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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园不在上祁城内,而是在城郊芜山东南面。

出城的路上,白茯又掀开了帘子往外望,上午时分,街市上人烟稀少。

分明是应该热热闹闹的时候,可路上却鲜有说话声,零零散散的人拎着篮子匆匆而过,每个人的眼里是麻木的对生活没有希望的眼神。

“主人是在为他们心忧吗?”

正当白茯对这些场景心烦不已之时,旁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白茯望去,只见出声的竟然是跟在马车后面一身黑色劲装的昆布,此时他正满眼关切的望着她。

昆布身上的衣服是前两天她特意命人裁剪做出来的,并不是只做给昆布的,是做给她手里面那四五十号私兵部曲的。

她初来上祁,面对着一群地头蛇,要是没点实力,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这四五十号人就是她眼下的保障,所以她特地命人做了衣裳,给每个人都发了两身,边地昼夜温差大,早晚若不多穿点,很容易感冒生病,这年代,一点点小病就足以致人死地,白茯并非菩萨心肠,可也不希望自己手底下的人死在这种小病上。

她手里的布匹被马匪抢了许多,绫罗绸缎只剩下二十几匹,好在粗麻棉布这种低等货色留了好几大箱,以她如今的身份自然不能穿这种料子,倒不如全拿出来做成衣服,也好物尽其用。

昆布曾是奴隶,身无分文,衣服也只有一件,一件衣服穿了近一个月,早就破烂不堪了,穿在身上跟披了块布条似的,白茯早就看在心里,因此特意命了送了两身给他。

可这衣服是特意做给将士们的,是标准的士卒装束,做工十分用心,收腰窄袖,针脚细密,耐磨耐晒,方便行动,不至于一扯就破。

衣服只做给了将士们,别的仆人女娘们仍旧穿着旧时的衣服。

因此当府里众人知道白茯赐衣服给昆布的举动时都震惊不已,翁主此举难不成是要昆布加入部曲行列?

众人如此惊讶是有原因的,部曲不同于一般的武装建制。它是各大地方豪强,世家大族的私人武装,负责保卫家族安全,是世袭终身制。

一旦某人加入了某个大家族的部曲行列,那么这个人就要终身效忠于此家族,不经主人允许不得脱离该家族,同时该家族为其部曲提供衣食保障,为其张罗婚妻传嗣之事。

总而言之,就是家仆。

说起来家仆好像是很卑贱低微的存在,可实际上家仆也分种类,就比如王公贵族家的家仆,甚至可以经由主人推荐出仕做官,当今朝堂至上的大理寺卿就曾是中山王白瑀的家仆,如今位极三公九卿之列,谁人不称羡。

白茯虽实力大不如前,可到底是朝廷亲封的翁主,是有封地的贵族,在这远离长安上祁,白茯就是上祁的天,所以对于府里那些下人而言,能成为翁主部曲是件足以让人羡慕眼红的事。

乌恩牧仁他们更是为昆布高兴,眼里的羡慕溢于言表。

白茯却并不知道她随手给的两件衣服会在府中,引起一众人的纷纭猜测。

她现在只是疑惑地望着昆布,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余光扫了眼骑在马背上挺直如松的男人。

赴宴之事,她只叫了卢延和沈暮秋两人,其余的也不过安排了四五个随从罢了。府里事杂,人手不够,尽管沈暮秋建议她多带点人去,她仍是拒绝了。

还有,她明明记得她不是吩咐了沈暮秋挑几个身手好没受过伤的吗,怎么昆布会在这里。

“我不是叫你好好在府里休息的吗,我前些日子不知你伤的这样重,看你平时表现没什么异样,还纳闷你怎么恢复能力这么强,若不是昨天校场演武被人误伤,我竟还不知你手已经化脓了,你连我也瞒着,是想死吗。”白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已是十分不悦。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不低,以沈暮秋的耳力,轻而易举就能听清,白茯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奴大欺主,她吩咐的事情,沈暮秋是当成耳旁风吗!

白茯等着沈暮秋的解释。

沈暮秋耳力过人,自然是听见了。

白茯话音刚落,他就立刻勒马,回头一看,果真见到马车旁的昆布。

他视白茯为恩主,怎么可能违抗她的命令。

可见白茯发怒,他竟也不辩驳,利落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承认错误。

“翁主,是属下失职,没有点清队伍人数,属下该死。”

他没有开口为自己解释一个字,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他没有安排昆布跟过来,但说到底,昆布还是跟上来了,这就是他的失职,若是哪天队伍里混进了刺客,他的失察就有可能令翁主有性命之忧,所以他确实该死。

白茯见此,面容稍有缓和。

她倒不是真的不信沈暮秋,沈暮秋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相反,他出身虽低,可身上却有一股正气,为人忠诚,这一路来,沈暮秋从一介奴仆跃升为屯长,白茯也因对他格外宠信,赏了他许多金银布帛,若是寻常人,早就眼睛放在头顶上了,难得沈暮秋虽是少年,身上却没一点自得自满之色。

白茯方才如此说,除了因看到街上这副了无生气的场景外,更多的还是心境问题。

她面临突破,但是那层界限她却始终感受不到在哪,历经一番大变,她心境不稳,突破之际,心生烦扰,说话就有些戾气。

她将真气运转一个周天,压下了心头那股燥意后,面容缓和了下来。

她睁开双眼,目视跪在下方的沈暮秋,语气淡淡道:“赴宴归来后,你自去刑堂领三十鞭。”

