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登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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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温莎抓住莱昂内尔的身体,勉强站稳身形。

“艾德里安,为什么？”莱昂内尔背靠墙壁,扶住温莎瘦弱的身体,“你从我这里,想要拿走什么都可以。可是,圣光之力并不是我的所有物。”

“但是，它可以救……啊——！”地板突然倾斜,好似被压下去的跷跷板。温莎没有站稳,跌倒在地,顺势向地势较低的地方滑落过去。

莱昂内尔抓住温莎的袖子,却因为身受重伤而没能扒拉住墙壁，反而和温莎一起滚落下去。幸好温莎反应快,用脚蹬住墙壁，支持住体重,才没有让他们一起撞上墙。

地面在颠簸，向着反方向倾斜。温莎伸手抓住控制室中心的柱子，吃力地站起来。“金狮子爵大人，不要再犹豫了！”他冲着莱昂内尔大喊,“就是现在！下决定吧！我们没有时间了！朱诺斯城没有时间了！”

“你可以走,你已经获得了强大的力量。”莱昂内尔虚弱地喘息，抬头看着温莎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你可以把自己传送走。”

“但朱诺斯城里的其他人没办法走！”温莎紧紧抓住柱子,“除了法师,城里的后勤还有很多普通人！他们不是圣骑士，不受圣光庇佑。只是为了朱诺斯城的行动，跟着我们飞行了几千里。他们没有办法和法师一样自保！”

“朱诺斯城法师不够吗？”莱昂内尔面色发红，呼吸越来越困难，“他们无法转移？”

“不够，远远不够。”温莎说，“朱诺斯城里，还有一些魔法学徒，还有一些不会自我传送，不会缓落术的法师！他们都有可能在此丧生！而且我无法这么短的时间内集结足够的符文法师，现在我们要将城市托起来！金狮子爵大人！请你把手伸过来吧！请你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你这是在求我吗？”莱昂内尔满脸都是失望，“为了那些和你甚至不认识，甚至厌恶和算计过你的人？”

“是的，为了他们！我请求你！”温莎大声喊道，“我求你了！帮帮朱诺斯城吧！把你的力量灌注进去，有了圣光之力，我们才可以获救！我求你了！”

“艾德里安，这是你第一次求我。”莱昂内尔咧开嘴，展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你还从来没有这样求过我。既然是你的请求，我会照做的，艾德里安。要我怎么做？”

“把手伸过来！”温莎朝莱昂内尔伸出手，他细长的手指，指尖泛着微光，“来，抓住我的手，站稳！”

温莎的手，和莱昂内尔记忆当中并无二致。纤细、光滑、骨节分明，莱昂内尔忍不住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快过来！”温莎出声催促，抓住莱昂内尔把他往自己身边带。又是一阵猛烈颠簸，温莎失去了平衡，和莱昂内尔一起向后倒去。

慌乱之中，温莎本能地抓住身边可以抓住的一切东西。而后，他倒入了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他抬起眼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病容的英俊面孔。

地板颠簸得越来越厉害，从控制室内的表盘上疯狂跳动的数字看来，朱诺斯城正在下坠。温莎就算现在去操纵，也完全无法在能量水槽空虚的情况下，控制朱诺斯城下坠的形势。

“把手拿过来！”温莎还未忘记他的目的，他抓住莱昂内尔的手，强行摁在悬浮于柱子上的水晶球上，“把手放上去，不要放开！”

抑扬顿挫的语调从温莎口中念出来，尤其好听。他的双手覆盖在莱昂内尔的双手上，莱昂内尔的双手则抱住水晶球。

温暖的白色光芒，充满了那颗水晶球，又从水晶球中溢出。很快，整个控制室都充满了温暖的白光。

莱昂内尔怔怔地盯着温莎，从他手心当中传来的温度，比掌下的水晶球更加炙热。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从圣光之力源源不绝地从他身体中抽离，当然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疑惑地看着温莎，想要将手抽离出去。

意料以外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温莎竟然摁住莱昂内尔的手，让他无法脱离。他们的双手好像黏在了一起，而莱昂内尔的手掌则被那颗水晶球死死黏住。

“艾德里安——！”吃惊不小的莱昂内尔奋力想要挣脱，却引来更大的力量对他进行吸附和牵引。

温莎沉默地按住莱昂内尔的手，强烈得白光照得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透明。此时此刻，他如同神明般凝视着莱昂内尔，庄严且不可侵犯，高贵且充满神性。他带着不容抗拒威严，死死压制住莱昂内尔的所有反抗。

耀目的光芒，充满整个控制室。温莎带着莱昂内尔的手一起，推动控制室内的水晶球。计算高度的数字停止了下坠，并且慢慢攀升了起来。城市的地板不再颠簸，终于稳定了下来。

强光夺走了莱昂内尔的视觉，能量被抽离的剧痛，也令他始料未及。好似所有的毛孔都被人强行撕开，将肌肉骨骼从毛孔当中拉扯出来。

等到强光褪却，温莎放开莱昂内尔的手，他立即像失去生命的盔甲空壳一般，坠落在地。温莎垂下眼睑，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朱诺斯城，终于恢复平稳，朝着目的地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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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昂内尔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白雾之中。他将手指放在自己眼前，都无法看见自己的双手。他试着动了动身体——还好，身体没有特别剧烈的疼痛感。他一切尚好，只是觉得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中，在朱诺斯城控制室内发生的事情，好像是在做梦。

