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送葬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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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任青在片场里也出了意外,郭宇昂才发现他似乎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任青。
任青太擅长表演,演技卓绝,他骗过了所有的人。
“你来了。”
树干边的任青缓缓睁开眼,身子却没动,打招呼的声音嘶哑。郭宇昂撇了一下嘴,突然嗓子跟着有点难受,略带暗哑地开口说:“是不是自己动不了了?”
任青那双殷红的眼睛里满含歉意,他点了点头。
郭宇昂心上一颤,闷声将任青的胳膊搭在肩上,帮着他站直,又将拐杖递给他。任青任由着郭宇昂摆弄自己,直到勉强能够站立,他才轻声开口说:“谢谢。”
郭宇昂一个大男人突然眼眶有些发酸,一边扶着他一边慢吞吞地往山下走。
明明已经走了很久,可拖着任青这个软脚虾,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挪动多远。任青的身上也早已被汗水再一次浸透,可他却一直紧抿着唇,没有说一句疼。
郭宇昂找了个石凳,将任青扶过去休息。卸掉身上的重量,看着自己衣衫上的血色,郭宇昂情绪有些崩溃地蹲在任青面前说:“我说我陪你上来,你死活不肯。”
“你这身子,医生都说了没个一年半载是好不利索的。”
“可你这才过了多久,你就上蹿下跳。”
“苏小小的尸体停在法医所里,连她家人都不管,你拖着这么个身体忙前忙后。”
“看你情绪一直不好,公司里里外外谁也没说什么。”
“可你什么事情都自己独揽,你这么个破身子,非要一个人来安葬她。”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你是嫌弃自己命太长吗?”
任青靠在石凳上,垂头不语,像是个任由家长数落的孩子。没有一丝刚才对着林然的嚣张跋扈,也更没有了不顾疼痛,飞扑上前给别人几拳的力气。
他萎颓地靠着石凳,身旁放着一支拐杖,脸上血迹斑斑,身上的衣衫泥泞脏乱。
这哪里是二十八岁就获得影帝,娱乐圈里的那朵高岭之花。
那分明就是个被人遗弃在荒地的破碎娃娃。
郭宇昂说着说着,面对着毫无生气的任青,他忽然就沉默了。他抬起头来,看着目光发木的任青,双手一伸。他就将支离破碎的任青一把抱在怀里,用力再用力地拥紧。
仿佛是只要这样做,就能将零零散散的任青重新黏合起来。
入怀的是任青的一身清冷,和闷不吭声。任青仿佛是变成了一块怎样也捂不热的顽石,让人既沮丧又难过。郭语昂正有些挫败的时候,身上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郭宇昂胸前的衣衫变得湿润黏腻,还夹杂着一丝温热,怀里的人也在缓缓复苏着活力和温度。
任青……
他哭了?
这个就连一条腿差点废了,都没哭过的任青。独自拖着病躯,被苏小小家人拒之门外,却倔强地守了几天几夜,伤口崩裂的时候都没有哭过的任青。茫然站在人潮涌动,哭声弥漫的火葬场里,怀里捧着苏小小骨灰盒的时候,都没有哭过的任青。
在凛冽冬雨过后的清晨里,在亲手埋葬了苏小小后。在真正意义上,这个世界里再也没有苏小小的时候,任青哭了。
任青的哭声从静默、抽噎、漏出一丝没忍住的嘶吼——
到歇斯底里的哭嚎、气息不足的呜咽、灵魂颤动的哀鸣——
再到只剩下气息划过咽喉的嘶哑、贝齿碾碎下唇的闷哼——
郭宇昂沉默地泪流满面,陪着任青与那个永远停留在二十八岁的苏小小告别。
与那个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的人道别,注定会是个漫长而熬人的过程。每当想起猝然离世的人,独留下来的人们除了怅惋和叹息,他们能做的真的不多。
“凶手还没有抓到,任青。”
郭宇昂斟酌再三,缓缓说着一句可以给任青注满活力的话,一定可以给任青注满活力的话。
任青的哭声被按下了静音键,他哽咽出声说:“凶手……还没有抓到……”
郭宇昂的身子被推开,任青恢复清明的神色,抬手握上了拐杖。他打颤地站直了身子,推拒了郭宇昂的搀扶。
一身褴褛,清瘦萧条,任青执拗地靠着自己蹒跚向前。
一如十年来,面对毫无进展的侦破,诡诈暗藏的凶徒。任青总是一个人漠然向前、向前、再向前。不知回头,也无须他人帮扶,仿佛只要他不停止追凶的脚步,那迟来的真相,便就在前方,等待着他的抵达。
任青不慎跌倒在地,扶着山体缓缓站起,猝然一笑。
他说:“郭宇昂,若是她还在,见我如此模样,准以为我有什么后招在等她。”
“她才不信,我会爱她。”
松枝抖动,寒凉彻骨,御景山上乌云散尽,风声赫赫。
————
常年接送苏小小的保姆车里,一个银制的小箱子被工作人员拿了出来,上面有一个电子密码锁。整理遗产的律师侧头说:“这里面是什么?可以打开看看吗?”
工作人员附耳过来说:“苏小姐的密码,郭经纪人离开时只留了一个,打开了之前所有的密码锁。”
“果然打开了!”
密码居然还是820617,工作人员歪头想,这串数字对苏小小来说肯定很重要吧。
820617——那是任青阴历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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