子,说得极为心酸和委屈。

谢九桢站起身,将她揽到怀里,掌心在她后脑轻抚,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晏映一怔,她止住哭声,愣愣地靠在先生怀里,控制不住地抽噎一下,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别哭了……”

他揽着她肩膀,过了一会儿又重复一遍,轻哄时温柔又无奈,好像她哭是他在疼一样,谢九桢松开些怀抱,直视她的眼,那双眼眸中藏匿的情绪,她不知道该不该算作是深情。

他忽然靠近,在她眼角落下一吻,湿湿凉凉的泪痕被温热的唇印覆盖,晏映心中一颤,下意识闭上眼睛。

他好像在用事实回答,深刻而热烈的呼吸咫尺交缠,不同于上一次的掠夺,他始终很轻柔,轻柔又小心,一手揽着她腰肢,一手轻抚她头发,然后慢慢撬开她的牙关,在香甜中不断探寻。

晏映一下便溃不成军,她沉沦在他的温柔里,沉沦在为她炙热的情动里,烛光包裹着两人,在地上投落出一道影子,难舍难分。

她再睁眼时,天已蒙蒙亮了,潮水一般的回忆涌上来,她慌里慌张地坐起身,令人羞愧难当的画面在眼前一页页翻过,她急忙捂住脸。

没脸见人了!

她为何这么没定力?明明一腔怨怼,怎么轻而易举地就被一个吻击溃了呢?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怎么了——”

“啊啊啊啊!”晏映正自怨自艾,突然听到人说话,被吓得连声大叫,随即觉得声音有些熟悉,扭转脸一看,才发现先生正躺在她身侧。先生里衣半敞着,露出紧致胸膛,看着她的眼神微微惊诧,是叫人欲罢不能的美色。

“你怎么……”怎么在这?这话问得有些蠢,到了嘴边又被她咽回去,急忙改了口,“你怎么没去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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