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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行的王琳琅,自是不知道在那一瞬间,拓跋宏心中所思所想。她以为,这些年漂泊江湖的历练,早已经让她成长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可是,没有想到,被那么一个宛如冬日暖阳的人,这般欺瞒着,她的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涌上了几许受伤,几许愤怒,还有几分说不明道不明的自嘲。
约莫是瞧着她面色如冰,一向瞧着她就激动难耐,一副迷弟模样的墨五,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一路穿过幽闭的小巷,再拐入热闹的大街正面,终于进入了坐落于秦淮河旁一幢精致典雅的阁楼。
这幢阁楼是一个茶楼,一楼二楼皆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语调铿锵的说书人,正在大厅里,眉飞色舞,侃侃而谈。,在那茶博士优美老练的手指之下,茶的清香,弥散在空气之中,萦绕在鼻端,似乎要把人熏醉了过去。
穿过阵阵茶叶的清香,闻着各种炒货,水果的味道,王琳琅一路被领到了三楼。与喧嚣热闹的一楼和二楼相比,三楼格外地寂静,空旷,除了守在楼梯口的墨二之外,根本就是空无一人。
房中有争执的声音传来,只是当她轻扣门板时,里面的声音立刻戛然而至。
“进来,”这是大哥王佑的声音,清润之中透着一股凌冽。
王琳琅推门而入。
就在她进门的一刹那,屋中所有人的目光,像是聚焦一般,全部地落在她的身上。
刹那的惊艳之后,这些目光渐渐地变得复杂。有的带着审视怀疑,有的是批判否定,有的是高高在上,有的则是好奇探究。
王琳琅神色不变,不卑不亢,对着在坐的各位,一一施礼,“见过各位大人。”
不错,王佑今日宴请的,正是建康城里与王家交好的各大世家有头有脸的人物。
大大咧咧将茶水喝得咕咕作响如同牛饮的方脸汉子,是谢家的谢岚笙。风度翩翩腰间插有一杆白玉笛子的中年美大叔,是名士崔浩,崔家的代表人物。涂着粉抹着脂,一副风流才子形象的是阮氏的阮咸。一身富贵逼人,好比财神下凡的是卢家家主卢安。一身青衫,傲骨铮铮,仿佛冬日寒梅的文士,是名士陈琳,陈氏家主一母同胞的弟弟。
而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是那个气色苍白,一脸病容的萧博安。他正拿着一双幽深如井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吞噬而下。脸颊上那道新出炉的伤疤,像是丑陋的虫子一般,蛰伏在他的脸上,有一种阴恻恻的味道。
其实,这个面如寒霜心思深沉的家伙,在王佑的心中徘徊纠结了好久,才最终被邀请而至。按说,蒙受皇帝恩宠作为近臣的萧博安,根本不该在此受邀之列。可是,这个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的家伙,偏偏怪异地出现在他的脑袋里。
自那日琳琅落入寒潭,此人便大病了一场,缠绵于病榻之上近乎三个月。待到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之中,便顶着一头秋霜似的白发,和一身更为冷冽的气息。像是从寒冷的冬天走来的一个人,冷漠,萧瑟,无情,仿佛所有的情感,都随着琳琅的失踪,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一个行走着的骷髅架子,令人根本不敢靠近。
可是,琳琅刚一回来,这个人仿佛就像遇到了夏日的阳光,仿佛寒冰融化,竟又活了过来。可恨的是,纵使被此人一鞭刺穿了后心,琳琅这死心眼的家伙,却依然放不下他。听到麒麟卫昨日密报回来的消息,他直呼此人之无赖,腹黑,深沉,简直刷新他的认知。
好吧,既如此,且看此刻置于如此境地的人,该如何地取舍?若是他向上告密,那王家也损失不了什么,顶多招至皇帝一阵责怪,骂一声异想天开。可是,这样的背叛,会让琳琅彻底心寒,甚至可能与此人决裂,这是他极为愿意看到的场景。若是他支持王家的决定,那被自己心爱的臣子从背后扎上这样的一刀,皇帝心中岂能好受?雷霆风暴之下,想那萧博安不死也会脱一层皮吧!
萧博安自是不知道王佑心中的弯弯绕绕,他像是一只收敛了爪牙的野兽一般,紧紧地盯着王琳琅,似乎视线之中再也无法容纳丁点儿别的物什。
“这便是我的七妹,王氏琳琅,荣国公王斌王十一郎唯一的女儿,我预备推荐继承下一任荣国公的唯一人选。”王佑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如晴天霹雳,震得在座各人,皆是面色一变。
就是王琳琅本人,亦是心神大震,像是遭到突然的电击一般,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状态。
自皇帝的旨意下达以后,王家内部人心浮动,暗流潜涌,盯着荣国公这个爵位的人,不乏其数。可是,大哥王佑却自岿然不动,冷眼看着周围的人,像是跳梁小丑一般蹦跶。原来,他说的解决办法在这里!
这一刻,王琳琅心绪复杂至极,有酸涩,有苦楚,有惊愕,有担忧,甚至还有一抹隐秘的惊恐。她的视线不自觉地投向王佑,却只见他微笑着对自己手,示意她坐到他的身边。
这个时候,纵使她心中另有想法,但是她知道,她不能拆他的台。她微微一笑,掩下心中翻涌的种种情绪,轻步缓行地走过去,在王佑的身边坐下。
室内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寂静。这寂静,像是重重的铅块一般,压在人的心头,让人心头沉甸甸地,几乎透不过气起来。
“哎哟,女国公哎,大晋朝头一份,叛经离道,好稀奇,我喜欢!”谢岚笙夸张地叫嚷道,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砰砰直响,打破了这突如其来的令人压抑的沉默。
“这么说,谢家是赞成了。”王佑不紧不慢地说道,一双漆黑的眼眸转向谢岚笙,于平静之中透着一种隐隐的期盼。
“哎呀,跟你们交给底吧,免得大家猜来猜去,兜来转去,把人都绕晕。临出门时,我家老头子说了,皇帝要对付世家,早就是大家伙心知肚明的事情了。他对世家采取各个击破的方针,今日对付了王家,也许明日就是我谢家,后日可能就是崔家。所以,老头子说了,只要对家族利益没有什么损害,王家要干什么,就跟着干得了。大家伙抱团取暖,团结起来,也就不会那么容易地被击破了!”
一长段话说下来,谢岚笙有些口干舌燥,他一把端起桌上的茶杯,一股脑地往嘴里灌下去。咕噜咕噜声不绝于耳,像是牛在喝水。
但没有人笑,显然谢岚笙刚才的话,让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思。皇权与世家之间,本来就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现在皇帝想要插手世家内部,从内部分裂搞垮世家,真的是像插入心口的一根刺,让人心寒不已。
“大公子,你传信于我,说是那日在相国寺救下崔欢颜的疤面郎君,与林芝县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知此话是否当真?”崔浩沉吟片刻,便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与沉默。
“自是如此。其实,那个疤面郎君,就是琳琅自己。”王佑神情淡然而平静。既没有因为此人的怀疑而恼怒,也没有因为此人的信任而得意。他平平静静,像是宁静的大海,将所有的暗潮,起伏,都深深地隐藏在波澜无惊的水面之下。
他说得平平淡淡,毫不稀奇,可是,却像是一个霹雳炸在在座个人的头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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