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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喜蓉在卫生隔间吐了足足十多分钟,直到肚腹空空,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才堪堪忍住。
但她已经分不清楚,她呕吐单纯是因为见到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造成的应激反应,还是充斥在医院各个角落的腐臭气息刺激她的嗅觉造成的正常生理现象。
一周前的那个夜晚,她和肖寒赶到中心医院要人。
她们动作很快,从张元被公共安全管理局的人抬走,到她们强行闯入中心医院只过了半小时不到。
果不其然,她们到时,见到大楼灯火通明,张元躺在一间icu病房,身周围满了医护人员。
张元和那只黑色肉虫的尸体一样,受到了这些人的热烈欢迎。
他成了一个研究样本。
因为张元已经躺在了icu病房,他们便没有强行闯入病房要人。
盛喜蓉在病房外不安地来回踱步。
肖寒则以叶开的名义上前交涉,暗示他们全力救治病人,并且不得怀有私心,在病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其作为样本进行研究,要尊重病人的基本权利。
那些人答应了。
可联想到科研所的过往历史,肖寒和盛喜蓉都不放心,他们没有离开,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外。
不多时,他们看到了许宝臣。
科研所离中心医院不远,许宝臣刚在那里对盛喜蓉提供的那只黑色肉虫的尸体做了初步解剖,听说中心医院收治了一名从黑色肉虫的啃食下侥幸逃脱的年轻人,立即赶了过来。
他从盛喜蓉身前走过,头发花白,身体却十分结实,并且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此前由他主导的人体实验造成不少民众伤亡、残疾,有的半成品实验体在生命后期因严重的副作用更是苦不堪言,不得不主动要求进行安乐死。
其中,安枫下场或许还不算太坏,她没死,至今处于冬眠状态。
但这却是由司徒的自由换取而来的暂时妥协,许宝臣至此…得了一个十分听话的外孙。
而且即便人体实验被暂时叫停,替许宝臣提供囚犯、流浪汉的人受到惩罚,连何妍都因生意上和科研所有所往来而被控制起来,但他却没有受到太大惩罚。
内阁仍有不少人在坚定地支持他的事业。甚至再有不久,等事态平息,人体实验会照常进行,只是那时科研所需要面临来自公共安全管理局、内阁、武装部三方面的监管。
人体实验的疯狂趋势得到了某种程度的遏制,只是死去的实验品…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盛喜蓉不自觉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她嘴角紧绷,面色有些紧张。
即便是半夜,许宝臣脸上也未见丝毫疲惫之色,他快步从她身前走过。
此前许宝臣不在时,肖寒还能以强硬的姿态和中心医院的人交涉。但如今,随着许宝臣的出现,中心医院又是别人的地盘,他自然落了下风。
但盛喜蓉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当他们在中心医院不安地等待时,城市的灯光陆续亮起,夜幕随之驱散,整座城市亮如白昼,连天空都在灯光的映射下泛起奇异的色彩。
警笛声、救护车的声音像是在城市半空盘旋,永无停歇的鬼魅声响,不断地刺激着人的神经。
不时有伤者被担架抬着送入医院。但这时,已经没有人想起将他们送入有科研所背景的中心医院,而是加紧送往离伤者最近的各个医院。
伤亡人数不断增加,病人家属的哀嚎声此起彼伏,恐慌情绪蔓延全城。
不久,医院病床爆满,政府不得不征用私人诊所、理疗馆等地为病人进行治疗。而中心医院这种素来只接待进化者以及特殊病人的神秘医院也开始敞开大门接收伤患。
在这种情势下,张元自然不在特殊,受到的待遇和关注急转直下,但好在他是此轮最早入住中心医院的患者,幸运地拥有了床位。
可因为病人实在太多,医院的内部环境无法保持以往的正常水平,走廊、过道全是病人,空气也愈发难闻。
最初是浓重的血腥味和药水的味道,一夜过后,腐臭味充斥医院的各个角落。
这几乎让人崩溃。
***
隔间哭泣的阿姨终于止了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盛喜蓉等了一会,揿下冲水按钮,打开隔间门,来到洗手台仔细地一点一点将手洗净。
她的手机又在震动,新的消息不断涌入。
她将手擦净,拿起手机一条条翻看。
不是叶开发来的。他们最近一次联系是在三天前,两人互报平安后,他建议她同肖寒离开,去他外公家避难。
她没答应。
医院其实很安全,夜里有士兵和医生守夜,也多的是没有睡着的病人。只是环境不好,空气难闻,在这里待久了,情绪紧绷,总也松懈不下来。
不只是叶开,很多人都建议她离开。
盛清萍、廖书亦、画家都有同她通话,被她拒绝后,这几人便不停地给她发消息。特别是盛清萍,她如今待产,被老三看着走不开,得知盛喜蓉不愿意去她那住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盛喜蓉不难想象,盛清萍如若不是大着肚子,早开着车赶到医院把她掳走了。
她笑了一下,一条一条回复朋友们的问候,将手机揣进裤兜,戴好口罩,走了出去。
她不能离开,她走了,张元怎么办?
