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捡到二十五只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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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商走向最后一个,那是个瘦弱男人,下巴极尖,眼睛细长,眉宇间是奸诈的恶毒相,他们这行当,死人活干多了,便比普通人更加迷信,偷盗的时候有多么嚣张,撞见鬼时便有多么的害怕不堪。
夏商黑黝黝的眼珠子转了转,重复了一遍:“你们今天抓的那个男人在哪儿?”
瘦弱男人忍住内心的惶恐不安,大雪进入袄中,不知是化成了水还是流出的汗,背后浸湿一片,他的腿抖了抖,牙齿“咯吱咯吱”的颤道:“在山洞,东北方向,应该没走远。”他不敢说的是,那男人恐怕再也走不了了,因为自己临走前给了他一、枪。
夏商偏偏头,口中语气极为怪异,像是贴在人耳边说的一样,他不知说给谁听,道:“鹰,东北。”
头顶的猎鹰张开巨大的翅膀仰天长啸回应他,尖锐的鸣叫声穿破黑压压的云层,振翅向青年口中的方向飞去。
最后一个人死去,瞪着双眼,含着深深的惊悚,身体僵硬,暴雪迅速将他掩埋冲到不知何处。
夏商重新向前走,身影逐渐消失在风雪中。
他忆起教授的话语,从青年到中年到老年,那个一脸笑眯眯的人总是对他说:“夏,在我心里,你跟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你缺的不过是一个身体,可在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的人,空有躯壳却缺少灵魂。”
“我希望,在你漫长的生命中,能够感受到光,感受到风,感受到美好的山川河流,活的真真正正像个人,而不是将自己与这世界排斥在外。”
“我希望你……不那么孤独。”
无论教授二十岁还是六十岁,他是真切的在为自己着想,可夏商想啊,他也在努力的做个人,努力以人类的方式解决问题,努力的保护和靠近自己热爱着的一切。
可总有那么些东西不长眼招惹他,抢他的珍宝,自寻死路。
时间太长了,他几乎都快忘记,自己以前从来不在乎这些,杀个人对他来说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和无动于衷,但是如今……
他连亲手将这些人送进地狱,都觉得恶心。
夏商合上眼睑,因为雪崩断掉的丝线慢慢重新连接起来,他竭力调动全身的力量,来感知男人的所在处,那银线所指的方向,却不是东北的洞穴,而是他左上方不远处的一个雪包。
距离不过两百多米。
雪包上好似有一点星光隐隐约约闪动,在酷寒席卷的风雪中渺小的像是沧海一粟,它却依旧闪耀着,努力发光发热,努力让某个人能够找到它,坚定又脆弱。
夏商有些喘不过气来,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疯了一般的狂奔过去,滚烫的热泪滴在雪地里,与冷气交织迅速凝成一颗颗透明冰冷的圆珠。
这场天灾持续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森冷的夜色包裹着寒冷,实际上,黑夜和白天在风雪中并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的暗沉,却又不是极致的黑暗,而是类似与被雾霾笼罩了一般烟灰般的颜色。
百草枯死,树叶凋零,河流搁浅,风岩裸、露,一切都昭示着不寻常。
不知要等到多久,乌云才会散开,太阳才会出来,日光才会降临人世。
秦淮安清楚的知道自己被埋在了深厚坚硬的雪下,被雪崩冲下来的途中,冰凉的寒气侵入他的经脉与四肢,剧烈的碰撞也让他的身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瘀青与受伤,但这并不是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是,半个小时内,他若是不能从这里出去,他便会永远长眠于此。
75%的人类在遇雪崩被掩埋后会死亡,而被埋135分钟后,能够成功获救的只有——3%。
秦淮安不认为自己会是3%的那一类,但他非常冷静,就好像他还没有面临死亡一样,一开始他试着抽出胳膊清理周遭的雪,可他四肢被牢牢压住,压根无法动弹。
