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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阳光对你而言过于刺眼。

你不禁抬手半遮在额头,眩目带来的晕眩感还有前几日失血过多让你显得有些虚弱。萨拉担心地上前扶住你,让你的胳膊能够搭在她手上,慢悠悠地晃过去。

你望了望天,石雕的十字穹顶连廊外碧蓝一片,云消天阔,是个好天气。你皱皱眉道:“还是快点吧萨拉,少受点罪。这几日你们过得好吗?”

萨拉低头小心盯着你的脚,生怕你一步不稳就把自己摔了。

脚下拼起的花卉样彩色地砖规律地按照排布绽放,花瓣颜色各异,看久了容易乱了人眼。

“殿下,您还是多担心一下您自己吧。”萨拉幽幽地咕哝道,“天晓得我不在的时候您怎么能蠢到把自己搞成这样!”

你:“……”

尔等凡人怎么会懂劳资的痛!

“虽说本来就不聪明。”萨拉悄悄瞥了眼你额头处的包扎,失血加惊惧以及不规律的饮食让你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现在嫁出去好像更没指望了。”

恭喜萨拉小姐喜提今日份死鱼眼警告。

“……好吧殿下,为了工资,我闭嘴。您别看我了,我会忍不住笑出声的。”萨拉瞧着你头顶绷带脚步扭曲,还要皱起鼻子硬装出凶狠的模样,她双眼一翻向上,将嘴唇抿成了一条两端上扬的缝。

你看出她根本就是在憋笑。

你自认为十分有气势地瞪了萨拉一眼,晃着裹成球的右脚,拄着拐杖强行加快脚步。

没错,你被迫成为残障人士。

脚上确实疼,伤口也容易裂开,但是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你的侍女们不管你说什么,硬是给你包的严严实实,比粽子还结实,顺便为你配了一把拐杖。

看把她们给厉害坏了,都是惯得=.=。

路过前殿东方古韵与本土特色结合的布置,你的脚步踏在漫长的红绒地毯上,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罂粟染出,还是这里居住的一代代人手指缝隙中流下的鲜血,无论是自己还是高座之下的人。

封存遮掩了黑夜中不可说的厮杀。

长道的门为你一扇扇打开,两旁的侍卫向你行礼,银光闪闪的长剑立在瓷砖上,声音清脆,反射出寒凉的光芒,你点点头路过他们。

文森特不久之后应该就会到了,你得抓紧时间。

最后一间展览厅内,爱德文卧室外,站立在雕花重门外的布兰奇为你拉开了门环。

他在你眼前打开了另一个富丽虚无的世界,这里飘荡着死亡和压抑的气息。

光线沉暗,绚丽美妙、永不褪色的壁毯上精致逼真的绣线织图,在难以辨认的深暗处影影绰绰。屋内高大的家具在长久的凝视下也逐渐在墙上映出交错杂生的虚像。四柱床上,黑色沉重的纱幔层层叠叠从吊顶上罩下来,掩去了内里病人的容颜。原本放置在床脚的铁锈红釉彩瓷花瓶,连同细脚矮桌一起放置在窗边,和屋内隔着几重窗帘,肆无忌惮地沐浴着这个房间内独属于它的阳光。椭圆更衣大立镜被人用黑布蒙住,失去了它原本的效用。

侍女们被挡在外面,只有你被允许进入。

爱德文已经十分清醒。

你环顾室内,迅速做出了判断。在他没有醒来之前,不可能有人敢擅自把教皇陛下的房间布置成不通风的鬼模样。看到被罩住的镜子,你心下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结论。

生了这一场大病,某种程度上你开局看见的爱德文的衰老容颜与此脱不了干系。

纱幔内的人坐了起来,靠在床背上,喘着细微的气声,仍十分虚弱。

爱德文眼前一阵五彩光眩,他连忙闭眼,现在的身体状况让他不得不随时注意休息。他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道:“伊薇尔?不要靠得太近,我还没有完全好……为什么你带着个棍子来,它敲地板的声音吵得我心烦。”

“……嗨,父皇,我们或许可以交流一下养病心得。”你一步一摇拐到内边床尾处的藤编阔背小椅上坐下,无奈地将拐杖靠在床柱上倚着,道,“很不幸,您生病期间我的腿也恰好瘸了。”

爱德文想要坐起来,他现在对外界所错过的消息几乎一无所知,天然敏感的政治嗅觉让他顿时来了精神:“怎么回事?!”

所有反常的事情都让他病后如身体一样脆弱的神经受到刺激。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爱德文躺回去平缓了一会呼吸,才继续开口,这回他慢悠悠地,字斟句酌道:“……我的意思是,这几日你是不是遭遇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伊薇尔?现在外面怎么样,我生病的这段期间,有没有什么可怕的迹象?”

你小心地伸出右脚,平缓放下,随意摆弄手指上棕红色的木戒,木戒上雕刻着连续结构的十字架——象征着永恒。没有人知道,在戒指的另一面,刻着与黑暗神密不可分的衔尾蛇。

充满着神秘与蛊惑的气息。

你知道的,衔尾蛇代表着循环。

永恒的循环?什么意思?

