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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知道这些的时候,怎么说呢。
十年如一日的,她还真的不知道自己那张脸,连生气,都生的毫无威慑力。
甚至会让人觉得比平时还要可爱许多。
因为那些捣蛋鬼从来不敢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所以只能去找她。
后来还有人跟我说,有人问过她我都这么讨厌她,不想搭理她了,为什么她还是能坚持跟在我身后。
结果她说:“我姑姑说了,停停哥哥只是生病了不喜欢说话,只要我有耐心,我们总有一天会变成最好的朋友的。”
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最好的朋友。
我都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又如何能确认。
*
我读初中时,学校跟原来的小学隔了些距离,倒是跟她住的香樟书苑离的更近了。
小学的放学时间对比中学要早一些,所以几乎每天放学,我都会在校门外看见她。
有时候是她的爷爷或奶奶陪她一起,有时候是应阿姨或者锦瑟老师跟她一块。
他们会在等我出来时和司机或是管家闲聊,然后在看到我之后热情的邀请我去家里吃晚餐。
自从做了手术之后,父亲管我管的不再像以前那般严苛,去他们家里吃饭已经变成了我余下时间里最多的一件事。
时间长了后,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再后来我不得不承认,其实在我内心深处的真相是,我也并不想要拒绝的。
偶尔我在家里的时候,会看到她的弟弟因为犯的一些小错误而被应阿姨罚面壁思过。
就是一个人面对着角落的墙壁,一动不许动,直到自己想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今后怎么改才能罢了。
然后她给我说,小时候她也会像弟弟一样,被她妈咪罚面壁,甚至如果想不明白,连饭都不许吃。
刚听到这个的时候,我其实是不大相信的。
这几年来,我见过不少次他们一家人相处的场景。
山叔叔和应阿姨的鹣鲽情深,总会让我想起来父亲口中的外公外婆,也会想着如果母亲还在,和父亲必然也是这般恩爱的。
而我也见过她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跟她在一起的场景,他们这一大家子的人,疼她都还疼不过来,又怎么可能会这样处罚她。
她性格里的天真烂漫被她的父母保护的如此之好,又会犯什么错呢。
然后她会同我讲,她印象里因为和当时还不是亲爷爷的爷爷在一家肠粉店抢最后一份虾仁肠粉的事。
那次她妈咪不但当众教育了她,甚至后来回到家里还让她面壁思过了很久。
我有点难以想象,但并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她有很多对比其他的小孩子很好的习惯,尤其是对比我来说。
比如总会热情又礼貌的主动和别人打招呼,看到有人需要帮助,一定二话不说的冲在第一个。
小学时,我班里的同学就说过,她一直像个小太阳一样,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让人觉得温暖和耀眼。
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我从来没有说过,也没有表现出来过。
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始终跟在我身后,叽叽喳喳的说着一些鸡毛琐碎的小事和天马行空的想法。
然而这些在她读了初中后,开始有些改变了。
而且这改变,并不是在往我期望、或是可能期望的方向走。
我们学校是初中和高中的合校。
所以她刚入学的伊始,我们两个人基本又恢复到小学时的样子。
她仍旧几乎每节课下课都会从初中部跑到高中部来找我,有时候甚至刚到教室门口,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然后她会笑眯眯扬声嘱咐我一句“记得要喝水”就风风火火的原路跑回去。
高中生,十六七岁的年纪。
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再简单的男女关系,似乎看在他们的眼里,都会染上一些粉红色。
小学时的那些顽劣玩笑再次如雨后春笋般渐升而起。
可令我讶异的是,我以为她还会像小时候那样不在乎,甚至“凶巴巴”的怼回去,然结果却是,渐渐的,我越来越少见到她。
她不再会每节课跑到我班级门口来找我,大课间做操时也不会和她的小姐妹从人群里钻过来笑盈盈和我打招呼,问我晚上要不要和她一起回家里吃晚饭。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打的我措手不及。
我的心脏开始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跟小时候犯病时的疼痛不一样。
就像是总有一团棉花在心口堵着一样,不舒服,很不舒服。
呼吸都变的缓慢起来。
我开始厌恶自己看到的一切。
厌恶远远的看她对着别人笑,厌恶她开始躲我的眼神和动作,厌恶她脸上的婴儿肥越来越少,厌恶听到别人说她之所以瘦了是因为她在减肥,她想要变得更好看一点。
那时候我才发觉,她是个正直青春期的小姑娘了,所以也会有所有青春期的小姑娘所在乎的外貌和外型。
还可能会像很多小姑娘一样偷偷的…喜欢某个人。
也许…也许她也是因为喜欢上了某个人,所以现在才会远离我,躲着我。
我听不少人说过,学校里追她的人很多。
高中部初中部的都有。
可那种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如何知道什么是喜欢呢。
不过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在作祟罢了。
这个认知,让我的不舒服达到了极致。
我开始在放学的时候跟着同学一起去操场打篮球,一场接着一场,不累到趴下不停的那种。
因为我发现投入到篮球世界里的时候,我好像就没那么不舒服了。
可不知道是谁给她说了我在打篮球的事,那是从小到大我第一次看见她那一张脸苍白的那种程度。
甚至挂着一脸的泪,冲到我们的篮球场地里,冲到我俯身运球的身前,大声问我在做什么。
做什么,难道她看不到吗?