他四周的雪慢慢凝固成寒冷坚硬的冰,双眸禁闭无法睁开,他感受到血液开始越来越缓慢的流动,跳动的脉搏也微弱异常,身体机能降到最低。
唯一火热滚烫的,是他的耳垂,每当他想沉睡过去时,那耳垂便升起一股烧灼似的痛感,他便清醒一些。
他要是死了,说不定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就转去投向其他男人怀抱,一想到这种可能,秦淮安便觉得整颗心都在绞痛,在死神即将来到的情况下,他竟然心里满满的都是不甘与嫉妒。
秦淮安想扯扯嘴角,脸无法做出这个动作,麻木而僵硬,他恍惚间想起以前的事,如同置身梦中。
十八岁那年,他也以为自己会死,可他活了。
那时他也像在山洞中一样,手脚被牢牢捆绑,双眼被红布蒙住,麻醉药的效果让他神志不清也忘却了时日,只是在一阵一阵的昏迷与晕眩中度过。
四周一片黑暗与寂静,能听见的只有水滴落的声响,“啪”的一声砸在地上,清脆又诡异。
后来之事就像笼罩了一层迷雾看不清晰,他的精力时好时坏,再醒来时只听见人的惨叫戛然而止,他的眼前因为蒙着布而一片血红,有什么液体溅到了他的眼睛,在红布上缓缓晕染开。
就是从那时候,他开始不喜一切液体,血迹尤甚。
“怎么还有一个人?”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声音缓缓道,是个少年,极为稚嫩干净。
其实当时,秦淮安并不肯定他有没有真的听过这个声音,偶尔午夜梦回时见到的画面也只是模模糊糊,尤其是他在获救后曾不止一次认真的问过他爷爷,是谁救的他?
爷爷说是警察。他询问过心理医生,医生给他的答复是:
他一连多日被注射麻醉药品,人在身体机制崩溃的情况下会出现幻觉。
秦淮安知道,那个少年是真真切切的出现过。
少年摸摸他冰冷的脸,声音好似在遥远的地方响起,又好似近在耳畔。
“再坚持一会儿……”
“死了就没了,你又不能像我一样。”
又不能像他一样?这是什么意思?秦淮安没明白,但他懂得前一句,死了就没了……
他要是死了,谁来护着夏商?这小东西长的又是一副招人相,娱乐圈里好这一口的人比比皆是,夏商能躲过这些人八年,必然是吃了不少苦头,难保以后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现在他能护着,可若是他死了……
若是他死了……
他的胸腔有什么难过艰涩的情绪爆炸开,右耳的温度越发烧的厉害,他的意识渐渐沉入黑暗的地底,不见天日。
就在男人失去意识不久,一只苍白的手插.进雪地,极为快速又大力的将雪块扒开,那雪早已像岩石一样坚硬冰冷,青年的指甲瞬间变得又尖又长,死死抠进去冰里面,而后猛的挖开,鲜艳欲滴的血珠从指缝滑落,染红了这一块小小的雪地,渗透其中竟好似绽放出一朵又一朵艳丽的花,他闷声不坑,挖的越来越快,身后的风雪不知何时小了些,飘洒在他身上积成厚厚的一片。
远远看去他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雪人。
最后一层冰雪被拨开,青年的手早已鲜血淋漓,十指上尖锐的指甲已经断掉了大半,显得那手极为怪异扭曲,血肉模糊。
男人的脸出现在冰雪掩埋下,面容沉静好似沉睡不醒,夏商将眼眶的滚烫的液体憋回去,他没有说话,飞快的将男人的身体全部从雪里拖出来。
“秦淮安!秦淮安!”他喊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
他身为鬼魂也有做不到的东西,譬如他没能救回原身,他也无法将踏进地狱的秦淮安抢回来。
他都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地狱。
夏商脱下大袄将男人包裹住,侧脸贴在男人冰凉的面容上,而后一遍一遍的开始渡气。嘴唇相贴,偶尔分离时可以看见从他口中渡过去的,是一个又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气流状白团,源源不断的生机与力量流淌进男人的四肢百骸,每渡过去一口,男人的面色便红润一分,直到他的身体不再僵硬,手脚也都有了温度与活性。
反之夏商的脸色更加苍白,虚弱的一吹就倒似的,他伸手探探秦淮安的鼻尖,微弱的呼吸扫过他的手指。
夏商抽噎一声,狠狠揉了揉眼睛。
他将男人放平,揉搓男人的四肢活络他的血液流速,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狼狈至极,嘴里一刻不停道:“你看看我……”