是关于什么的谜底吗?

你摘下戒指随意比在空中看了一会,重新套回指上,要是弄丢了可就不好了。

艾斯本绝对会气得揍你一顿的_(:3」∠)_。

“谢天谢地,万幸您没有事。”你从裙衬的暗袋里掏出了手帕,手帕里裹着那瓶香水,不需要打开,只需把手帕往眼睛上擦擦,你就两行清泪簌地滑落,“嘤~父皇您不知道,我的脚之所以会受伤,就是因为我的侍女全都被换走了,来了一批一个也不认识的哑巴,每天都有带着武器的侍卫在卧室外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连寝殿都出不去。您想想,您不在我得有多害怕!”

卖惨完毕,步骤一完成。

“这是为什么?!”爱德文惊愕问道,他的手攥紧了被单,外面难道出了什么他已经把控不了的大事?

不不不,伊薇尔能正常地过来,事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勾起兴趣,达成第一小目标。

但这远远不够,单纯的卖惨戳不到爱德文真正在乎的点,你必然需要有后招。

你捏着手帕拭泪,结果当然是被熏得越擦越多。你哭得惨,叙述的却非常清晰:“文森特心里有鬼,他害怕我会取代他,对他将来登上……那个位置,有威胁。您知道,当时那个情况,谁也说不准,所以他为防后患,直接将我软禁起来,要是您没有醒过来,我还能不能站在这里都难说。”

爱德文莫名其妙道:“你的理由太荒诞了,伊薇尔。你哥哥有什么必要对他毫无实权的妹妹下手?”

“当然有。”你放下手帕,叠好后重新装入暗袋,边整理仪容边做陈述。

毕竟,没人会真的想要看哭得眼泪鼻涕黏成一团的惨样,那样只会在视觉效果上适得其反。

“父皇,我之前没有把握,所以未曾告诉您。但是这几个月来,趁着魔法协会换任,原定的接班人突然出事,换成了另一位临时上位的协会长林格·菲利普——他的位子还没有坐稳,需要借助其他力量拉拢人脉。这场魔法协会的内部争斗终于给了我们渗入的机会,多么好的缺口!要知道魔法协会从来都不愿受教廷控制,如果兰顿能够借着这个机会消化掉……想想它下辖的产业,想想它培养的人才,想想它代表的情报网,父皇!要是我们可以把握好机会,一举拿下这个从来不轻易向外暴露的组织,它能够为兰顿提供多少战力与钱财!”你说着说着情绪越发激动,誓要把爱德文带入你美好蓝图的规划,简直就能看见未来兰顿铁骑踏遍克帕大陆史诗般的宏伟,“事实上,我已经着手去做了,为了兰顿的未来。我成功搭上着林格·菲利普的便利之门,以奥尔德里奇·雷克斯先生为引,进入了协会高层,逐步得到了内部的认可……至少在业务上,还是不错的……您猜猜我能看到什么——全城贵族们的财产流动记录!谁与谁做交易,谁想要转移财产,谁和西林有联系,统统一清二楚!……当然,西林那边的消息我也能够获知一二,要知道魔法师从来都是遍布整片大陆的。”

打蛇打七寸,爱德文真正最为担心的不会是你如此之惨,你仅仅需要给他一个理由作为铺垫。能让爱德文上火的,得放在后面。

爱德文的情绪也被你所感染,他张了半天的嘴,好久才道:“……所以伊薇尔,你的意思是,文森特将这条路切断了?!”

很难不察觉爱德文语句中的难以置信和怒火。

引起情绪波动目标达成。

魔法协会一直是兰顿境内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可是爱德文的多年心病。在你的描述中损失了这么好一个机会,他不血压上升才怪。

与兰顿前途关联,步骤二完成。

你扶着藤椅两旁的细窄铜制扶手,越发迫切道:“不止如此,我知道,您心性高洁,一心只为兰顿,对权力本身并无所求,但是您对自己的性命总该珍重吧!看看他让医生先生对您做了些什么!如果不是我及时想到办法制止,您可能真的就……唉。还好,那个法子还是管用的。”说到这,你像是卸下包袱一般松了一口气。

步骤三,与性命挂钩。

层层黑纱幔后,伸出一只布满痂壳的狰狞老手,你依稀看见了藏在后头那一闪而过的脸。

全是伤口,扭曲变形,苍老可怖,与幼年时英俊的爱德文·莱诺判若两人。

原来是疾病摧毁了他的容貌。

既然如此,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爱德文会命人将房间布置成如此阴暗的模样,将镜子用黑布罩起的行为也就说的通了。

那张脸在愈合前你不会想再看第二次,晚上容易做噩梦,爱德文自己的想法估计也不会和你相差太多。

“……”爱德文撩起纱幔,僵硬地往你的方向瞟了眼,他大约是发现了你细微的表情变化,迅速松手缩回。你亦识相地垂下眼帘不敢多看。

沉重的黑水压抑地在你脚下翻起小股波浪。

里头的人这回似乎颇为怨怼,他哑着嗓子问道:“尤利塞斯命人把我放在火旁烤,原来是你的意思?”