身体内涌动的圣光之力，已经消失不见。代替它的是巨大的空虚感，以及乏力的身体。当时莱昂内尔不是没有力气反抗，他只是贪婪地想要多感受片刻温莎的温度，竟然就落得如此不可挽回的结果。

他闭上双眼休息片刻，再次睁开，眼前还是一片朦胧白雾。除此以外，空无一物。门吱呀一声打开，从声音来判断，这门还是莱昂内尔之前躺的病房。他赶紧闭上眼睛，装作还未曾醒来。

两名男人的脚步声向他靠近，莱昂内尔眼睫微微颤抖，却并未睁开眼睛。

“他醒着的，”说话的人是维克多大法师，在莱昂内尔躺在病床上这些天，他的问询是莱昂内尔最熟悉的声音，“好了，金狮子爵大人，不要装睡，睁开眼睛让我看看。”

莱昂内尔顺从而又缓慢地睁眼，他原本湖蓝色的双眸，已经失去了色彩。就好像有人拿着白色粉末，遮盖了原本的蓝色。他双眸一片雪白，好似冬至节的雪，都落了他的眼睛里。

在抽走莱昂内尔体内的圣光之力，他的身体的色彩也被抽走。温莎垂下眼睑，透过睫毛看着莱昂内尔。

莱昂内尔金棕色的长发现在一片雪白，随意地铺在枕头上，几乎和白色的枕头难以分辨。甚至是他的眉毛都白了，细细的汗水挂在白眉之上，零星光芒在其上闪烁。

他的皮肤，更是惨白得过分，连带着嘴唇也发白。莱昂内尔整个人现在看上去就像是雕像，准确地说，就是在圣骑士们的棺材上，雕刻他们生前模样的白玉雕像。

没有色彩，却栩栩如生。虽说早已失去了生命，却时刻呈现出他生前的样子。

维克多大法师低下头查看莱昂内尔的瞳孔，以不掺假的，极富有职业道德的声音，关切地询问：“金狮子爵大人，你能看得见我吗？”

“你好，维克多大法师。”莱昂内尔冷静地回答，“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效劳的嘛？”

“看看来你意识十分清醒，很好。”一阵布料悉悉索索作响的声音停下后，维克多大法师柔声问道，“你能看见我手上拿着什么吗？”

不管莱昂内尔是睁大眼睛，还是试图眯眼来聚焦视线，他的眼前，始终只有一片白雾。维克多大法师给予了他充分的时间去看，但他根本无法在白雾之外看见任何东西。

“和我想的一样，金狮子爵大人。首先，我得称赞您的顽强。”维克多大法师话语中略带惋惜地说道，“这么快就醒了过来，是我没有料到的。”

床单上多了一个的重量，似乎有人坐在了莱昂内尔身边。维克多停顿片刻，接着说：“能够捡回一条命，我不得不说金狮子爵大人是一名幸运儿。命运正在眷顾着您呢！修养两个星期，你应该可以恢复到行动自如的地步。”

“接着说。”莱昂内尔的声音平静而又安宁，他好像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坦然地接受，“说事情吧，维克多大法师。”

“是的，金狮子爵大人，我得说实话。”维克多大法师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和我想的一样，被抽走圣光之力，给您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负担。你好像是——失明了。”

“我知道。”莱昂内尔缓缓地闭上双眼，“还有呢？”

“当然，我不认为这是永久性的。或许应该去找德鲁伊们看看，他们或许有办法。”维克多大法师飞快地说，连带着一屁股坐到了莱昂内尔身边，“断掉的肋骨也是在金狮子爵大人昏迷时，请大德鲁伊来接上的！大德鲁伊说……”

“我不会求助于德鲁伊。”莱昂内尔冷冷地回答，“趁我昏迷的时候给我治疗的事情，请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会当做不知道，当做是提里安法师协会的大法师为我治疗好。请不要再提大德鲁伊这件事情，我不会去向异教徒求助。”

“可大德鲁伊并不嫌弃你是异教徒。”另一名男人声调冰冷地开口，莱昂内尔听出来那是温莎的声音，“他治疗了你，还不收取任何报酬。再说，你以前不也是向大德鲁伊求助过吗？”

莱昂内尔平静地回答：“因为，那一次，不是为了我自己。”

床单上少了一个男人的重量，是最先开始坐下的那位。离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莱昂内尔长叹一口气，缓缓睁开失去色彩的双眸。

他的眼前，只有一片白色迷雾。

无边无界，永无止境地在他眼前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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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森和其他暗影六匕——这里面不包括提摩西——回到朱诺斯城中转时，告诉了温莎事情的经过。