“秦淮安,你看看我……”
他蓦的止住了动作,脸上又哭又笑,难看的像个疯癫的傻子,他将脸埋入双手间,跪在地上缓缓趴在男人的胸口,心脏的有力跳动传入他的耳朵,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轻颤,从喉咙里发出压抑又害怕的嘶哑哭泣声。
哭的好不伤心,却又那么高兴。
大鹰从远处飞来降落,“咕噜”低鸣一声,它安静的看着青年,而后踏着雪摇摇晃晃走过去,无比乖巧的走到青年身边蹭了蹭。
——
雪越来越小了,从鹅毛般飞舞的程度变成了稀稀拉拉的晶莹雪花,乌云终于褪去,天际竟是出现了晨光,蒙蒙亮的光辉重归人间。
现在已经是早晨六点半。
那场惊天动地的雪崩让藏民和剧组人的心沉到了水底,没一个人能睡得着,都沉默的望着天外,一遍一遍的在心中诵念经文,待雪崩停止,风雪不再那么凶猛,竟是一夜过去。
扎克大叔立即分配好所有人,即刻动身前往雪山找人,即便他们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都不愿意承认。
遥望脸色差的厉害,一直撑着精神没崩溃,当有人说让他留下时,他固执的跟了上去。
走至村口,轰隆隆的马达加速声传来,不远处有刺眼的灯光,竟是一辆在雪上疾驰的车。
那车从大道上行驶过来,看样子也是要朝着雪山而去。
车在众人面前停下,从里面出来三个男人,都是一身迷彩服,板寸头,为首的那个男人长的粗犷又匪气,轮廓跟刀锋似的,偏偏身上穿的衣服正气凛然,腰身笔直,遥望一愣,便挪开眼,却是没心思理这人。
这男人便是那日在喀什古寺山下长街中他碰到的那个一百五的导游。现在看来,这人身份也不是那么简单。
靳南锋的目光在遥望身上一掠而过,顿了顿,跟扎克大叔不知交涉了什么,明眼可以看出来二人多少是认识的,几分钟过后,搜寻的队伍中多了三个迷彩服的男人。
山路早已因为雪崩覆盖了又厚又深的大雪,他们只能凭着多年的经验找寻各个地方,没走多远,他们看见了第一个人的身影。
众人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满怀希望的想着没被雪埋可能就还活着!走近一看,那是个不认识的瘦弱青年,靳南锋探探他的脉搏,皱眉道:“死了。”
这个人他倒是熟悉的,出逃在外多年的罪犯,他们几个兄弟一直追到了西藏,蹲守了整整一年,没想到还是被他在喀神寺得手,还跑了出去。
人算不如天算,竟是死在了这里。
善良信佛的藏民们脸色愈发沉重,他们闭上眼睛超度了几句,靳南锋却与另外两个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旁人看不出来,可他们训练有素,即便是遭遇雪崩而死,也不应该是这样眼窝深陷,张大嘴巴,好似看见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东西一样,更何况那睁着的瞳孔里是肉眼可见的惊慌与恐惧。
将尸体拖到一边,所有人继续朝山上走,太阳从山顶渐渐升起来,洒下万丈光芒,积雪如同粉末一般,忽的,众人听见一声响彻云霄的鸟鸣。
扎克大叔激动的看着远处天上的那个飞来的黑点,忍不住大叫道:“那是大鹰!”
“大鹰一直跟着夏商!它会带我们找到他们!!”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振奋起来,急哄哄的往鸟的方向冲去,待离振翅飞翔的鹰越来越近,他们发现,鹰盘旋的下方竟然有一个人!
不对!是两个!
两方汇聚,所有人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他们几乎要喜极而泣,向着那两个人影迅速迎上去。然而到了近处看清那两人的模样,所有人都震撼沉默的说不出话来。
青年弯着腰,抓住男人的两个胳膊环住自己的脖颈背在背上,他跟男人的身高差了许多,只能一路拖一路走,他就套着一件白色毛衣,毛衣上沾的全是水与血,大袄披在了男人身上,他紧紧抓着男人胳膊的十指血肉模糊,凝结成血块,脸上狼狈不堪,嘴唇惨白无血色,手背更是青紫。
青年见到他们,淡淡的转了转眼珠子,道:“救他。”
遥望的眼泪霎时就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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