而且如今医护人员严重不足,像是帮病人翻身、清洗伤口这类的护理工作,家属或朋友能做的,自然也就搭把手帮忙做了。
张元的身体十分虚弱,一周下来,已是形销骨立的模样,医生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但他都神奇地挺了过来。
在盛喜蓉进入病房时,他正看着手臂上包扎的纱布发呆。
盛喜蓉愣怔了一下。
张元被送入医院时,除颈部以上,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据说他的伤口很小,肉眼看去容易忽略,但类似的伤口成千上万、遍布全身。
最初医生对他采取的救治手段,盛喜蓉不得而知。但在那夜过后,医院开始出现诡异的腐臭气息。医生察觉其中的蹊跷,将全城的医护人员集中起来开过视频会议后,他们开始对所有的病人采取新一轮更为细致的检查。
他们发现这些病人的表面创口在一夜之间愈合,深部的创口却以诡异的速度开始腐烂,分泌物流不出来,病人的肢体开始肿胀、疼痛,同时伴有发臭、发热症状。
医生开始对病人使用抗生素、并在肢体肿胀达到一定的程度后用手术刀切开引流…
但效果并不好。
病人的伤口大多小而深,很难将坏死组织去除干净,而且伤口附近的细菌对现有的抗生素又有着极高的抗药性,抗生素的效果大打折扣。
思索后,各大医院开始对病人采取vsd负压封闭引流技术和蛆虫清创疗法。
前者是一种处理浅表创面和用于深部引流的全新方法,能够较为彻底地去除腔隙或创面的分泌物和坏死组织,但是治疗费用较为昂贵,无法惠及所有病人。
后者又称幼虫清创,即利用蛆虫以腐败组织为食物,不消化健康的人体组织,更对有血运的活体组织无任何影响的特点,清除创面的坏死组织。
这批新型蛆虫由科研所的生物研究部门提供。并且经研究证明,针对对抗生素有耐药性的细菌感染,蛆虫疗法效果明显好于抗生素。
医生替张元治疗时,前期主要就是运用的这种蛆虫清创疗法。
蛆虫清创治疗会有一定的痛感,并且因为病人的创口过多,痛感会较为严重。
但若细究下来,这种疗法对人的影响更多的是在心理上而非生理。
张元因为前期在医院成功度过第一阶段药物戒断治疗,因此暂未同其它病人一样,因药物缺乏而产生严重的应激反应。
但他却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了。
今天是蛆虫清创治疗的最后一天,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似乎解脱了出来,和前几日相比,显的精神了点。
他仰身平躺在床上,听见房门开阖的声音,转动着眼珠朝盛喜蓉看来。
盛喜蓉离开的有点久,见此,疾步走了过去,在床前站定,问道:“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喝水,或者…坐起来休息一会?”
张元摇头。他定定地瞧着盛喜蓉,过了好一会,突然开口,问道:“蓉蓉,你看见了吧?”
他嗓音沙哑,话…说的极慢…
“看见什么?”
“那天晚上…那些黑色的虫子,在吃我的肉。”
张元轻声嗫嚅着,眼睛睁的很大,却没有丝毫神采。
盛喜蓉拖过一张凳子在床前坐下,上身微微前倾,轻声安抚道:“张元,这些都过去了,你不要去想。”
但怎么可能不去想?
张元看向盛喜蓉,脸色涨红,眸中升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说:“蓉蓉,你觉不觉得…它们好像啊?”
“什么好像?”
张元声音太轻,盛喜蓉不由得俯下身,将头凑近去倾听他的话。
张元:“那些黑色的虫子和我身上的蛆…”
盛喜蓉本来想安慰他,说:你身上已经没蛆了,今天是蛆虫清创治疗的最后一天,医生已经把你身上的蛆都取走了。
但旋即,她心中莫名的一紧,这话也就没能说出来。
她只是安静地、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了下去…
张元声音轻缓,断断续续,覆在盛喜蓉耳畔,像是在说某种不能让旁人知晓的秘密:
“蓉蓉,是一样的。白色的蛆虫吃我身上的腐肉,黑色的蛆虫…吃我身上的好肉。我原本…就该被它们吃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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