提里安法师协会的敌人“全视者”预料到了他们的行动，阿尔瓦被恶魔法师基丹掳走。他被基丹绑架，似乎还遭受到了封印。温莎不难猜到为何朱诺斯城会突然失去能量。

阿尔瓦被强行拖进海底，提摩西跳海去救他，却赶不上恶魔法师基丹的速度。深海水压令提摩西陷入昏迷，末日柳枝乔纳森与疫病蝴蝶白沙尔合力将他捞了起来。而后，提摩西让乔纳森和其他人撤退，他打算独自一人去爬通天塔。

对于提摩西的决定，温莎没有表示任何赞成或者反对的话。

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而温莎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接下来温莎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等着他们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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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朱诺斯城回到丹古堡之后两周，莱昂内尔的视力缓慢地恢复如初。他那双失去了色彩、装满哀伤的双眼，经历缓慢的历程，慢慢有了色彩。

就好像是画家往他的眼中缓缓地倾注入天青石，慢慢地恢复了原本的色彩。湖水般的湛蓝色，每天都泛着水光。他虽说恢复了视力，却并未恢复活力。当兰德尔的信件送到丹古堡城主大人手中时，他那紧皱的眉头使他的忧伤愈发剧烈。

强烈到，令人印象深刻。

从朱诺斯城回来的金狮子爵大人，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他不再活力满满，也不再每天去训练场练剑，甚至对他的侍从和扈从，都鲜少开口。

就连他的爱马雪鬃，也交给了马房总管照料。

莱昂内尔沉默寡言且心事重重，金口难开。然而，这一点，日常最多和下属打手势的莱昂内尔却突然开了口。

“我们去高文的庄园。”他说，“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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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斯飞快走下楼梯，穿着睡裙。她的动作敏捷得几乎不像是快要临盆的孕妇。她的侍女跟在她后面，比她本人要紧张十倍。

“夫人，请慢一些。”老嬷嬷提着裙子跟在她后面喊，“小心肚子！小心肚子啊！”

年轻的侍女则是想要上前扶住她，然而她们又不敢轻易去触碰她的身体。

“夫人，请穿上外套！”年轻的侍女喊道，“你这样去见老爷，太失礼了啊！”

“失礼？”格瑞斯终于停了下来，狠狠地白了一眼那名侍女，“不要说这种傻话！不要对着一名等待丈夫归来已久的妻子，急于要见到她丈夫的妻子，说这种傻话！高文终于回来了，礼节什么的……去他妈的！”

“小心肚子啊！夫人！”老嫲嫲抓住楼梯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这个孩子我敢肯定他是个男孩儿！要小心啊夫人！”

格瑞斯脸上露出慈爱而又幸福的笑容，她伸手轻抚自己的肚皮说：“是的，这会是一个男孩儿！和他父亲一样刚强勇猛的男孩儿。”

自从格瑞斯和高文结婚之后，他们有过两个孩子。大儿子体弱多病，真是叫人操碎了心。第二个孩子是一名女儿，可惜生下来不过三个月就夭折了。真是让格瑞斯伤心欲绝。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身上。

天呐，如果圣光在上，可以听见她的新生，那么圣光一定会知道，她是多么想要和高文拥有一名健康可爱的孩子呀！

高文说去朱诺斯城保卫国家，要去阻拦一头神话传说当中的巨兽。圣光在上，格瑞斯是真的为高文感到骄傲，可是她更加希望，她在生产时，自己的丈夫，自己孩子的父亲会在自己身边。

或许是自己日夜向圣光祈祷，圣光听见了她的请求。高文竟然回来了！他回家了，回到了他即将生产的妻子身边！

这难道不令人感觉到兴奋吗？！格瑞斯抿嘴微笑，她按住胸口，却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飞快地向下楼下跑去。

“夫人，小心呐！”

“夫人，至少披上披肩！”

“夫人……”

女仆和嫲嫲跟在后面，却赶不上女主人欢快的步伐。

高文和格瑞斯居住的房子有四层，格瑞斯住在四楼，一楼是客厅。格瑞斯从楼梯上跑下来时，看见客厅里面作者几名她丈夫高文在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圣骑士。

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团长兰德尔坐在沙发上，穿着正装。而在他身边，坐着格瑞斯曾经疯狂迷恋过的男人。

现任情报部的部长，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圣骑士，圣剑奎因多尔的持有人，丹古堡的城主，金狮子爵大人……

如果这些头衔还不足以说明他的致命吸引力，那么……他是整个斯刚第王国贵族圈里，无论男男女女，“最想成为他的情人”投票当中，连续十多年得票最多的那位。

莱昂内尔·冯·皮尔逊。

虽说他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但是莱昂内尔的外表依旧英俊。即使是他的发色改变了，也完全没有损毁他的外貌。恰恰相反，比起来以前的那一头金棕色头发，这一头白发，让他显得更加有吸引力。

灯光下，他的头发当中仿佛有无数碎银在闪烁。他那哀伤的神情，令人看了为之动容。简直让人恨不得靠在他肩膀上，听他述说任何事情。

格瑞斯当场愣住。她感觉她的面孔在发热。“天呐！”她捂住自己的脸，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我这是在干什么！太失礼了！”

她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穿的什么——白色的丝绸睡裙！还有比这更加丢脸的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