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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地说:“我只是希望南戎与郢国可以往来合作,但不要仅仅因为种族之间的不同,便兴战对立,由这种无意义的排斥而给百姓带来苦难。”

赫连耀微怔,只听曲长负问他:“莳罗,我可有让你忘记自己是个南戎人,教导你彻底站在郢国一边?”

话是这样讲,但好像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有哪里不对。

多年的师生情谊,让赫连耀隐约觉得自己又要给他绕进去,便坚持地说:“只要你留在这里,我不会再攻打郢国,跟中原为敌。我是不希望你回去之后,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他话是这样说,看曲长负连连咳嗽,已经远没了方才的霸道和气势,又忍不住凑过去给他拍背:“你怎样了?病还没有好吗?”

曲长负按了按额角,一把挥开了他的手,将赫连耀推开两步。

他简直翻脸如翻书,冷冰冰地说:“我头疼,你走吧。要是不想达成我的心愿,就没必要站在这里,徒然浪费我的时间,让我看着心烦。”

赫连耀又挨骂了,在他身边站着,伸手想碰又不敢碰,欲言又止。

这就是他不愿意透露真实身份的原因,因为一旦双方相认了,他拿曲长负半点法子都没有。

可是偏生,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反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动摇,绝对不让曲长负回郢国。

赫连耀想解释,又怕引得曲长负头疼加剧,只好连声说道:“我不说了。你若不愿意看见我,我这就走,你歇一歇罢。我叫御医过来给你看诊。”

他说完之后,便快步出了大账。

等到赫连耀离开,曲长负放下按着额角的手,看着晃动的帐篷帘子摇了摇头。

“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还是嫩啊。”他一边说,一边喝了口方才赫连耀倒给他的奶茶。

看来即使重生到了别人的身上,赫连耀的心性还是没有改变多少,说服他并非难事,那么就可以安心留在这里,布置接下来的计划了。

虽然赫连耀暂时没有改变主意,放曲长负回郢国,但曲长负目前也根本没打算走。

他来到此地,有两件事要做,一个是协助赫连耀,让他彻底把大君的位置坐稳,不能让南戎被具有种族偏见的保守一派所控制。

第二嘛,自然就是说动南戎与郢国一起对付西羌了。

算算日子,靖千江应该快到了罢?

现在唯一不太清楚的,就剩下京城那边的情况。曲长负派出去的探子尚未回报,也不知道靖千江离开之后,皇上和太子、魏王等人又是如何了。

*

这世上的人,包括曲长负在内,都无从得知当时齐徽踏入璟王府之前的心情。

亲手将自己的情敌放跑,促成他与曲长负见面,这对于以前的齐徽来说,怕是就算杀了他都做不到。

但听到手下的人通禀说靖千江已经顺利离开时,齐徽却突然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曲长负,应该会高兴一些吧。

他顾不得再思量太多,紧接着又下令将谢九泉调往濮凤城,那里被曲长负设计收复之后,尚且仅由宋太师的一名副将暂时镇守。

齐徽将谢九泉调为濮凤城守将,若是曲长负能够成功离开南戎,便有了接应。

做完这两件事之后,他便听闻皇上醒了的消息传来,于是起身前去探望。

隆裕帝当时会昏去,有一部分原因是气怒攻心,此刻他虽然醒了过来,但脖子上还有着红色的淤痕,嗓音也有些嘶哑,身体尚未完全恢复。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会狼狈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隆裕帝的心里阴影。

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靖千江的去向。

当得知靖千江已被重兵围在王府之中后,隆裕帝哑声道:“传朕的旨意,将璟王撤去王爵,贬为庶人,先押入天牢,审问他今日的作为是何动机,可有同伙!”

他绝对不会相信,靖千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仅仅是因为曲长负的死。

他今天的行为使隆裕帝震骇又暴怒,脑海中想到千万般阴谋算计,但唯独不可能有感情因素。

内侍刚刚躬身领旨,却听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用去了。”

“参见太子殿下。”

齐徽走到隆裕帝床前,低声道:“父皇醒了,感觉可还好么?”

隆裕帝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却用一种冷淡而提防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太子,你方才说什么?”

只有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才用过“徽儿”这个称呼,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叫太子。

齐徽跪下道:“父皇,请恕儿臣自作主张,璟王……刚刚已经出城了。儿子以为,他虽有一时忤逆之举,但对郢国仍是忠心的,前方战事未了,不宜折损名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隆裕帝已经抓起床头的药碗,劈头朝着齐徽扔了过去。

齐徽不躲不闪,只一闭目,额头剧痛之后,苦涩的药汤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

若说有谁比璟王更加令隆裕帝猜忌怀疑,那就只有身为太子的齐徽了,而隆裕帝只是昏迷了这么短的时间,他竟然就私自将靖千江放走,也难怪皇上会暴怒。

“你们这是要反了!你们这是要反了!”

隆裕帝指着齐徽,大怒斥道:“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在朕昏迷之时,不思病榻之前尽孝,反而私纵罪臣,眼里还有朕吗?”

齐徽磕头道:“父皇恕罪,儿子知错。但儿臣只是出于大局考虑,绝无他心!儿臣亦可为璟王担保,若他在外做出任何危害社稷之事,父皇尽可以处置儿臣。”

“是吗?”

隆裕帝盯着齐徽,极其阴冷道:“朕记得,你与璟王一向针锋相对,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如今竟然会为他做下如此担保。真是好一名不计私怨的贤德太子!”

齐徽低声道:“父皇,儿臣还记得小的时候,您极为宠爱当时还在世的柔妃娘娘与六弟。一年冬日,儿臣偷跑到冷宫中玩耍,也在那里碰见了六弟。”

“他骗儿臣下到一口枯井里面为他捡拾掉落的长命锁,却趁儿臣尚未回到地面上时撤去绳子,让儿臣在里面被困了整整一夜。”

“当时我高烧三日才醒,父皇也难得前来探望。儿臣还记得您当时摸了我的额头,又握着我的手,让我大胆说出是谁害我掉入井中,您一定会给我做主。可当儿臣说出实情之后,父皇却斥责我陷害手足,毫无友爱之情。”

隆裕帝冷声道:“你想说什么?埋怨朕总是错怪了你吗?”

“儿子不敢。”齐徽道,“只是儿臣一直想对父皇说真话,可您从来都不相信。也一向会将儿子的心思往最坏的方向想。难道这仅仅便因为儿臣是太子吗?”

“如果身处东宫,就会受到父皇的猜忌不喜,那么这个太子之位,又有何意义?”

——这个太子之位,又有何意义?

他总算问出了这句话。

不光是太子之位没有意义,就算是更高处的那个位置,一群人汲汲营营,你争我夺,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曾经他以为,那是他最想要的,但如今齐徽才发现,这些东西,一直以来,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失去,和空虚。

因为他在争抢之后,早已经迷失了当初的抱负。

这些话,他一直想说而不敢说。

或许正是永远要这样瞻前顾后,百般算计,连拿出一两丝真心都要放在称上掂量一番轻重,才会让曲长负与他渐行渐远。

如今,该说的总算都说出来了,心中有痛快,也有微弱的期待。

片刻之后,却听隆裕帝冷声说道:“你果然是心胸狭窄,早存怨怼,柔妃和老六都已经故去多年,你却连如此久远之事都记在心头不放。”

齐徽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听到了这句话,不知为何,他又有点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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