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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形的灯座上一、二十支灯芯在燃烧,将室内照得亮堂堂的,梁玉小心翼翼又带着急切地将又一天勾了去。只要天黑了,这一天就算过去了!
虽然烦恼着方令的突然出现,吕娘子还是被她这个样子逗笑了。无声地掩住了口,吕娘子饶有兴趣地打算看看梁玉还想干什么。
梁玉开了衣箱,从里面取出两只匣子来,一只略长,一只略短,都抱到了灯前的案上。吕娘子挑了挑眉,只见梁玉郑重地将两个匣子打开,双颊泛上了桃花。略长的里面是一柄短刀,略短的匣子装着一把菜刀。梁玉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又都放下,撑着腮,看着刀鞘上反射的火光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来。
【我也有这样的时候呀。】吕娘子不由感慨一声,又摇摇头,想那个做甚?
眼见梁玉发呆发不完了,吕娘子咳嗽一声,打断了梁玉的遐思。
梁玉从容坐好,匣子盖也不盖,一派坦然地笑问:“吕师?”如果不是她双颊仍然带一点余韵,吕娘子几乎以为刚才的一切傻相都是自己的幻觉了。
【我年轻的时候可还没有这份本事。】吕娘子道:“很奇怪,没有进展。”
“哦?怎么讲?”
“方令那里,是他自己什么都不对人讲。‘四凶’那里就更奇怪了,他们突然将心腹之人召集起来,只在他们家里居住,绝不许外出。”
“没有进展就是进展,”梁玉冷静地道,“要不是干大事,他们何必这样保密呢?一定是要有所动作了。这是憋着坏呢。”
吕娘子惭愧道:“才夸口能够刺探到消息,又失算了。”
梁玉道:“这已然是难得的消息了。他们将会干一件大事,再盯一盯吧。唔……‘四凶’要干事,不止要用人吧?看能不能问过,他们有没有在整理刑具!”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使人打探了。”
梁玉想了一下,问道:“我要再与萧司空那里通个气,将咱们知道的这些个告诉他们,你说,可行吗?”
吕娘子道:“当然可行,朝上争锋,恐怕还是靠他们。只是……三娘,顶好不要自己登司空府的门,太招眼啦。”
“何必特意上门?近来丰邑公主‘痊愈’了,彼此碰面的机会多得是,托谁捎话不是捎呢?唉,怎么所有人都奈何‘四凶’不得呢?圣人要护他们到什么时候?”
吕娘子一撇嘴:“用完就是他们的死期了。”
梁玉叹道:“在他们死前,不晓得有多少人要先家破人亡了。不对,这事儿我得再想想,一定有个什么办法的。”
吕娘子好奇地看着她,梁玉时而皱眉,时而展颜,忽然问吕娘子:“酷吏与军人勾结,欲除朝中士人,取而代之,如何?”她的骨子里还残存着梁家那种“打官司不放赖,不如在家踹”的思维。用“好人”的办法,在桓琚决定收手之前,就且看着“四凶”横行吧!得要多少人的鲜血才能让桓琚觉得刺眼呢?
不如直接刺他的心!
吕娘子道:“这个好!他们可也除了不少大臣的,尤其纪公!对了,我现在虽不知道方令与‘四凶’在密谋什么的消息,却能取得一些他与‘四凶’交好的铁证!哼,他们方家的勾当,呸!”