我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跳起来,扔了个漂亮的三分球进筐里。
其实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她在担心我的身体。
虽然当年我的手术做的很成功,但这颗心毕竟是修补过的,它可以让我同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样,可还是不可能真的像他们一样。
总是需要注意一些,尤其是运动过量。
但其实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是有分寸的。
打几场篮球,不会要了我的命。
可看着她为我担心的神情,我竟然会觉得很开心,开心看到这样的她。
然看到她明显瘦了两圈的小脸,心底的那股子烦躁又莫名其妙的拔地而起。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像个神经病一样。
我开始唾弃这样的自己,再后来不是她躲我,而是我躲她。
甚至最后连学校我都不愿意再去了。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我的房子里。
管家带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影音室里看影片。
一部德语片,里面女主人公的名字,和她从小就喜欢的那部卡通人物一样。
至于影片里在讲什么,说实话,我并不清楚。
黑暗里,我看着面前变幻莫测的光亮,脑袋里想的,全是那天她看着我焦急又担心的脸,还有那淌了一脸的泪。
这么多天,心里的不舒服不减反增。
想着她当时的样子,心脏会一阵一阵的抽痛。
那种感觉,很像幼时犯病时一样,所以管家叫了家庭医生来给我重新做了检查。
结果显示的是,我的身体一切正常。
只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好好吃东西,有些营养不良而已。
而面对一直以来就诊的心理医生,我也张不开口,说不出来一个字。
……
影片放到末尾时,门外传来很轻的敲门声,轻到如果不是正巧片尾曲中间停顿的空隙,我都不会发现的那种轻。
刚开始我以为是管家来,阂眼躺靠在沙发上没作反应。
直到曲毕,伴随着敲门声钻进我耳朵里的那声“停停哥哥”,这才知道,是她来了。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看着又自动重复开始放映的影片,恍惚了一瞬。
在想是自己思念过度听岔了,还是她真的来了。
答案是真的。
因为下一秒,她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她身上还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影片的光影一晃一闪的投在她身上,变换着各种颜色。
我借着偶尔的亮光看她,发现她看起来比我最后那天在操场上见她还要瘦。
小时候圆圆小小的模样…再也没有了。
我漠然的扭过来头,继续看着面前的影片,时隔多年,我好像再一次体会到了幼时第一次坐在父亲膝上的那种感觉。
不舒服的,忐忑不安的,甚至...害怕的。
可其实我仍旧没明白我在不舒服、不安、甚至害怕什么。
影片的声音我放的其实还挺大的,可也不知为何,我还是可以清晰的听到她从门口朝我走过来的脚步声——但其实房间里铺了地毯,人走在上面是没有声音的。
她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我没忍住垂眸去看她。
她仰着只有巴掌大的脸蛋看着我,一双大眼因为瘦了变的更大,还是像以前一样扑扇扑扇的看着我。
我们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就在我准备收回视线继续看那鬼知道在演什么的影片时。
看到她抬手用指尖捏着我的袖口晃了晃,可怜兮兮的跟我说:“停停哥哥,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那天在操场我不应该和你生气,不应该那么大声的和你说话,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我听着她的话,很惊讶。
原来她以为我这么多天不去学校,不见她,是因为那天在操场她跟我“吵架”的事。
可话说到此,如果不是,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我要跟她说,我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去学校不见你,而是因为你变得更瘦更漂亮更吸引人,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很不高兴吗?
