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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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紫藤廊下的小丫鬟扇去脸颊边恼人的柳絮,倚靠着廊柱,伸了个懒腰,对一旁抱膝打盹的红衣丫鬟窃笑,“才拨咱们来这个院子那会儿,你还不乐意。你说说,府里从哪个地方还能找出比咱们这儿轻省的活计?”
红衣丫鬟瞧一眼妙玉的房间,果见妙玉临窗下棋,无事招呼,才敢放心大胆应和,“也是哦。这位比起旁人,整天不言语,也不爱笑。专喜欢发愣、煮茶,还有下棋什么的。都用不上我们。还没见过这样的!不知吴侯喜欢她什么……”
“好不害臊的丫头!”小丫鬟玩笑着去刮她的鼻子,“白日里发起梦来!都不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命呢!”
说话间,院门忽得扑开,急急忙忙闯进来个婆子,步履匆匆奔进妙玉房内,禀过话一刻不停留就匆忙离去。
小丫鬟在旁,圆睁着眼不知所为何事,“这不是太夫人院里的老妈妈吗?”
这会儿,前院那头,满面是血的孙策被抬进卧房,阖府上下登时人仰马翻。刚入夜,吴侯遇刺的消息便传遍府中。
房内灯火通明,郎中围聚在床边悉心救治。除了孙策之母太夫人和正房夫人在内陪伴,侍妾一律在偏房等候。妙玉坐在角落,一言不发凝视着烛火。周遭有人眼热她新人受宠,对她这副冷淡模样颇有微词。
奉命来为孙策诊伤的是华佗弟子,一番救治后,止血、敷药,开具药方,关切叮咛。直言孙策吴侯伤在面部,且毒箭侵入骨中,须得静养三月,不能动气,方得痊愈。
太夫人和夫人一一记下,瞧着孙策的伤,痛惜在心。既然暂且无事,太夫人命侍女去偏房将结果告知众女,命各自退去。
妙玉默然回房,屏退下女。燃起灯盏,明明太夫人传话暂且无事,心却好似悬在半空,扑通跳着,不得安宁。最后索性执起灯台放在墙角,面壁席地而坐,双手合十,为他诵起经来,多少有些安慰。
这一诵便是一整夜。次日丫鬟来伺候她梳洗,才惊觉妙玉不曾合眼,专心诵经。她近旁的下人都是孙策暗中派人挑选过的,很是机灵。丫鬟把这事存在心里,借着下人们闲谈的机会,添油加醋又装得不动声色地把妙玉如何夜不成眠、为主公诵经祈福的话口耳相传出去,尤其是奔着太夫人那里去了。
究竟太夫人有无听闻,旁人不知晓。妙玉却是不闻闲事,仍旧是日间独居闺中,一人下棋、烹茶,只多添了一样诵经、抄经的事。从不多打听孙策的情形。
孙策伤后,前几日高烧不退,连日昏睡。梦中尽是那日丹徒山中,三个凶徒趁他独自散心、不带随从,跳出来围攻于他。除了嘶吼着要替许贡报仇,还嚷嚷着此是仙人旨意,要灭他孙氏。如此一来,愈加郁燥难平,身似火煎。直躺了七日方才好转。
太夫人闻儿子伤情减退,急忙来看。母子叙话许久,老夫人随口说起众姬妾中,妙玉这丫头最情深,喜得孙策刚要开口笑,不妨牵动伤处,疼得嘶嘶吸气。
“瞧把你欢喜得!”太夫人嗔他一眼,“我原来还计较这孩子早年修行,不苟言笑的。谁想她确实是个心地纯善的。你病的几日,她拘在房里,日夜为你诵经祈福。想来,策儿你恢复过来,也有她的一份力。”
孙策一听妙玉诵什么劳什子经,便不悦。太夫人倒是向来迷信神力,“儿还须静养数十日。母亲想着,这几日再为你去各处道观寺院中求符纸、神水相助,定能早日复原,此后无灾无难!”
孙策强压怒气,身体尚虚,无多余力气发作,“母亲休要信这些!儿自有祖宗庇佑!”
太夫人看拗不过他性子,就不多争辩,“好!我去叫她们来伺候你!对了,要不把妙玉那孩子叫来?”
孙策犹自生闷气,挥手道:“不必了!”