听这口气,教皇陛下相当不满。

你缩了缩肩膀,悄悄瞥了瞥床内人,往藤椅后背拼命寻找多余的空间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你龇牙乖巧地回道:“嘿嘿嘿……这不是,这不是有效就行嘛……”在隔着重重帘幔后那道锐利的视线的重压之下,你的声音转而越说越小。

你根据垂幔上的影子可以判断出爱德文朝你狠狠翻了一个大白眼。

“你被文森特关起来的时候还能想出办法传话?”爱德文局促地停顿了一下,语调转为慈善低柔,气氛随之缓和,“这倒是我低估你了,伊薇尔。”

你梳理了一遍与凯撒之间配合行动的过程,挑拣着能说的说,不能说的随便编个理由或者直接忽略过去,如此这般告诉了爱德文。

顺便也告知了他你被禁闭前西林已经蠢蠢欲动的消息。

帐内人沉默了一会,你只能听见悉悉索索的布料磨蹭声,他大概在衡量着什么。

他可能翻了个身。

沉默之后,这位莱诺陛下带着古怪的腔调,试探着征询你的态度:“那你是怎么想的,我的女儿?我的意思是——对于亚瑟·卡文你是怎么想的?你们之间有没有……呃,这种事似乎由年长的女性来做更为合适。确实,让人有那么些,嗯,难以启齿?不过没想到一晃你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如果瑟尔维娅还在,她看见一定很高兴。”

“伊薇尔,别害羞,我承认其中确实有与西林联姻的想法,但是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爱德文现在所偏向的方向是你不愿看见的,如果话题继续偏离下去,你前期工作就白费了。

你交握的双手十指起伏,互相拍打手背,关节处搭在两旁的铜扶手上,微微颔首暗自思量该如何回话。

“就我个人而言,暂时还没有脱离兰顿的想法,父皇。”你抬起头,双眼直视帐内,你知道他能感觉得到,“就联姻而论,我也认为没有必要。”

“父皇,我嫁去西林的理由是什么?不论是两国交好还是虚无缥缈的爱情,即便我嫁过去,现在这片大陆上兰顿西林的对立是不可避免的。这场联姻并不能为您换来外交的缓和和永久的安定,反而会让您损失一个女儿。至于西林王室,则多了一个生育的工具。”你冷静地开始分析,准备一步步将爱德文的脑回路绕回来,手心不知不觉已然汗湿,“我是皇室之女,我就是皇室,我不希望在我死之后,人们对我的称呼是——王室之妻。”

“多么卑微的附属品。”

你淡淡抛出一句不带感情的怜悯之词。

爱德文叹息道,他仰起脖子打量黑色纱幔在阴暗视野里生成的各色符号:“伊薇尔,你的眼光这般高,我往后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当然明白您的顾虑。可是父皇,不是每个女孩生下来就是为了嫁人的……您曾跟我讲过年轻时亲身目睹埃琳娜·卡文女王的风姿,为什么兰顿就不能有一位献身于国的公主?西林的的触角早就不限于这片大陆上,他们在海上的手可以伸得到很远。本来西林就由无数个独立的王国屠戮、吞并、归服之后才得以形成。西林靠什么征服?靠商靠教靠文化靠自由。可是兰顿呢,兰顿什么也给不起。空有一片冰雪覆盖的广袤土地,看起来国强兵壮,但是百年来仅限于此,再没有大变局。”

你一口气说了很多,此时停下来偷偷观察爱德文的态度,幽狭的室内让你越发摸不准他的想法。

“继续说。”爱德文拖着明显烧坏了不少的嗓子嘶哑道。

“您希望文森特能完成您未竟的伟愿。可是您要知道,驯兽师不能这样单纯的豢养一只随时会露出獠牙的狮子。他们往往需要一根拴在野兽身上的铁链,来限制狮子的攻击。”

空气似乎也稀薄起来。

你深吸一口气,缓缓做了结语:“……父皇,我愿做那根铁链。”

在牵制制衡的关系链中,除了政务厅里瞬息变化万千的那几位人精,还可以再加上一个你。

进则政,退则商,重要之时也可以利用女性的身份平缓争执。

你并不打算在这次向爱德文提起文森特身世的事。

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给爱德文如此之大的打击,很难说这位死里逃生的病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更何况,即便说了现在对你也没有任何利处,空口下如此可怖的结论,而且你尚且仅是根据前几个周目的推断得出,不知道文森特的生父,引得爱德文怀疑你的居心反倒弄巧成拙。

展示一定的能力和野心,必须全部都得在上位者的可控范围内,不能让他慌张。

你要扮演的是忠心耿耿的助手,不是仓皇的夺权者。

就算你是他的女儿也不例外。

在没有硝烟的政治场上,血缘只可能是常规的潜语,从来不会成为例外的理由。

……

“那么,你想要什么,伊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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