我没法说,所以还是只能选择沉默。
她见我不说话,眼睑低了低,似乎很失落,可很快又抬起头漾着笑脸看我,“管家爷爷说你好久都没有好好吃饭了,你看你,瘦了好多喔。”
她捏住我的手腕比划着,“以前我一只手还圈不住你的,你看现在,我一只手都能把你给圈住了。”
你呢?我想问。
我看着她握着我手腕的手,想跟她说,现在你两只手腕,我一个手都快能握住了。
可我说不出来。
她是为了变好看才瘦的吧,为了让她喜欢的那个男生觉得好看才这样的。
所以我不能说她。
虽然,我还是觉得她脸上肉肉点才最好看。
我扯回来被她紧攥在手里的衣袖,往一旁轻挪了一下,靠着沙发背,重新阂眸养神。
然后下一秒,听到一声压抑的抽泣声。
那一瞬间,我心尖像被人用力揪住一样,一阵的疼。
我下意识睁开了眼,果然看到她蹲坐在原地,掌心捂着眼睛伏在曲起的膝上低低的哭着。
从小到大,她很多习惯都没变。
像是她在说话的时候会习惯性的在末尾加一个“喔”,像是…现在——她真的觉得自己委屈难过的时候,会捂着眼睛哭。
看着这样的她,我有点慌神。
因为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样。
是因为我的拒绝吗。
可这又不是我第一次拒绝她。
“我再也不喜欢停停哥哥了,”她哽咽着,打了个哭嗝,“我都主动来给你道歉了,你为什么还不理我。”
她声音听着越来越委屈,“我其实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那天明明就是停停哥哥你做的不对,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我爸爸都给你说了平时要小心一点,不要做太过剧烈的运动,不要运动过量,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我伸过去要摸她头发的手,被她忽然抬起来的脸,吓的下意识缩了回来。
长大后多年来第一次,我看见她是真的生气的在看着我。
“你自己都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都不珍视你自己的命,还有谁会爱惜珍视你?”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算了,我也不要管你了,再也不管你了,”她抽泣的几近失声,“饭你爱吃不吃,学你爱上不上,我不管了。”
她一边抹着脸上的泪,一边从地毯上站起身子。
一双眼从头到尾都没再看我。
我看着这样的她,一颗心慌到了极致。
在她决绝转身要往外走的时候,我拽住了她。
话没经大脑,已经说出了口。
“我好好吃饭,也好好上学。”所以你别不理我。
她没接我的话,甚至用力的往回抽自己的手,我没松开,握的更紧了。
“我说真的。”我仰着脸看她的侧脸,认真承诺。
过了好半晌,她才又抬另一只手擦了擦脸上的泪,低头看着我喃着鼻音又再问了一次:“真的吗?”
我点点头,“真的。”
“不过,”我喉咙动了动,小心的和她谈着条件,“你要陪我一起吃。”
“以后每顿饭,”我抿了抿唇,补充,“你都要和我一起吃。”
她眉头蹙起来,似乎在思索这其中的可能性。
其实我也知道这个条件有点强人所难了些,可如何呢,我想要她的一个态度。
迫切的想要。
她好半天没有开口说话,我的不安在这一分一秒中慢慢扩大,最后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松开她的手,破罐子破摔道,“算了,你说的对,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在乎我是生是死。”
因为没人在乎,所以吃不吃饭,饿不饿死,又有什么关系。
刚消掉的哭泣声,又再次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她声音又恢复到刚刚的委屈巴巴,掌心捂眼,“你真的好讨厌,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
我也不想看她哭,可更不想她离我越来越远。
所以只能用这个来赌她…甚至算是威胁她,答应陪在我身边。
我始终看着她,看着她哭声渐消,然后回看着我慢慢鼓起来嘴巴,一边抽泣,一边问我,“那我的早餐怎么办?”