沈暮秋不敢违抗她的命令,但到底命令执行不严,罚他三十鞭,叫他记得教训谨慎些也好。

沈暮秋抱拳,利落道:“是,属下遵命。”

这时的白茯突然眉宇一跳,飞快说了句“别耽误时间了,赶快启程。”就关上了车窗。

昆布为人憨直,起初并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之后见白茯冷凝着的表情,他下意识地低头不敢再看,接着又听到沈暮秋认罪和白茯的责罚之言,心里已经明白,是他擅自前来之事,引得主人不满,还害得屯长被罚。

他心里不好受,想要出声为沈暮秋辩解,却被沈暮秋眼神示意,阻止他替他说话。

他这几天待在府里,每日跟着士卒们训练,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七八分,唯有胳膊上的一道刀伤因为包扎不当而化了脓,他一向耐痛,倒不觉得每日发作起来的钝痛有何难忍,谁知主人看了却发了好大一通火,还勒令不准他随意动武。

这一次赴宴周园,他听管家卢延说过,主人刚来这里,没什么势力,本地县令摆下这场宴席,是一场鸿门宴。

他不懂什么是鸿门宴,还是听了屯长解释才知道,鸿门宴是不怀好意的宴席。

他怕主人收到伤害,因此才偷偷混进了队伍。本来都打定主意不出声不引人注意的,可刚刚主人看向人群时紧紧皱起的眉头,却令他心里十分不好受,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好让主人别露出这种表情。

谁知道主人反而更生气了。

马车悠悠向前行驶着,昆布跟在马车后面,神色不再淡定,脸上显露出几分慌张来。

就在刚才,主人和屯长说完话之后,就没理过他了,而是径直关上车窗,没有给他半分眼神,他突然有些心慌,心跳的极快,主人为什么不理他了,是不是生他气了,他想解释,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不听主人命令,他有好好养伤,可是主人没有听他说话,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那扇关的紧紧的车窗,胸膛一起一伏,呼吸剧烈。

昆布有些凄惶,他本不是这样的人,他顶天立地,堂堂正正,就算被人当作最下贱的奴隶,被人欺辱他也从没有这么心神不定过。

白茯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她是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人,是唯一肯正视他关心他的人,是唯一不嫌他脏污卑贱的人,她就像阿母说的一样,是来自九天之外的神女,神女降临这个人世,拯救一切等待救赎的人。

那些被烧毁的身契,被卸下的枷铐,那些温暖干净的新衣,宽敞明亮的居舍。这些所有他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都是主人带给他的。

他不能忍受被主人厌弃的滋味。

他紧紧地盯着那扇车窗,渴望着看到主人再次打开它,渴望着能再次看到那张明媚如春光的笑脸,渴望着能向主人解释他方才的所作所为,求得主人的原谅。

白茯并不知道她的一个小举动会引发昆布内心的剧烈动荡。

她方才眉心一跳是因为丹田处突然传来一股异动。

那是她曾经的元婴所在处,现在已经空空如也了。

丹田是她的命门,丝毫轻忽不得。

她立刻运行真气前往丹田处查看。

丹田是一方小天地,内里华光内敛,四壁透出暖黄色的光。

当中悬着两颗水滴状的容器。

一为青色木灵力,灵力充沛,几乎盈满整颗水滴。

另一颗则为紫色雷灵力,灵力几近枯竭,只在水滴底部浅浅地铺了一层。

这些日子,因为有木精灵的帮助,她夜以继日的吸收了不少木灵气,因此木灵力才能如此充沛。

可是雷灵力却只能在雷雨天才能吸收,除非能找到蕴含雷电之力的器物灵石,否则要修炼雷灵力在这个世界十分的艰难。

白茯说到要突破只是木灵力的突破,在筑基之前单项灵根可以分开升级,筑基之后就不成了。

就在刚刚,她似乎感受到丹田处有一股黑暗之气,隐隐包裹住了雷灵力。

那股黑气吸附在水滴之上,竟像是在吸收她丹田里的灵力!

不妙!

她神识还在,方才那股黑气虽然很小心翼翼,可她来了这个世界之后就对修真之事倍加小心,因此她早就在丹田处放置了一缕神识,所以才能在那股黑气缠上水滴的时候瞬息察觉。

但是现在,白茯运起真气,在丹田里巡视了几个周天,却一丝异样也无,那股黑气竟瞬间不知所踪。

难不成是她近日苦修熬出幻觉了。

不,不可能。

她不会将此事归结为幻觉,分明是有异状。

她再次调动全身灵力,运行至奇经八脉五脏六腑,直至将每一处血肉,每一处关窍都查看了个遍,却还是丝毫没有那缕黑气的踪迹。

竟然藏得这么深,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茯现在的神色冷的吓人,浑身像结了冰一样。

她原本以为自己修为倒退已经够倒霉了,竟然没想到在修为倒退的危机之下竟然还隐藏着这么一丝神鬼难见的东西。

这缕黑气的出现,一下子让白茯因前些日子修为进益而出现的喜悦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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