梁玉喜道:“那就这么办啦!到时候将这个往圣人面前一摆,就说,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就是有人隔墙给我扔进来的。大约是……犯了众怒吧。”
两人笑了一阵,吕娘子心情舒畅,提醒梁玉:“别总算日子,也要算一算嫁妆的。袁府两位夫人虽然厚道,袁家可是名门望族,嫁妆少了,也要招人指点。”
梁玉脸上一红:“我东西也不少啦。”
“点点,点点,”吕娘子撺掇着,“我心里算着,你总有百万财,可究竟有多少,自己得有个数呀。”
两人灯下又算了一回财产,整个梁家只有人带上了京,此后所有的财产都是桓琚所赐,以及由此而来的别人的馈赠。梁玉与兄弟们不大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她直接从桓琚手里得到过赐予她个人的财物,这些即便是在梁满仓极其抠门的时期,以梁满仓的脑子也是不会扣下的。又有南氏给女儿准备的产业,梁玉自己购置的产业,统统加起来,两个人算了大半夜。
梁玉道:“人的际遇真是太奇怪了,谁能想到我也有今天呢。”
吕娘子道:“可见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三娘将来还有大富贵的。”
两说又说了一回闲话,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起,吕娘子便专一去拿方令与“四凶”勾结的证据。几天下来,将吕娘子也吓了一跳,她匆匆去找梁玉:“三娘,这事真的不妙!我看方令所谋恐怕比你所想也差不到哪里去了,你看,这是多少钱?即便让三娘出这笔钱,也不算是小数目了。”
梁玉看了吕娘子拿回来的账目,她不看重钱但也知道行情,讶然道:“他能有多少钱?不对!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们要干什么?!要是我……我也不跟‘四凶’搅一块儿呀,还不如给公主送个礼、求个官,自己官儿做大了,再整回去。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大长公主也会抬举他。”
吕娘子问:“整回去?”
两人面面对望片刻:“他要报复?!”
梁玉道:“他果然是个傻子。可是‘四凶’确实讨厌,如果被他们捏到把柄,不死也要脱层皮呀。他们如果能够暴毙就好了。”
吕娘子面色凝重:“我敢说,方令不知道我到了哪里,更猜不到我在京城,那么,他会报复谁?”
【袁家!】
“小先生什么时候回京?哦!下月初三。”
“还有五天。”
“给府里送个信吧。”
“好,我去。”
吕娘子匆匆去向袁府报了信,刘夫人、杨夫人得到消息之后并没有责怪吕娘子。看吕娘子低头缩肩的样子未免太可怜,刘夫人道:“我家何尝怕过人?你只抬起头来,好好回去过你的日子。”将吕娘子打发走,刘夫人却行动了起来:“这等小人却是不可不防的。”
不是正在给“四凶”下绊子吗?那就再给相熟的关系送信,让他们加上这一条——“四凶”承接报仇业务。管它有没有,它一定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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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袁樵回京,“四凶”也不见有进一步的动静,还是依旧勒索几个富户,又或是接几个报仇的状子,收了钱将对方的仇家往死里整。梁玉给侄女准备的结婚赠礼——两份田产,也顺利买好了。吕娘子也将方令与“四凶”勾结的证据拿到了手,且得到了“四凶”确实在准备刑具的消息。唯一遗憾的是“可惜‘四凶’的账目没能拿到手,这几个短命鬼,为什么突然这么森严了。”
梁玉的倒计时勾到了四十五的时候,接到了丰邑公主的帖子,邀她去丰邑公主的别庄里小住几天,说京里的气氛怪讨厌的,不如外面活泛。丰邑公主孩子也生完了,身体也养好了,正要琢磨着怎么重回京城。眼前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丰邑公主愿意与大家同仇敌忾,顺利回归。
梁玉也回帖,说是到时候一定会去。丰邑公主那里不但有马球场,附近亦可围猎,梁玉收拾行李的时候,将弓箭、短刀等等连同球杆之类一股脑都带上了。
就在二十二日当天,卢会上了一本,声称京城权贵“多行不法”,往往有“逾制”以及奇装异服等等情况发生,请求整顿治理。
“四凶”并没有对方令言听计从,方令一个“傻老兵”能懂什么政务?他们四个才是办案子的人,凭空说什么太子要谋反啦,司空要废立啦,皇帝也不能马上就信了。没点证据,没有点口供,皇帝怎么可能就办案呢?即便有,皇帝还会把这个案子交给别人来看,让“四凶”这些揭发大案的“首功之臣”干瞪眼。
四人便密谋,要从一个小些的名目入手,让皇帝可以放心地把案子交给他们来办。他们一旦可以全权处理了,就可以将一些在大案里皇帝可能会说“不得惊扰”的人,也允许他们讯问了。大长公主案牵连起来麻烦,不如另起一更模棱两可的名目。
几人密谋准备许久,刑具、牢房都准备好了,名单也列好了,这才向皇帝上书,从“逾制”查起。富贵日子过得久了,人就好作,原本只能盖三间房的,悄悄盖个五间,不许有的纹饰也悄悄绣上了。尤其是皇亲国戚、高官显贵,就爱弄这一套显得自己地位高。
这一条是皇帝们都不大乐见的,凡事都得有规矩、有等级,你们超越了规矩,这等级还有什么用呢?