他们学校是半封闭式的,就是早晨吃过早餐到学校之后一直到下午放学,学生是不可以出校门的。
中午他们可以一起在学校里吃,下午放学也可以一起回她家或是到他家来吃,那早餐呢,难道她还要一大早特地跑到他家里来陪他吃个早餐吗?
……她早晨还要多睡一会儿的好不好。
“我可以让厨师做好了带过去你家里一起吃,或是——”我直接去你家里吃也好。
在你家吃过那么多次饭了,我觉得山叔叔和应阿姨应该也不会拒绝的。
她看起来有点二不情不愿的,可最后还是松了口,“好啦。”
至少她同意了。
我看着她,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稍稍消了些。
此后在饭桌上,她吃一口,我吃一口。
她吃一碗饭,我也吃一碗饭。
总之她吃多少,我就吃多少。
所以为了让我多吃一点,她也尽量让自己多吃一点。
以前她很能吃的,有时候甚至比我吃的还要多。
是因为她前段时间的那劳什子的什么减肥才变得每次吃饭都跟鸟啄的一样。
就这么坚持了两年时间,等我要读大学走的时候,她又基本恢复到了以前圆润可爱的小脸蛋。
虽然比起小时候,脸上的肉肉还是差了点,但毕竟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褪去了一些婴儿肥,现在刚好,很好。
高三上半年,已经有国外学校给我发了预录取通知书,可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学校将我保送到南城大学。
南城大学和西甫大学都是国内的顶尖高校,而南城大学又是理科学校的优中之最,最关键的是,学校在南城,虽然跟以前比,一天三顿饭和她一起吃变得不再现实,但一天至少吃一顿饭,还是可以实现的。
大学的时候,我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套公寓,住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山叔叔也有一套公寓在这个小区里。
读大学之前,我考了驾照,所以自己在去找她时,比以前方便了许多。
而且南城大学和山叔叔工作的研究所离的很近,我有时候甚至可以搭他的便车回家。
读高中后,她的课业变忙了很多,我在大三时候也开始代表学校全世界各地的参加比赛,和她见面的时间变得少起来。
我大三下半学期的时候,已经被导师确定了直接保研到本校的一个名额,而她也在隔年收到了要被学校保送到南城大学和西甫大学的通知。
我给她打电话,问她选择哪所学校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给我说当然是选择西甫大学了。
“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到我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隔着网络,我都能听出来她声音里的激动,“而且你又不是没有吃过我爷爷做的饭,超级好吃对不对。”
“想想以后每天我都可以吃到爷爷做的饭,我简直兴奋死了!”她还在继续说着,“停停,你有没有觉得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
没错,读高中后,她就把以前叫我时后面的“哥哥”两个字给去掉了。
刚开始,我很不习惯,可说了很多次,她都不愿再继续那么叫,总说自己长大了,再叫我哥哥会觉得怪怪的。
我没觉得怪,甚至还挺喜欢的。
可她坚持不愿再叫,我也就随她去了。
“嗯?停停?”她可能没听见我回话,敲了敲话筒,又问了一次,“你说我是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
“……”
我没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没一会儿,她给我打了过来,又被我直接给掐断了。
她可能以为是因为我这里没有信号的原因,接连打了几个都被我挂断之后,直接又发了微信过来。
问我怎么回事,是不是在电梯里。
我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都不知道应该回她句什么。
我等了这么多年,就等她上大学的这天,可以和她在一个学校里。
这么多年了,她是真的不明白吗?
南城大学和西甫大学,一西一东,车子开到最快都要将近三个小时。
她是认真的吗?
多年没出现的烦躁不安,又再次的卷土重来。
我盯着聊天背景里她的照片,抿紧了嘴巴,就在我起身想要开车去找她时。
屏幕上她的头像旁边又跳出来了一张图片。
我点开看。
是她签了字的同意保送书。
上面的学校名字,赫然是“南城大学”四个大字。
看着她随后发过来的一串“哈哈哈”,我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扬。
甚至在看到她又发过来的“傻停停”时,嘴角都没舍得放下来丝毫。
是啊,我是傻停停。
这辈子,都只是你一个人的傻停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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