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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从伤口处爆开,冰冷的痛感刺进内脏,康义元猛地抬头,目眦欲裂:“你……”

鹤羽朝着他微微一笑,眉眼间风轻云淡,又浮着层少年意气,让康义元想起初见,这少年分明困于歌楼,却敏锐地看出他的来处,大胆地上前替他斟酒,屈膝跪坐在他身边都不卑不亢。

那时鹤羽低声开口,如同蛊惑:“郎君可想共谋天下?”

可惜现在他还是这个微微含笑的表情,语气都没怎么变,但说出口的话阴冷得如同刺进腹中的短刀:“我只是为了这一天而已,而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你……”康义元就知道他早有预谋,想反击,但疼痛感已经蔓延到整个腹部,痛得他满头冷汗,被短刀刺进去的那个点又不明原因地发麻,痛感上脑,一阵阵的麻也上脑,他连手都抬不起来,舌根也不听使唤,“分明……说过,皇帝无道……”

“骗你的。都是骗你的。”鹤羽笑意更深,缓缓拔出短刀,换了另一个要害的位置,又刺回去,刀锋入腹,切出令人齿寒的声音。

他却依旧含笑,像是浑然不觉,“皇帝无道,你就有道么?还是康烈有道?”

康义元吃痛,额头上根根青筋暴起,但他始终动弹不得,做个表情都越来越费力。

“皇帝无道,肆意妄为,取民脂民膏,无异于逼人堕入死路;你们口称勤王,说要救天下,却沿路烧杀抢掠,杀人如草芥。”鹤羽的语气懒洋洋的,乍一听还以为是闲聊,手下却极狠,握着短刀给康义元开了第三个洞,黏腻的血留得满手都是,“你们有什么区别?”

但他像是没感觉到,或是压根不在乎,任由衣摆吸饱血,“哦,区别还是有的。你阿耶不信我,你却按我的意思杀尽旧部,可见你果真是个蠢货。”

“你……你是故意的!”康义元的眼睛瞪得更大,竭力发声,唇舌发麻打结,声音含混得几乎听不清,“我……”

鹤羽才懒得花心思听清,手腕再度发力,缓缓拧转,最终猛地拔出。

血泉喷涌,浸透圆领袍的下摆。

康义元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血泊里,他僵了一会儿,腰部往下骤然没了力气,整个人向下垮塌。

倒下去的那一刻,康义元忽然想起,他居然从未问过鹤羽到底出自哪家,所谓的那个玩弄歌伎随后抛弃的父亲到底是谁。他靠着最后一口气,随着声音喷出的是大量的血沫:“……你到底是谁?!”

在他一阵阵发黑的视野里,少年起身,振去短刀上的血和化在血中的药膜,露出个讥诮的笑,说出的话却端庄得像是世家宴上初见:“博陵崔氏,崔云栖。”

**

或许是因为李殊檀下山这一脚横插,激得领兵前来的节度使换了法子,不再是带有威慑意味的围山纵火,而是派精锐直接上山。

节度使旗下最精锐的自然是轻骑营,可怜校尉尹言一个骑兵改行作步兵,和其他几营配合上山,不过运气倒是不错,一路过去轻轻松松,他都有胆子分散士卒,孤身往北走。

而在他的目的地前,只站了一个人。

少年身上到处是黑一块红一块的血渍,浸得看不出圆领袍原来的颜色,连垂落的发梢末端都染了一截血色,平添三分妖艳之气。他身边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手里一把断剑,断口整整齐齐,从剑柄处的装饰看,竟然是把礼仪用剑。

“……时息!”尹言先是一惊,见他还好端端站着,倒是松了口气,赶紧发问,“康义元,及其他人呢?”

“死了。”

尹言又松了一口气,转念却觉得不对,一颗心猛地提起来:“你……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不记得。无所谓。”崔云栖吐出两个短句,信手丢了手里的断剑,缓缓抬头。

尹言这才看清他脸上也染着血迹,好在都呈飞溅状,显然是死在他手里的倒霉鬼溅过去的。崔云栖神色平静安然,面色却不好,在黑红的血迹映衬下,白得不太正常,连嘴唇都毫无血色,而在圆领袍的领下,接近颈部的地方有一道青黑色的细线,鼓胀收缩,像是条小蛇在缓缓呼吸。

“你快过来!”尹言一看就知道状况不妙,“山上交给别人,我带你下山,联军里有医师!”

“不,我不去。”

尹言当场就急了:“那你想死吗?!”

崔云栖睫毛一颤,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收回视线,像是刚回神。

尹言气得要上去拉他,但崔云栖突然侧身避开,答非所问:“你有帕子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帕子?”尹言要被他气死了,胡乱在怀里一摸,从轻铠缝隙里摸进去,掏出块手帕砸在他脸上。

崔云栖顺势在脸上擦了一把,抹掉沾在脸上的血迹,把帕子丢回去,回身往西边走:“我要回去……还有人在等我。我得回去。”

“哎,你……”尹言甩掉糊在脸上的帕子,想去追他,听见他低低念叨的话,迈出去的步子顿住,又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浑身是血,脸色白成这样,却还记得要去赴约,想来是很重要的人吧?

尹言顿了顿,终究没追上去,只看着那个跌跌撞撞往前的背影,喃喃:“可你的蛊……”

崔云栖当然没听见,或者说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再分出心思应付别人,他撑着一口气,一路往以往的住处走。

膝盖往下越来越沉,像是坠着铁块,往上却软,仿佛填着棉花,刚才那一通厮杀用尽了力气,他推门时手都在抖,推了两下都没推开。

但他前所未有地松快,康义元已死,叛军溃退,这座山会被烧掉至少一半,隐姓埋名时的忐忑和夜半的惊惧全都是前尘往事,从今往后与他无关。他仍旧是博陵崔氏的郎君,是天下人都艳羡的世家子弟。

他要带走的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她在屋内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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