是得收拾收拾。
桓琚想了想,同意了。
卢会趁机奏道:“这……若是有贵人犯法,臣是否还是‘不能惊扰’呢?”
桓琚皱了皱眉,想到还要用他,便给他点了几个人:“似这等人,不是宗室长辈便是年长勋戚,不可对他们恐吓。其余人你要慎重访查。”他的点的人里有大长公主夫妇、有长安县公、万年县公等人,最后还把梁满仓夫妇也能加了进去。这些人要是被整了,皇帝的脸面上也有点过不去的。
卢会喜道:“臣领旨。”
出宫便对三位结义的弟弟说:“成了!”
王道安道:“如此,我等便分头拿人!”
“好!”
几人兵分数路,卢会头一个要抓的就是崔颖!【老前辈,你踩在我头上也够久了,也该叫我出一出这口恶气了!】什么“方兄的仇人的儿子”,早被他扔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了,他先写了个帖子,写到一半自己团了扔了,叫了个文书来:“给崔某写张帖子,口气要客气些,请他过来帮我一个忙。”
文书写了几次都不能令他满意,卢会道:“要客气,再客气,对前辈的!”
待文书用词谦卑到极点的时候,卢会才满意了:“不错,这样就好。快!赶紧送给崔颖。”
卢会领命整顿京师权贵的“逾制”问题崔颖是知道的,崔颖身为御史中丞,也觉得卢会真是小题大做!纪申治下的京城,权贵已经很收敛了。卢会就有这份拿鸡毛当令箭的本事,崔颖作为御史台的实际掌控人,也要配合一二。本来纠正风俗,也是御史的责任之一。
崔颖骑马到了卢会的衙门,被一众小吏点头哈腰迎进了内衙,接着一拥而下,将崔颖拿下!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崔颖也有些惊讶:“汝等做甚?”
卢会穿着官衣、带着官帽,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哈哈,崔中丞!别来无恙?给我剥了他的官衣!”
崔颖年轻且英俊,“最早的酷吏”,让卢会嫉妒不已,现在只有他们做着“四凶”,崔颖居然还洗手上岸了!这又让卢会怒火中烧,一定要让崔颖造个反不可!剥崔颖官衣的时候,卢会眼尖,看到了崔颖身上携带的印信:“那个、那个,给我拿来!哈哈哈哈!把他给我吊起来!”
卢会拿了崔颖的印信就想起来了:“你的走狗们认这个吧?”把袁樵等“崔颖的走狗”也给骗过来。
袁樵等人不曾提防崔颖,果然落入卢会手中。卢会一心记恨着崔颖,将众人打完二十棍先扔到一边,亲自持刀拍着崔颖的脸说:“没想到吧?你现在落在我的手里啦,哈哈哈哈!”
崔颖是没有想到世上竟有如此蠢人,卢会是觉得这样无法无天就没人管了吗?
【只要你们都谋逆了,圣人哪里会计较我先动刑了呢?】卢会自有他的一本账,【会救你们的人,现在也在挨着审呢,哦,梁家土包子不算,他们只会当缩头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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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缩头乌龟”再缩也没用了!
钟肖领了梁家的任务,他先去把广虚子连同徒弟一块儿抓了起来,本来想找梁玉的麻烦,梁玉出城了,无尘观的匾还是桓琚亲笔写的,只能将无尘观一围。一手抓了广虚子及其弟子,另一手便去梁府“请”梁满仓夫妇协助调查。
梁满仓满以为自己小心没有过头的,且自己肯定不可能有“逾制”的事情,与妻子两个人坐着车,到了钟肖的地盘上。钟肖对二人是客客气气的,却在梁满仓夫妇一离府之后便将梁满仓的儿孙们给抓了过来!与此同时,派人将广虚子及其弟子进行拷打。
钟肖既得“贱人”的雅号,便不像严中和说的那样只会摔死奶狗。他将染血的刑具往广虚子等人前眼一摆,先恐吓:“汝等招是不招?”广虚子看得开,一言不发,弟子们开始叫骂。钟肖便提了几个犯人,当着他们的面演了一番刑具的用法,只见倾刻之间犯人皮开肉绽,面目全非,刑具上又添一重血腥。
再不招供,便对这些弟子动刑,不两下,便有人顶不住了:“你要我招什么?”
