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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的尸体倒在地上,大殿里寂静的落针可闻。
一些文臣和贵女命妇吓得双股战战,但在这种场合,也不敢有半分失态。
那具尸体也让李彦身体一颤,正要忙不迭地向后躲,忽然想到,曲公子还在自己身边。
他这样体弱,又没见识过皇上的脾气,恐怕要被吓坏了吧。
李彦鬼使神差地挡在曲长负面前,低声道:“曲公子,有我在这,你莫看就不会害怕了。”
曲长负诧异地扬起眉梢,没想到自己还会收到这样的安慰:“多谢?”
他的声音依旧淡漠而冷清,但李彦立刻觉得浑身上下轻飘飘的,心里那叫一个舒服。
而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向自己拼命磕头的王旭,像是也忽然觉得失了兴味,索然道:“鸳鸯剩下一只,甚无趣味,这个没用了,也杀了罢。”
他方才说只要杀了另一方,就可以得到宽恕,此刻却仿佛忘了。
王旭几乎被皇上玩到神经错乱,挣扎着被拖了出去。
地上的尸首与血迹转眼间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就仿佛从来没死过人一样。
曲长负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之色。
他不同情王旭和这位宫女,但这般耍弄,不由得让人想起了一些不甚愉快的回忆。
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道声音:“这孩子有病,活不长,救他没用。”
有的人生来身强体健,高人一等,有的人仅仅是想活下去,都要用尽挣扎的姿态。
什么时候能一语判定他人的命运,什么时候,你的命运不会被操纵?
要足够强大啊。
正在这时——
“曲长负。”
皇帝的目光轻飘飘在殿中一扫,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而地面上宫女那滩鲜血,犹自红艳艳的。
*
曲长负站了出去,目不斜视,下跪行礼道:“是,参见陛下。”
皇上打量着他,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免礼罢。”
他夸奖道:“曲长负,朕方才都听说了,这用狗找到刺客的主意是你出的,不愧是曲相之子,甚有急智。不错。”
曲长负起身,道声“陛下过奖”,便双目微垂,肃手而立。
他站在大殿中间,灯火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一身,为那俊美的轮廓镀上一层煌煌的光晕。
灯下看美人,原本人间一乐事,可现在人人心中惶恐不安,却没有这份心情。
隆裕帝此时态度虽然还算温和,但他方才处死王旭的前一刻,也还在高声大笑。
隆裕帝向曲长负问道:“朕记得你久病缠身,应是不怎么参加宫宴罢?”
曲长负道:“是。”
隆裕帝眼睛微微眯着,问他:“头回来就遇上刺客之事,卿……觉得如何?”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曲长负却泰然自若,毫不犹豫地答道:
“回陛下的话,有刺客,却并非为行刺而来,可见陛下之仁德。事虽突然,但未费周章便已将罪人拿下,更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好兆头。”
他实在太会说了,隆裕帝失笑道:“好小子,遇难成祥还是靠了你的功劳,这么说,你可是身带福泽之人啊!”
刚刚才说过曲长负晦气的卢延脸色一僵,曲长负淡定道:“长负不敢。”
隆裕帝的脸色却猛地一变,斥道:“什么不敢!我看你敢的很,竟敢出言讽刺朕!”
帝王之怒,震骇人心,方才跟曲长负站的最近的几位公子哥后背都湿了,曲长负也跪倒在地。
但他的脸色是极为平静的:“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隆裕帝冷冷地道:“朕方才答应要恕王旭之罪,却又将他杀死,明明是出尔反尔,你却说朕仁德,不是讽刺是什么?”
这简直就是送命题。
曲萧皱眉,正要站出去,庆昌郡主从身后一把抓住了丈夫的手臂。
她也说不上自己的心情是激动还是紧张。
她看这个继子百般碍眼,偏生曲萧很疼爱他,宋太师府又在那戳着,庆昌郡主还不能拿曲长负怎么样,顶多也就是在外面败坏一下名声。
她没想到曲长负会堂而皇之地出来参加宫宴,她也受不了看到对方大出风头的样子。
而现在,他的下场会是如何?
曲长负却似乎对隆裕帝的话有些吃惊,他诧异反问道:“陛下这怎会是出尔反尔?”
连皇上都怔了怔。
曲长负道:“长负以为陛下对王旭的处置十分公正。王旭冒犯先太子,搅乱宫宴,私通宫人,是为谋逆,可以当场斩杀,陛下言之有信,宽恕了他的谋逆之罪。”
他略略一顿,又从从容容地说:“但王旭自称因为爱慕凤仪宫宫女而做出此事,却又亲手将他斩杀,可见所谓挚爱,乃是虚言,因此他欺君罔上,理当获罪。”
这个答案实在太完美了,关键是曲长负说的无比流畅自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仿佛就是出自真心似的。
皇帝坐在御座之上,表情晦涩难辨,半晌没说话。
每个人的心都仿佛在嗓子眼悬着,终于,隆裕帝面色一松,哈哈大笑,方才气氛中的阴霾紧张一扫而空。
“好小子,好回答,你倒是机灵从容的很!曲相之子,果然风流内蕴,光耀琳琅。”
隆裕帝道:“来人,将那斛东海明珠赏了他罢,正合衬。”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手心捏着的汗还犹存湿意。
他们都觉得曲长负度过了一次生死关,居然还得了赏,简直是奇迹,这个时候应该会乐疯了。
曲长负却不以为然。
明珠再好,也不过是供人赏玩的东西,他有的是,这并非他想得到的。
曲长负拱手道:“陛下,臣听闻江南水患连连,愿将珠宝捐出,以做赈灾之用。”
“哦?”经过刚才一事,隆裕帝对他多了几分耐心,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不想要赏赐么?”
曲长负道:“臣还年轻,金银珠宝乃是身外之物,相比之下,臣更愿为国效力,为君分忧。”
他实在是口齿无双,隆裕帝挑眉道:“你这是在向朕讨官做?胆子真大。”
曲长负微笑着一躬身。
隆裕帝稍作沉吟,说道:“罢了,如此人才,也不该碌碌。京郊大营尚缺一名清吏司主事,你七日后便去兵部领职罢!”
曲长负总算满意了:“谢皇上恩典,臣领旨。”
他的身形清瘦如竹,人也像竹子一样,又柔又韧。
一时的低头不过是被大雪稍稍压弯,再度直起时,也不损其清华挺拔。
但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会仅仅放在他的长相上面了。
齐徽忽发现自己已经看的怔住,猝然收回目光。
曲长负与乐有瑕相似又不似,这样子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再一次有了微妙的重合,不断翻搅他心中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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