太夫人没办法,刚要起来回去,孙策闷声道,“儿面上带伤,恐难以入目……”
太夫人无奈笑笑,俯身细心望过伤处,无甚不妥,安慰他:“策儿好生养伤就是。”
孙策母子的对话,妙玉自然无从知晓。但是从丫鬟口中,妙玉得知孙策好转,也就别无他念。仍旧是同先前一般过着胜似修行的寡淡日子。
这日,许昌来的使者入府拜见,孙策按捺不住血气,非要追问郭嘉对自己的评价,引得怒气攻心,箭疮渗血。妙玉得知,对他的脾气深有体会,如今不得面见,稍加思忖,亲自煮了一壶苦茶,难得叫来侍女,给吴侯送去。
大夫为孙策换过伤药,不禁又是一番叮嘱。孙策听得不耐烦,直叫人取凉茶来消火。喝了两碗下去,才尝出熟悉的味道,心头一动,明白是妙玉送来的,起身去了妙玉院中。
孙策不让侍女通传,远远望见打开的木窗露出妙玉的身姿,不愿惊扰她,放轻脚步过去。
妙玉闲来无事,抄经倦了,就着纸笔勾画,心思却若有若无不在画上,一时没去细想画的是什么,左右不过是熟悉的佛像、菩萨罗汉一类的。忽得上方落下一片阴影,妙玉仰头望去,正是孙策。
不等妙玉说话,孙策恶狠狠盯着画卷,眼珠来回打量,一把将画拂到地上,怒道:“我早已有言在先,不许你再画这些神魔!蛊惑人心!为何不听!”
妙玉陡然一惊,刚要发作,撞见他脸上敷过药的伤口,竟罕见忍住话,俯身去拣地上的纸笔。幸好丫鬟们会看眼色,在外听得孙策这如雷般的怒吼,二话不说进屋跪下劝和,好歹说动孙策回去。
妙玉拾起未完的画来,这才细细看起自己勾画的人物,是尊金刚像,可总有哪处不对劲,一时半刻又看不出来,慢慢将画卷起,藏在书盒里不让人看见。
孙策来去匆匆,只发作了一通,就再也不来。妙玉的日子又如往常一样。她说不出悲喜,每日只觉得身在梦乡,雾里看花一般,一切都不真切,一切都很暧昧。
零零碎碎从下人口中听得三五句孙策的近况,或是带病处理政事,或是又与太夫人因为姓于的什么道士老神仙起了争执。一日不得安宁。往后,妙玉连下棋烹茶都荒废,她有所预感,这些事,就快有个了结了。
是夜,风雨大作。晚间丫鬟们又在外间私语起,吴侯与城中的于吉道长起了冲突。次日,就听得前院又是一阵骇人的嘈杂声,不久,太夫人房里的婆子苍白着脸到各院传话,这次只吩咐各院的女眷速去吴侯房内。
众人聚集在偏房,猜测情形,多少都有了想法。房中传出压抑的低泣。不多时,张昭等部下,以及孙策弟弟孙权愁眉苦脸地进了卧房。
未几,卧房之中哭声大作。偏房内听闻动静,众夫人顿感绝望,顾不得体面,纷纷掩面痛哭起来,乱作一团。妙玉旁观着一屋哀泣的女子,恍然间不知作何反应,却觉得身子轻飘起来,甚至有种不合时宜的轻松。
就听得一声痛断肝肠的喊话,“吴侯薨逝——”
不知过了多久,婆子进来带女眷叩拜孙策。妙玉木然跟在女眷后面,轮到她时,注视着床上已然气绝的孙策,宛如不识此人,依礼跪下,深深一拜。
太夫人在床边哭成泪人,瞥见妙玉,虚弱地说道:“我儿去得匆忙,只嘱咐了公事和些许话。我、我恐他走得不安宁,你们为他多祷告吧……”
妙玉竟觉得这话有些滑稽。行礼完毕,跟着前面的人缓缓退出屋外。踉踉跄跄回屋。丫鬟们还在赶制丧礼要穿的丧服,院内素白。
妙玉孤零零坐在窗下,无人知道她现在想的是什么。她左思右想,想不出自己该做些什么,该如何反应。鬼使神差取出藏画的木盒,将画展开,在灯下反复观看,终于瞧出当日所疑为何。
未完成的金刚像,面目却与故去的孙策如出一辙。妙玉伸出手指去抚摸勾勒的墨线,忽得,画上落了一滴滴水珠,她伸手去擦,才发觉自己泪流满面。
妙玉神色悲戚,泪流不止。渐渐,那金刚像的面容被泪水晕开,愈发模糊,到最后,只剩一团化开的墨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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