“你们是不是为梁氏做过法?”
广虚子的眼睛张开了,喝道:“不可妄言!”
钟肖笑笑,也不动他,虽广虚子不在桓琚说的“不能动”的名单上,钟肖也没有对他用刑,命两个差役架起他:“送老神仙去隔壁歇息。”接着便“取得供词”,来审梁氏子弟。
梁满仓夫妇“不能惊扰”,他们的儿孙还是可以打一打的,成长的儿子做了官儿,梁家的孙子们可还没有!钟肖请梁满仓夫妇上座坐好,将梁氏子弟带到堂下,袖子一卷,估量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不怀好意地扫过,点了几点,道:“先就这两个吧。”
庭院中立有几个木桩,木桩顶端垂下铁链吊着一个铁环,铁环的高度极巧妙,正是一个人伸直了双臂吊起来可使足尖触地又站立不稳的高度。被点名的是梁九郎、梁大郎的长子梁滔,小儿子、大孙子,钟肖委实会选人。
钟肖笑嘻嘻地道:“圣人有令,不可惊扰二老,二老且看下官如何审案。”他手里将几张“供词”捻开作折扇状扇着风,慢条厮理地问梁九郎:“你家是不是招妖道作法,谋害圣人,好使太子早日登基?”
梁家人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个罪名不能认,何况他们只是读书上不灵光,旁的事情并不傻!梁九郎与梁滔哪里肯认?梁九郎更是破口大骂:“你个杀千刀的钟母狗!”
梁满仓紧绷着脸,目光在子孙身上逡巡:【他们没抓到三娘就行!三娘有门籍,可一定得进宫喊冤救我们呀!】
南氏瞪大了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也担心,更可担心的是,梁玉还在城外呢!
梁玉此时还不知道家里出了事,她清早出城时卢会才上本,将近中午的时候她到了丰邑公主的别业,因京城规模宏大往来费时,卢会此时才将崔颖给骗了来。也正是这个时候,钟肖抓了广虚子师徒。
丰邑公主与梁玉寒暄毕,笑道:“你的屋子已给你准备好了,快去换了衣裳来吧。你这模样儿衬这身道袍太可惜啦!在我这里,尽管穿新衣。嘻嘻,我还有漂亮首饰打扮你。”
梁玉安顿完,丰邑公主其他的客人也赶到了,安邑公主等姐妹、乐阳公主这样的姑姑,小严氏这样爱玩的,又有平王妃等因为串连勾通而走到一起的人,也是济济一堂。梁玉的好友刘湘湘如今不大适合出现,故而没来。
众人换完衣服,丰邑公主先设宴款待众人:“阿严,过了晌且去我的球场一试。”
小严氏欣然允诺:“好!”又指梁玉,“她如今青出于蓝,我们恐怕都打不过她。”
众人说笑一回,宴罢歇息,等过了最热的时段,才整装上马。今天只是热身、熟悉场地,众人都放得开,随意说笑。丰邑公主看梁玉控马果然了得,赞道:“你这真是得老天的青睐才能这么聪明。”
梁玉谦虚道:“不过是因为我粗糙,舍得摔打罢了。”
几人看她水灵灵的模样,都不信她说的。平王妃道:“这话说得我都要心疼死了,谁舍得叫这样标致的小娘子摔打?”
女人们都很欢乐,她们不断地向桓琚诉说“四凶”为害,桓琚也渐有犹豫的样子。与此同时,朝上也暗流涌动,正在策划反扑。弹劾“四凶”的奏本也逐渐涌现。“四凶”离完蛋也不远了,没有了他们,京城才是一个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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